君莫問到底沒能見上那家主人，倒不是說拜帖遞進去直如石沉大海，宅子里的負(fù)責(zé)通稟的小子接過帖子進了宅子，片刻的工夫就字正腔圓地回了——不見。

    不見？這還是青玄跟了君莫問之后，第一次得到這樣的回答，一時竟沒琢磨清楚要不要擺出青衣衛(wèi)尊四品文事天子寵臣上京新貴的官威來，對那宅子里不知底細(xì)的主人威逼利誘一番。

    “罷了，”君莫問擺手，并沒有要以勢欺人的樣子，青玄這一來一去的工夫，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的神色，甚至帶著篤定淡然，“即便今日不見，總有一日，他是要見我的。”

    讓沈田上門告知嶺南舊事，令他起疑。又讓沈田在評彈鋪子里換了替身外出，令他疑竇更深。最后在他心存疑慮上門探查時，親自將沈田送出門外，分明是故意要讓他看見那張歲月蹉跎不減風(fēng)采的臉。

    所以這不見，不是避而不見，只是今日不見。

    總有一日，他們兩叔侄肯定是要見上一面的。

    想清楚這一點，君莫問就不慌忙了。如果十?dāng)?shù)載都等了，只是再等幾日，又有什么？

    青玄不明所以，但也不問，他是一把好刀，好刀只殺人飲血，吹毛斷發(fā)，不問緣由：“是?！?/br>
    “回去吧?！本獑柗砩像R，握著韁繩，夾馬一喝，馬蹄便噠噠地去了。

    俊秀的四品文事大人鮮衣怒馬穿城而過，不知又羞紅了多少少女面頰。

    驟見舊人不過是一樁插曲，只是這插曲一耽擱，灰鶴新汗就到了上京，君莫問的嶺南之行徹底擱置。

    雖然答應(yīng)了要做灰鶴歲貢的接待官，君莫問卻也沒有要親自見拓跋磊的意思，只按照灰鶴的習(xí)俗，將需要注意的事項一一吩咐了鴻臚寺主簿。至于這些習(xí)俗做得是否照貓畫虎就無關(guān)緊要了，拓跋磊其人醉心中土文化，又慣于裝腔作勢，即便不按照灰鶴的習(xí)俗來辦，他也不會說什么。

    一切安排停妥，君莫問讓青玄捧出一灰一青兩個匣子來。

    君莫問先指著當(dāng)中樸實無華的灰匣子：“將這里面的粉放在拓跋磊的飯菜里?！?/br>
    語罷，君莫問再指那猶如孔雀翎一般青亮的匣子：“將這里面的放在拓跋磊侍從的飯菜里?！?/br>
    鴻臚寺主簿伸出顫抖的雙手，渾身的肥rou都在跟著抖，雙下巴蒙著一層水汗，越發(fā)顯得慘白虛胖。最后還沒接著匣子，豁然屈膝一跪就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官袍背部竟是暈開的深色汗?jié)n：“大人，灰鶴雖是藩屬小國，拓跋磊卻也是一國之君，投毒弒君的事情，下官實在沒有這個膽子?！?/br>
    “投毒弒君，”君莫問咀嚼著這四個字，點頭，“我知道你沒有這個膽子，所以要做的話，我不會找你。”

    不管君莫問話中有多少鄙夷，反正鴻臚寺主簿聽出來這不是殺人的毒藥，不禁疑惑抬頭：“那這是？”

    “只是一些清體生香的花粉，”君莫問耐心地解釋，“灰鶴是未開化的地方，民眾慣吃羊rou，又不樂意洗澡，渾身的羊膻味，你也不想那灰鶴新汗覲見的時候，熏至尊的那位一個跟頭吧？”

    鴻臚寺雖然覺得這樣的事無巨細(xì)悉心安排實在匪夷所思，但看君莫問滿面坦然，言之鑿鑿，只覺得四品文事沒有必要欺騙自己，又覺得青衣衛(wèi)尊如果要毒殺灰鶴使臣絕不會借自己的手，便誠惶誠恐地接過了兩個匣子：“還是大人思慮周詳，下官定不辱命。”

    如此過了三日，君莫問正在衙門里翻看刺客供詞。

    鴻臚寺主簿專程來稟，站在幾案前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大人給的花粉果然起效，不過吃了三日，手下的人便來報，灰鶴新汗的身上膻氣去盡，行走間生出清冽好聞的氣味來?！?/br>
    姑且不論灰鶴新汗身上的清冽氣味是食花粉而生的體味還是按上京習(xí)慣熏制衣裳的香料，只說醉心中土文化喜歡故作斯文的拓跋磊本身沒有膻氣是服用花粉所致就不盡然。君莫問懶得去管鴻臚寺主簿話里有多少成分是奉承上官，只點頭：“甚好，如此覲見陛下，方不辱斯文?！?/br>
    鴻臚寺主簿又道：“卻不知是何緣故，那些侍衛(wèi)身上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br>
    君莫問凝神想了想，皺著眉放下卷宗：“這花粉做法繁復(fù)，我一時做不出足夠的花粉供整個灰鶴使團食用。想著灰鶴新汗覲見陛下的機會多些，只供他吃的是制成的花粉，其他的吃的都是半成的。我本來以為半成的也該有些效用，不想竟全然不起作用嗎？”

    君莫問這一番話，一下子息了鴻臚寺主簿擔(dān)憂灰鶴侍從吃出好歹來和求點花粉讓妾室吃得嬌體生香的兩個念頭，只拱手：“許是吃的時日短了，或許再吃幾日，便能起效了。”

    君莫問點頭，不置可否，只另外起了話頭：“陛下尚未接見灰鶴使臣，只暫時將一行人拘在驛館里，主簿大人日日想方設(shè)法地給他們打發(fā)時間，也是殫精竭慮了?！?/br>
    鴻臚寺主簿連忙拱手作揖：“這本是下官應(yīng)盡的本分。”

    君莫問坦然受了鴻臚寺主簿的禮：“主簿大人雖已殫精竭慮，但灰鶴蠻夷向來莽撞悍勇，為免生出不必要的亂子來，不如今夜你請他們到司音翠樓里坐一坐。本官與司音翠樓的芊芊姑娘有些交情，你帶著我的名帖，當(dāng)能請她為使臣們彈奏一曲，紓解近日鎖在驛站里的煩悶。”

    上京最好的教坊司音翠樓，司音翠樓里最紅的琴妓芊芊，鴻臚寺主簿雖然久居上京，卻不過是從八品的小官，早早聽聞了芊芊一曲動天下的艷名，卻從未去過這一擲千金的銷金窟。此時聽見能借著君莫問的名頭見那青樓艷妓一面，頓時滿臉喜色地連連拱手：“謝大人，謝大人?！?/br>
    目送著鴻臚寺主簿歡天喜地的背影，君莫問沒有回頭：“芊芊姑娘可準(zhǔn)備好了？”

    青玄當(dāng)即躬身：“按大人的吩咐，一切準(zhǔn)備停妥。”

    君莫問點頭，不再說話，只嘴角帶笑，又拿起適才放下的卷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