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靜安區(qū)。

    “過幾天我得去趟美國，這次可能要一個月噢。”駱瑜坐在沙發(fā)上邊疊衣服邊說，過了一會兒見沒回應，便不滿地大聲道：“老公你在干嘛呀？”

    半晌，章弘從書房里走出來，看見地上的行李箱道：“哇，又要出差？正好，我也得去外拍了?！?/br>
    “你要去哪呀?！?/br>
    “去廣西拍梯田?！闭潞氪鸬溃骸白罱切┐笈苽兌荚谘蓦娪埃每粘隽藭r間，正好去拍拍風景了?！?/br>
    “怎么不早說啊你，我也想回去一趟呢?！?/br>
    “沒事兒，以后有的是機會，你放年假的時候咱們再去唄。”

    兩人結婚已經(jīng)一年多了，在上海也基本安定下來。章弘憑借原有的人脈和駱杰的幫助，重新回到時尚圈從事封面攝影，偶爾也會去旅行拍風光。

    章弘心知駱瑜怕他和圈里的女人接觸過多而有出軌的危險，也擔心他藏私房錢。對此他覺得無奈又好笑：自己要是真想出軌、真想藏錢，對方難道還發(fā)現(xiàn)得了么？況且他本來就對“共同財產(chǎn)”這種夫妻概念很抵觸，別說“私房錢”，他現(xiàn)在連“私房”都有了。

    “老公，等忙完這幾年，我們就要個寶寶好不？”駱瑜從身后一下子跳上來摟住他的脖子撒嬌道：“我爸媽可想抱外孫了?！?/br>
    “行，到時再說唄。”章弘側過臉親了親她，心里卻靜如止水。

    不知為何，他對小孩沒有任何的期待，即使看到許多朋友在炫耀秀幸福，那些寶寶也的很可愛，但他偏偏沒有自己要一個的想法——看來他真的沒有完全接受“結婚”這一回事，每每感到最放松的時刻，就是獨自一人去旅游外拍的時刻。

    這次去廣西也是突然有的想法，一是這個季節(jié)那里風景好，二是他也突然想回去看看，畢竟一年多過去了。

    “我走啦，你自己注意安全噢?！瘪樿そo了他一個送別吻，然后就匆匆進了海關。

    章弘不禁想到了周睿寧，那個一年來從未聯(lián)系過的人。

    他站在機場，猶豫了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一個人、一件事躊躇那么長時間，最后才決定打對方的電話，心里想這么久過去了，他們見面應該可以自然一點，不用像臨走前那一晚那樣尷尬得沉默無言。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換號了？章弘失笑，心想也不奇怪，先捅破這層關系的既然是周睿寧，那對方肯定有了疏遠關系的準備，再加上離開那一晚對方說的那些話，不想見自己也是正常吧。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打通了胖子的電話。

    “弘哥！生娃了沒？”對方一接起電話就激動地嚷嚷：“上次你的婚禮，我被老爸抓回老家了都沒去成，真太可惜了！”

    “娃就別想了，你現(xiàn)在在家嗎？過幾天有沒有空接待下我？”

    “你要回來？”

    “想去拍梯田，順便回來看看?！?/br>
    “哇，歡迎歡迎！可惜我們家沒空房了，我這就給你訂五星級酒店去！”胖子樂呵呵地道。

    “這就不麻煩你了，”章弘笑著跟他打趣了幾句，隨后問：“對了，周睿寧怎么樣了你知道么？”

    “你說周教練？他好像早就搬走了啊。”

    “是嗎，什么時候的事？”

    “你走后他就離職了，說是家里有些事情，然后聽說在去年春節(jié)之前就搬走了。”

    去年春節(jié)前？那不是他婚禮之前嗎？章弘隱隱覺得不對勁，猛然想起張?zhí)熹羴韰⒓铀槎Y時，說自己前幾天在周睿寧家住過，還說對方仍在道館上班。

    張?zhí)熹猎谡f謊。

    “弘哥，弘哥？怎么不說話啦？”

    章弘回過神：“沒事，我明天的飛機，到了給你電話?！?/br>
    掛斷后他立即給張?zhí)熹链螂娫?，那邊響了好久都沒接，他便反復地打，一動不動地現(xiàn)在原地撥了十分鐘，直到那邊終于接通。

    “怎么有空給我電話，要當爸爸啦？”

    “周睿寧他出什么事了？”

    他知道事情一旦和張?zhí)熹脸渡详P系，十有八九都會往不可控制的糟糕滑落。

    “怎么，你聯(lián)系他啦？”張?zhí)熹琳Z氣聽上去很輕松：“怎么一年多了才想起來啊，好歹人家也是喜歡過你的……”

    “少廢話?！闭潞霂缀跻鸪鰜恚Z氣不受控制地著急了：“他早就搬走了，那時你為什么說他還在道館工作？！”

    “你那么激動干嘛啊，”張?zhí)熹翆λ膽B(tài)度感到莫名其妙，語氣一下子也怒起來：“我不說不是怕影響你婚禮的氣氛嗎？！都半死不活的傻子了……”

    “你說什么？”

    “記得你在南亞惹的事吧，本來我還愁怎么幫你找個替罪羊，周睿寧就自己報上門了，結果被老蛇的人打得半死不活?！?/br>
    章弘腦子嗡的一下好像炸開了，有無數(shù)個聲音在轟鳴，響得幾乎兩眼發(fā)黑。

    他不知道自己的反應可以這么強烈，好像比狠狠被打了一拳還要震顫得厲害。

    “他為什么……會找上你？”

    張?zhí)熹晾湫σ宦?，好像在嘲笑他的無知：“第一次見面不就留了聯(lián)系方式嘛。早在你因為越澤林那事被困住的時候他就聯(lián)系上我了，問我你在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見他求得可憐，都快哭了，就告訴他了?！?/br>
    “然……后呢？”章弘覺得喉嚨好似被卡住了。

    “我當時真他媽不想救你，費時費力，而且隨時會把自己也搭進去，真想把你送進牢里得了，大不了判個死刑，表現(xiàn)良好點再放出來，”張?zhí)熹列χf：“可周睿寧就在不停地求啊、求啊，還把自己全部的積蓄拿出來求我，說愿意幫我干任何事?！?/br>
    “你要他干了什么事？”

    “我當時還沒什么需要，就先答應他了，最后不是也幫你搞定了嘛，”張?zhí)熹恋溃骸斑€拿了他的那些錢，做賄賂的一部分，不然我這邊資金真周轉不過來?！?/br>
    章弘想起周睿寧在他回來后就一直在兼職，即使周末也沒有休息，他本以為對方是想攢錢，沒想到是真的缺錢了。

    “你走之后老蛇那邊的事就出了，說是要為殺死的弟兄報仇。本來嘛，這種事拿點錢弄弄就行，關鍵是得找到個替罪羊兼出氣筒。他們找不到你就來找我，我也很煩心，所以自然就想到周睿寧當初答應的事咯?！?/br>
    “他……他會愿意？”章弘覺得自己聲音在發(fā)抖。

    “怎么不愿意？為你死他都愿意啊。”張?zhí)熹凉笮Γ骸拔也皇窃缇透嬖V你了嗎？他看你的眼神那叫一個渴求，你上輩子是修了什么姻緣，那么招一個男人愛，啊？”

    “我……”章弘“我”了半天，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后來老蛇的人就找上他咯，好像是他把全部事都攬自己身上了，就算對方逼問你在哪也不說，結果被打得全身是血，好像還被拿棍子搞了屁眼，最后被折磨得精神失常，我叫人把他弄醒的時候，已經(jīng)傻了，智力跟個小孩似的沒區(qū)別，不過有趣的是，他就記得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他自己，一個就是你?！?/br>
    章弘抓著手機，向前走了幾步，險些撞到機場來往的行人，如鯁在喉，一句回答的話也說不出。

    “你說這些事要我當時怎么告訴你？你都結婚了，而他嘛，都是自愿的，你也不需要內(nèi)疚?！?/br>
    張?zhí)熹琳Z氣很輕松，就和他們倆以前做完見不得人的事后那種語氣一樣，可章弘這次卻怎么也沒辦法做到同感。

    他覺得胸口很悶，像要透不過氣了，好似有一雙手緊緊地鉗住脖子、卡住喉嚨，幾乎要窒息了。

    “他現(xiàn)在在哪?！?/br>
    “你要去看他？”張?zhí)熹烈苫螅骸白詈脛e吧，你要真有愧疚，就給點錢唄，不然他在那療養(yǎng)院也呆不下……”

    “我問你他在哪里！！”

    章弘的吼聲讓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電話那頭的張?zhí)熹烈层铝?，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

    “那你大后天來廣西吧，我?guī)阋娝??！?/br>
    **

    張?zhí)熹翛]有直接帶章弘去找周睿寧，而是先去了原來他們倆住的那個地方。

    小區(qū)還是老樣子，房子更是沒有變，除了已經(jīng)布滿的灰塵。

    “為什么帶我來這?！?/br>
    張?zhí)熹猎陔娨暀C旁的柜子蹲下，低頭開始翻東西：“先給你看樣東西，我記得放這了。”

    章弘見他在找，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推開了周睿寧的房門，按著記憶輕車熟路地拉開衣柜的門，撥開那些衣服，看到了那本背朝上的雜志。

    他拿出來，翻轉到了封面，呼吸頓時停滯了——那封面上的照片，正是自己。這本雜志是他剛窮游回國時做的，也是因此以英俊帥氣的外表吸引了無數(shù)粉絲。

    章弘手抖地翻開雜志，只見自己專訪那一部分被刻意折了起來，顯然是做了記號。

    駱瑜曾說過的那些話在他耳邊至今清晰：

    ——他父母就是因為這個……自殺的。

    ——因為有人撞見他在拿著雜志……咳，對上面的男人照片自慰。

    ——而且還是被他們家以外的人撞見，那個地方的人都很保守，就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他父母當然就受不了了……”

    他記得周睿寧剛見自己的時候，目光里有奇怪的驚異和猶疑。當他開玩笑地舉著身份證給對方看的時候，周睿寧只看了一眼便沒有再確認。

    因為對方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了，卻一直裝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