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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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雋昕作為研究所派出的醫(yī)護人員,這兩年來一直陪伴在許箏左右。對許箏身體的情況再清楚不過。況且作為陳家的姻親,從小寄養(yǎng)在陳氏門下,家世清白,勉強算得上門當戶對。對于如今的許箏來說,是個難得的,既讓家里滿意,他自己也不排斥的配偶。 但許箏并不是天然分化的Alpha,身體又長期飽受強制植入的芯片的摧殘,雖然通過植入GoX種子的方式,修復了身體機能,但從實質(zhì)上失去了“性別”的屬性。成為tainer的過程就是讓他的身體尋找一個平衡點的過程,這個過程輸出的平衡點就是,他只保留了第一性,但并非是ABO中的任何一類。簡言之就是回到了未分化的狀態(tài),并且?guī)缀醪豢赡茉俅畏只?/br> 所以,當許筱從許父的只言片語中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時,心里并沒有對這件事形成正向的預期?,F(xiàn)在卻突然從當事人口中得到消息,難免顯露出驚訝的樣子。 “……就決定啦?” 他有段時間沒和家里聯(lián)系了。主要是因為通訊頻率受限。不過他們倆一起出來旅行,本身就暗示了什么。 “難得你們一起出來玩,卻因為我們倆的事把你拘束在這里。“ 雖然覺得他們不太合適,但許箏的身體的情況不會有人比李雋昕更清楚了,自己需要為他擔心嗎?許筱暗想。 “沒事,作為外派的研究員,我本來就要到處跑,追蹤樣本,收集反饋,在哪都要干活的?!?/br> 他語氣平淡,嘴角帶著笑意。許筱卻只覺得不協(xié)調(diào),在與李雋昕相處的過程中,這種不協(xié)調(diào)感一直困擾著他。一開始很輕微,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需要給它命名,別說思考產(chǎn)生這種感覺的原因,但這陣子這不協(xié)調(diào)越來越明晰,他逐漸意識到它來源于某種必要元素的匱乏所導致的空洞。 空洞對如今的許筱來說并不陌生,當林宥恩問他這陣子為何總是哭的時候,它就開在他的胸口上,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 所以才要擁抱她。把她抱在懷里,就覺得自己又完整了。 許筱的心情低落了下來,最近情緒起伏似乎有些頻繁。他悄悄地嘆了一口氣。 回家的路上路過咖啡廳。 這件咖啡廳是半開放式的,一面的落地窗臨著觀景道,另一面就是物資超市。在臨道的一面找個位置,就能望見舷窗外永恒的夜。 時間還早,他們走到了咖啡廳里,準備喝點什么。 青年男性,半大的孩子,和一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女性Alpha,在廳中央的長桌前坐著。那女性Alpha圓圓的臉,披著一頭自然卷的中長發(fā),頭頂上另外盤了一個小小圓髻。此刻她正一本正經(jīng)地在講解些什么,嚴肅的神情和她孩子氣地外形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所以,雖然我們看起來是頑固的實在,但是如果尺度劃分的足夠小,甚至低于普朗克尺度,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是由一小段一小段的物質(zhì)波組成,更基本的,光,或者說電磁力,引力,亞原子尺度的強力與弱力,在這樣尺度上都是這樣的波。” “這些波就是場的最小單位,而他們本身是以時空為變量的矢量,狀態(tài)、性質(zhì)、分布可以被計算?!?/br> “就人而言,我們可以計算出屬于每個人的各自的波函數(shù),輸入各種變量,得出場在某一時刻下的狀態(tài),或者通過個體場當下的狀態(tài),倒推出它曾被輸入過哪些變量。” 這些變量常常是與其他函數(shù)碰撞后留下的影響,所謂概率波分離,就是從特定的個體場中分離出特定的影響。這些影響本身攜帶著那些與個體場發(fā)生相互作用的其他函數(shù)的特征。 林宥恩意識到這樣的講解或許有些過于艱澀,于是就舉了個例子: “比如現(xiàn)在有一臺機器,你輸入口令1,它會掉落巧克力,輸入口令2,它會掉落面包,那如果我現(xiàn)在看見里手上拿著機器掉落的面包,我就能倒推出你曾對機器輸入過口令2?!?‘對應巧克力,’2‘對應面包。這樣相互的關系就是從機器里取得食物的函數(shù)?!?/br> “所以,我們把任何事物,或者我們自己分割到這樣的尺度分析出函數(shù),通過我們的波函數(shù)進行計算,就可以再復制出一個‘我’?” “復制是不被允許的,”林宥恩再次聲明道,但對于孩子的理解能力表示滿意,”不過,只要條件充分,數(shù)據(jù)完整,我們可以模擬出某一時刻下這個波的集合的所呈現(xiàn)的狀態(tài)。“ 無論相隔多遠,都仿佛你在眼前。 “這本身已經(jīng)是相對成熟的技術了,現(xiàn)在也應用在了許多領域里,包括星艦上用到的超長距離通訊,以及醫(yī)療,所以必要情況下,對人體進行這樣的掃描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br> 姑娘看了自己身旁的Omega一眼。 “爸爸……“ “好了,我知道了?!氨凰Q作爸爸的男子摸了摸她的頭。 “林老師,謝謝你,還專門麻煩您騰出周末的時間為我們講解這些,“青年男性說完這句話立刻糾正了自己,”應該稱呼您林工才對?!?/br> 很老成的稱呼。 “掃描的事情我再考慮看看,也要和孩子mama商量。” “嗯,粒子掃描的話,星艦上就有相應的設備。” “我看剛才進來兩位客人一直盯著您看,您的朋友嗎?“ 林宥恩往他說的方向望去,道: “哦,我愛人?!?/br> 和瑤瑤一行告別,林宥恩便走到許筱身旁坐下。 “真出來約會啦?!?/br> 許筱還記得她早上跟自己慪氣的事情,忍不住要逗她。 “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要去0號艦的孩子,旁邊的是她的爸爸。” 可是艦長不是和科技部長是一對嗎?由于李雋昕在跟前,許筱沒好意思主動聊起別人的八卦。林宥恩瞥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還是轉移了話題: “你們倆又湊一塊兒,說什么呢。“ 許筱看了看李雋昕,說:“……在聊婚禮?!?/br> “誰?” “雋昕……和我哥哥的?!?/br> 許久,林宥恩居然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這失禮的淡漠讓許筱感到納罕,于是側過臉看她。卻發(fā)現(xiàn)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杯子里的咖啡。 “結婚啊,也挺好的,所以這次本來是婚前旅行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有些喘,剛才走近他的時候甚至帶著一股熱氣。早上她抱他的時候他就覺得她體溫高。說起來這幾天她時不時的就在發(fā)燙,可是測量的體溫卻又在正常范圍內(nèi)。 許筱估摸著她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失態(tài),便沒有多和她計較,為了緩解尷尬,便把她這幾天地異常和李雋昕描述了一遍。 “還有其他情況嗎?” 他例行公事般問了一句。眼里卻有自然而然的關切。 “沒有。”林宥恩盯著他說道。 面前的男子沉默了一會兒,用懷疑的語氣繼續(xù)說:“……比如身上出現(xiàn)骨性柔軟、或是出現(xiàn)長漿包等類似的還原反應?!?/br> 她的嘴角浮現(xiàn)出了淺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沒有。” “你剛經(jīng)歷過超過50%組織脫落,身體持續(xù)處于自我修復的慢性壓力下,一旦遭遇瓶頸,會誘發(fā)‘生長熱’?!?/br> 瓶頸嗎?大概是指身高一直沒法完全恢復到之前水平這件事。 “還是檢測一下好,不然……” “‘生長熱’的可以說是我的特異性癥狀,這些我都清楚?!?/br> 她盡量溫和地說,身體微向前傾:“我確實有點不舒服,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吧?!?/br> 眼前的狀況讓許筱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林宥恩看著確實不太對勁,他只得說:“宥恩,我們還是去看看吧,我不放心。” 她低著臉不作聲,垂下的眼睫顫動著,但很快恢復了平靜。 許筱抓住她的手。燙得嚇人。 “要不然我先回去?”她抬起臉問。 “買了這么多果汁呀?!?/br> “嗯。” 林宥恩從物資超市走出來,抱著滿滿一袋的果汁。許筱和李雋昕也結束了閑聊。 他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和臉頰。 現(xiàn)在摸著好像又是正常的了。 “現(xiàn)在喝嗎?”他估摸著她是渴了,于是接過她懷里的東西。林宥恩打開了一罐蘋果汁,遞到他嘴邊,讓他喝了一口。 “是不是一點區(qū)別也沒有?” “?” “和普通的鮮榨果汁?!?/br> “……能是鮮榨的就一點也不普通了?!?/br> 這蘋果汁是完全的車間產(chǎn)物,從成分到口感和真正的果汁沒有區(qū)別。超市里也會定期上架水果,但是供應量有限,價格也不便宜。林宥恩最喜歡的漿果每次都是許筱掐著點在線上下單預定的。如此珍貴的鮮果當然不能拿來榨汁了。 許筱來到星艦上以后,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物質(zhì)上的貧乏,還是有錢也無法完全解決的貧乏。明明窗子外就是夢境,窗內(nèi)現(xiàn)實的局促卻很鮮明。 “如果是原子化合成,為什么不合成水果呢?” “超市里的水果有部分也是合成的,但是合成有具體形態(tài)要求的水果,成本要比合成一塊不須做生物學分類的仿生rou,或是一瓶飲料要高?!?/br> “這其實源于有序度的差別,一顆蘋果的有序度要比同等粒子數(shù)量的果汁的有序度要高。形狀,大小,顏色,口味,口感……但果汁就簡單多了,口味,氣味,液態(tài)的,視覺上不要偏差過分就可以?!?/br> “其實就是果汁的熵比蘋果的熵要高,所以容許更多的組合存在。因此相對來說對生產(chǎn)的要求就更低一些。”許筱接著她的話頭。 “嗯,艦上的原子工廠要解決大部分生活物資的需求,因此產(chǎn)能要規(guī)劃著使用才行?!?/br> 她頓了頓,突然跳躍性地給出了結論: “其實人類降低對生活的期望值,是可以以星艦為家的。” “……你難道希望這樣嗎?” “不是希不希望的問題,如果我們的行星文明的壽命超出了太陽的壽命,又沒有找到合適的移居地,這是必然要面對的局面?!?/br> “那還要很久很久呢?!?/br> 他們一邊閑聊著,一邊往回走。路上經(jīng)過了休閑區(qū)的一個巨大的球形觀景臺。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停了下來。 太空的繁星沒有大氣擾動,靜止而明亮。這樣注視著,仿佛在看一張清晰無比的巨幅照片。她抬頭望了一會兒,然后喝完最后一口果汁,將包裝盒丟進了垃圾桶里。 “許筱,我昨天接到了任命書,升了高級工程師,調(diào)任了另一個更核心的項目。” 許筱眨巴著眼睛問: “……是好還是不好?!?/br> 他沒看出她的情緒。 “……這意味著我需要在這里呆更長的時間?!?/br> 許筱似乎知道她想要表達什么,默默地思索了一小會兒:“嗯,如果你想要這樣的話?!?/br> “你呢?!?/br> “我肯定跟你一起啊。” 她眼里的光線暗了下來,許筱佯裝生氣的將購物袋塞回她的懷里:“想什么呢你?還想讓我一個人回去嗎?” Alpha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怎么會是一個人呢,還有我們的孩子呀?!?/br> 許筱的臉毫無預警地紅透了。 林宥恩看他窘迫的樣子忍俊不禁:“你今天不是約了李雋昕做體檢了嘛,沒檢查懷沒懷?” “……沒檢查這個?!痹S筱回身繼續(xù)往家走。 “那檢查什么,也不是tainer例行檢查周期啊?!?/br> 許筱有些心虛,試圖轉移話題,于是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你不會真的想讓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回行星吧?” “但是我希望我的孩子能踩著真實的土地長大。” 她追根究底的執(zhí)拗使她在這里。但是她希望一個不是因為自身意愿而來到這個世間的個體,能擁有更多的選擇,體會更豐厚的生命。而不是面對著這寒冷的星空,日復一日。甚至于要永遠地作為人類的先遣部隊被流放進星海深處。 這是林宥恩自那晚后主動提起孩子的事情,雖然申請里稱不上多么期待,但她好像對自己即將成為一個弱小個體的養(yǎng)育者的事實接受得很快。 “……你怎么知道我就懷上了。“ “肯定懷上了啊,我相信我自己?!八龜蒯斀罔F地說。 他臊得伸手掐她的臉。 林宥恩沒有躲,只是正色問: “所以你早上到底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