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一位善良、高潔之人——阿斯蘭，寄予哀思。做最后的告別吧?！?/br>
    阿斯蘭被他的妻子祖君抱在懷里，在朋友們真切的目光下離世。在生命的最后，這名哨兵帶著安寧與幸福的神情，遠(yuǎn)離他熟悉的世界。

    很快，哨兵的精神場域也要消散了。身邊的精神體喜鵲知曉了主體的結(jié)局，隨著哨兵的呼吸停止，哀傷的叫了幾聲，然后揮動著他早已虛弱不已的翅膀，奮力飛到祖君的面前。

    與祖君額頭相觸的瞬間，喜鵲便如煙塵般消散無蹤。

    很久，祖君才處理好情緒，從濃重的悲哀之中暫且歇息：“沈先生，謝謝你。他可以這樣平靜的離開……現(xiàn)在，他的痛苦終于結(jié)束了?！?/br>
    除非和一位向?qū)нM(jìn)行徹底的結(jié)合，否則精神場域混亂的哨兵只有等待死亡。結(jié)合，沒有人比哨兵更理解其中的意義，那是比婚姻更加有力的靈魂鎖定。在無限的痛苦中，阿斯蘭始終選擇的是他的普通人妻子。

    阿斯蘭生命的最后時段，是沈英韶不斷建立短暫的精神鏈接，幫他緩解痛苦，安定他的心情。

    “不是我。我只不過能幫他平復(fù)些紊亂?！鄙蛴⑸卣驹谝慌裕凵袢岷偷目粗婢龖驯廊サ膽偃?，“是你讓阿斯蘭幸福。我能看到，他的精神體在最后觸碰了你的額頭?！?/br>
    喜鵲緊連著阿斯蘭的精神世界，那是哨兵對妻子的最后告白。

    祖君的眼睛微微張大，她顫抖著手撫摸和喜鵲接觸的額頭，喃喃自語：“阿斯蘭，阿斯蘭……”

    沈英韶沒有再說話，默默離開了病房。

    哨兵居住的病區(qū)借著醫(yī)院的一棟樓改建，為了保護(hù)哨兵敏感的感官，墻壁被新材料覆蓋，走廊也因此顯得狹窄，沈英韶在其中穿行。這里是哨兵們的診療地，也是沈英韶這樣為哨兵治療的向?qū)У墓ぷ鲌龊稀?/br>
    狹長潔白的空間盡頭，羅珈在那百無聊賴，已經(jīng)不知道做什么來消磨時間。

    終于看到沈英韶向她走來，羅珈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來得好慢。有這些時間又能多一個被你拯救的靈魂?，F(xiàn)在，走吧。”

    早在前幾日，羅珈就提出了接洽的請求。沈英韶應(yīng)允她，在結(jié)束阿斯蘭的治療之后便會開始這位哨兵的診療工作。

    沈英韶的工作總是沒有休息的間隙，秉持著能者多勞的原則，“塔”給他分配的工作從不見少。他們要去地下的治療區(qū)域，這也意味著哨兵的情況更加嚴(yán)重。

    羅珈走得很急，順著樓梯向下，沈英韶大步走才能和她并行：“那位哨兵的情況十分危急嗎？”

    出于對阿斯蘭的尊重，沈英韶對自己的新患者了解并不深入。

    “我誠實的告訴你，并不?！绷_珈扶住扶手，快速的從樓梯下行，“但是我們非常需要他，也因此需要要一位足夠為他梳理精神場域的向?qū)А！?/br>
    “我看過點資料，他在半年前就開始被‘洪流’的困擾?！鄙蛴⑸貙Υ藫?dān)心，又不擔(dān)心。

    “洪流”并不是場域混亂這樣嚴(yán)重的狀況。當(dāng)哨兵的注意力過于集中，他們的精神場域里就會掀起一場“洪流”。

    這時哨兵只需要把他們的精力分散一些，不專注于某種事物就足夠讓“洪流”消散。只有少數(shù)情況才會嚴(yán)重到請求向?qū)У膸椭?，被“洪流”困擾半年之久更是前所未聞。

    “本來是想要直接找到你，可那段時間阿斯蘭的狀況惡化，把你從他身邊調(diào)離太不人道。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羅珈的臉上布滿了不屑，“三個，他已經(jīng)換了三個向?qū)В總€都說無能為力。他們說‘洪流’已經(jīng)嚴(yán)重到無人可救，說干脆就讓壬生直接上戰(zhàn)場?！?/br>
    沈英韶皺起眉頭，隨著羅珈走下一級又一級臺階：“就這樣去戰(zhàn)斗，‘洪流’會惡化，情況嚴(yán)重或許會讓他的精神場域崩盤。太不負(fù)責(zé)任了?！?/br>
    “別把其余向?qū)У牡赖滤疁?zhǔn)看得太高，在大部分向?qū)а劾?，治愈哨兵僅僅是‘塔’交給他們的工作。除了他們結(jié)合的哨兵，其余的，哪怕丟了性命也是無關(guān)緊要?！绷_珈的腳落到平地上，她回頭認(rèn)真審視了沈英韶，“平等為每個哨兵救治的才是少數(shù)。”

    “我早就知道?！鄙蛴⑸卣f，“可我不是在說多數(shù)少數(shù)，我只判斷對錯。”

    他把自己捕獲的洪流稱為“悲傷”。

    就在剛剛，又有了新的悲傷涌進(jìn)他的身體。

    又來了。

    又是這種可怕的感覺。

    想些高興的事情，會讓人開懷大笑的事情。爽朗的笑聲和溫柔的笑臉，圓月變成了彎月，海鷗盤旋，潮漲潮落，死掉的rou塊在顫抖，脫離身體的頭在尖叫。

    還是不行，毫無成效。

    他大口呼吸。盡管無法像白日一般清晰，但在漆黑的房間里，他出色的視覺仍然能看清目前的狀況——滿地狼藉，全部都是他破壞的。

    他并不想這樣，可是不論如何宣泄，“悲傷”永遠(yuǎn)藏在他胸中跳動的心臟里。他不知道什么事件引發(fā)出這種情緒，突然有一天，他的精神場域里只有這樣的“洪流”，逐漸覆蓋了其他的一切事物。

    最開始，他還可以做些別的事情分心，他可以裝作不在意，但那洪流一直存在，悲傷變成了他活著的本身，活著對他而言是一種折磨。

    “我讓他們在……去世后立刻通報給我，讓你轉(zhuǎn)而進(jìn)入壬生的診療。我知道這種事情十分失禮，我知道。但別無他法。我們原定的是一個熱忱的、對工作充滿熱愛的向?qū)В钡揭恢芮斑€不是非你不可。”憂慮從未離開過羅珈的臉上，“壬生的情況陷入了更加糟糕的境地，他需要有豐富經(jīng)驗、心懷善意、不會被他人情緒輕易影響的向?qū)?，那就只能是你?！?/br>
    “我理解你們的決定，現(xiàn)在沒有太多可以用的人?！?/br>
    “我們早就為壬生添加了限制鎖，讓他的五感受到控制。他的‘洪流’是悲傷情緒的整合，壬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情緒上，他對周遭人的情緒變化太過敏感?！绷_珈去往地下，“他問我們，為什么頂層的小女孩在哭。我們時刻檢測著他的精神場域，就在說出那句話之后，‘洪流’的數(shù)據(jù)擴(kuò)大了兩倍?！?/br>
    沈英韶的臉上露出不忍：“更像是和某種心理問題混雜在一起。你們應(yīng)該早些告訴我這不是簡單的‘洪流’，我完全有能力在治療阿斯蘭的情況下再去治療壬生?！?/br>
    “你沒有，他就像是另一個阿斯蘭?！绷_珈的表情不樂觀。

    “什么？”

    隨著到達(dá)地下，羅珈也減小了音量：“壬生在一次任務(wù)后出現(xiàn)了‘洪流’，此前沒有征兆，在‘洪流’發(fā)生的前三次檢測完全正常。是自身精神場域不穩(wěn)定，還是說，是某種東西帶給他的影響。我們判斷更傾向于后者?！?/br>
    “所以必須選擇我，因為阿斯蘭也是如此?！鄙蛴⑸鼗貞浧鹉莻€哨兵，“沒有先兆、也沒有任何突發(fā)隱患、沒有使用錯誤、沒有過載負(fù)荷，毫無根據(jù)的精神場域問題?！?/br>
    沈英韶始終相信任何癥狀都有其對應(yīng)的病因，但阿斯蘭令他感到困惑，更像是正常的精神場域突然被替換成完全混亂的場域，就算阿斯蘭選擇與一位向?qū)Ы⑼耆木窠Y(jié)合，他的精神場域也無法好轉(zhuǎn)。

    “還有B23區(qū)。阿斯蘭、壬生，還有其他哨兵，他們都是在B23戰(zhàn)斗后出現(xiàn)的狀況。而壬生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死亡威脅的人。B23的開拓停滯的這段日子里，人口還在不斷增長，我們必須繼續(xù)開拓?！绷_珈同護(hù)士點頭示意，來到壬生的病房前。

    “資料上說，‘一如既往已經(jīng)是最好的狀況’。”沈英韶把手放在房門上，隔著被特殊處理過的房門，他還是能感受到哨兵的痛苦從房內(nèi)向外擴(kuò)散，“你們真的給他限制器了嗎？”

    羅珈表情凝重：“親眼看看就能明白，壬生已經(jīng)被這股洪流折磨得只剩下悲傷了?！?/br>
    找不到。

    除非生命走到盡頭，不然似乎沒有讓悲傷停止的方法。

    他完全忘記“洪流”因何而生。超常的共感原本是哨兵引以為豪的能力，現(xiàn)在卻讓“洪流”不斷擴(kuò)大，悲哀的情緒已經(jīng)越過他自身的意志變成了主流。

    我很難過。他想。

    沒有來由的情緒噴涌而出，他倒在地上，精神場域全都被悲傷塞滿，別無他物。

    是我做錯了事情才會……

    他的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這樣的語句。

    如果真是如此，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停道歉，洪流卻未曾縮減分毫，在他的精神場域里奔涌流動。

    他開始無助哭泣，淚水永無止息，脆弱，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

    沈英韶敲了兩下，然后推開了門，里面的光比走廊柔和得多，壬生坐在桌前，桌面上放著一本書。

    “新的向?qū)?？我現(xiàn)在戴著限制鎖，五感都回到了普通人的水準(zhǔn)，沒有及時反應(yīng)過來。”壬生指了指脖頸上的限制，向沈英韶伸出了手，“歡迎?！?/br>
    沈英韶驚訝于哨兵的狀態(tài)，他暫且伸出手和他交握：“你好。”

    和他不同，羅珈則是陷入了迷茫：“不……等等，壬生？”

    “是我?！本椭晃盏臓顟B(tài)，壬生向沈英韶身后的羅珈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