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與走進病房，幾只穿病號服體型較小的變異種正在周并床尾徘徊，聞到他的氣味后表現(xiàn)得很害怕，脖子一縮夾著肩往外跑。周與沒管它們，走到床旁，床上躺著一個頭被白色繃帶纏繞大半的男人，正閉著眼、呼吸很淺，臉色蒼白極了。

    他坐到床邊，牽起周并的手，那雙手的指尖微不可見地顫了顫，立刻通過掌心靈敏的觸覺反饋給他。他親了一下對方的掌心：“親愛的，別裝睡，我知道你醒了?！?/br>
    周并無奈，只能睜開眼睛看他。

    “我希望你能幫我個忙。”周與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不便行動，但這件事很重要。”

    何止是不便行動，他親愛的兄弟現(xiàn)在斷了兩根肋骨，有輕微的腦震蕩，渾身上下是數(shù)不盡的挫傷，就算打了一針嗎啡不適感也一直包裹著他。而罪魁禍首說瞎話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說?！?/br>
    “我來這里是為了找一件東西?！敝芘c玩著他的手，和他不同，周與的繭在掌心、虎口，雖然手指也有，但不嚴重，在手上反復(fù)摩挲有點癢，“你還記得十四年前mama離開的時候?qū)ξ覀冋f了什么嗎？”

    周并閉眼，腦袋向他的方向偏了一下：“她說她和爸爸在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雖然以后再也陪不了我們，但是那件事比一切都重要，約翰遜會教我們，我們要繼承他們的遺愿?！?/br>
    一切為了進步。

    “你記得比我更清楚。”周與緩緩說，“那個女人說，mama的尸體在指揮大樓地下七層，我需要你去把她帶回來?！?/br>
    “為什么？”周并不明所以，抬眼盯他。他對自家哥哥這個看起來荒誕至極的要求感到可笑，難道這就是他一定要毀滅第三大區(qū)的理由，為了一具尸體？那尸體上有什么？周薇從來不會對他提。

    “就當是一個小小的執(zhí)念?！敝芘c說，“你不想見她嗎？”

    周并老實回答：“不想?！?/br>
    “好孩子，別任性?！敝芘c的手指輕輕在他包扎了好幾層的胸口劃圈，強烈的支配感幾乎叫人忘了他們其實是同齡的雙胞胎，“你知道我不想傷害你?！?/br>
    他往下輕輕用力：“也不想傷害那個女人?！?/br>
    周并抓住他的手臂，止痛藥效果很好，他現(xiàn)在其實并沒有感到疼痛，只是懷疑之后自己又得吃苦頭：“什么時候去？”

    “就現(xiàn)在。”周與松開手，一只推著輪椅的I型變異種出現(xiàn)在門口，扭曲的手掌努力抓住兩側(cè)的握柄，恐怖得實在過頭，反而讓人覺得滑稽可笑了。

    他小心地將周并抱到輪椅上，往對方手心塞了一個對講機：“我們會隨時與你聯(lián)絡(luò)，不要怕，找到了我就帶你回家?！?/br>
    “你要是別讓這些東西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害怕?！敝懿⒌皖^，“它會不會突然失控把我吃了？”

    周與親親他：“不會?！?/br>
    周并帶著奧利維亞的磁卡，被一只變異種推著往那座第三大區(qū)堪稱鶴立雞群的高大建筑走，身后還跟著三只。城內(nèi)的滿目瘡痍盡數(shù)后掠，相同的場景見得多了，周并一開始的茫然恐懼和愧疚到最后只剩麻木。I型的速度很快，他幾次懷疑自己會不會從輪椅上摔下來，但結(jié)果是沒有，他們沒多久就來到了指揮大樓門前。

    對講機里傳來奧利維亞的聲音：“從正門進去……往里走……你周圍有什么？……不是這個電梯，還在背面……你看見了嗎？嗯，它很隱蔽，有獨立供電?！?/br>
    “現(xiàn)在進去刷卡，去B3。然后向左走到盡頭，你會看到一扇門，門后有電梯，去B7?！眾W利維亞說。

    她說完后周與松開對講機的按鈕，奧利維亞扭頭看他：“我原本沒有B7的權(quán)限，今天是為了周并臨時開的，如果打不開門，只能算你倒霉?！?/br>
    但現(xiàn)實總是事與愿違，僅僅幾秒后對講機里傳來周并的聲音：“然后呢？”

    奧利維亞輕輕吸了口氣：“往里走，直走，有一條走廊，走廊盡頭的房間就是?！?/br>
    他們聽見周并持續(xù)匯報著周圍的情況：B7被收拾得明顯比B3干凈，沒有紙質(zhì)資料，儀器沒有損壞……但對講機內(nèi)突然傳出一聲槍響。

    指揮中心的所有樓層中，B7的權(quán)限相當高，能進入的相關(guān)人員，出事之后必然會被第一批帶走，不該有人留在里面。

    奧利維亞當然沒交代這么細致，但只需要一點線索，并不難推導。

    所以為什么會有人？

    守株待兔？第三大區(qū)里誰會知道變異種的襲擊其實是沖著周薇的尸體來的？

    周與臉色霎時一沉，直勾勾盯著奧利維亞，大有周并出事她也別想好過的意思，他按下通話鍵：“周并？”

    在周與耐心耗盡之前，一陣短暫的電流聲后傳來周并的聲音：“哥，這里有人，剛剛朝變異種開了槍，但是沒打中?！?/br>
    “你沒受傷吧？”周與追問。

    “沒有?！敝懿⒈砬閺?fù)雜地地看著變異種撕扯那具尸體，那個人對變異種射擊，看到變異種中間有同類的時候下意識叫著快跑。他不一定沒有注意到其實變異種正在為他推輪椅，但是那種情況下誰還能就地建立一種新思維去面對人與變異種的新型關(guān)系？

    畢竟周并自己想著也覺得反胃。

    他現(xiàn)在處于一種很神奇的狀態(tài)，就好像已經(jīng)抽離出這個身體，作為靈魂漠然地俯視城內(nèi)正在發(fā)生的一切，他看不下去這隨地上演的慘案，但同時覺得大家都一樣，也沒那么難以接受。

    真是要瘋了。

    “只有一發(fā)子彈?！蹦侨酥筮B續(xù)扣動扳機也只傳來空膛的聲音，隨即就被怪物撲到撕咬起來。它們今天早已飽餐一頓，對方一沒了呼吸就停下啃食的行為，把墜落到地上的胸牌撿起來，用畸形的手遞到周并眼前，像聽話的狗。

    周并看著那塊被污染了的胸牌，近距離看人體組織的觀感總不是很好的，他沒打算伸手接，捂住鼻子對周與說：“是B7研究人員……”

    “好?！敝芘c怪異地覺得不安，“你繼續(xù)?！?/br>
    周并應(yīng)了一聲，穿過入口擺放各種儀器和書桌的大廳往那條走廊走去，但是沒多遠他就能得出結(jié)果了——在走廊燈光的照耀下，盡頭的門用什么東西卡死了，是敞開的，正對著有一個大概兩人高的標本罐，正面的玻璃碎了一地，福爾馬林的味道甚至蓋過了變異種的異味。

    周并繼續(xù)讓變異種推著他進入那間屋子，除了地上已經(jīng)空了的那些，屋子里擺放著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泡著福爾馬林的標本——全都是——異變?nèi)祟惖摹?/br>
    他甚至無法稱那些標本來源于變異種，因為很明顯，那些標本的表異度比現(xiàn)在最接近人類的變異種還要低得多，變異種的器官如果摘出來，很多時候只會覺得是一顆惡性的rou瘤，但是這些罐子里的不一樣。

    很顯然，雖然有各種程度的增生異化，但這是人類的器官。

    至少被摘下來的時候，它們大部分仍屬于人類。

    周并幾欲作嘔。

    他太久沒有說話，對講機里又傳來了周與的聲音：“怎么了？”

    “哥，你的執(zhí)念可能要落空了?！敝懿娙讨鴲盒?，輕聲說，“這里有很多標本，但是沒有mama。房間里空了一個三米的標本罐，還有很多小的。”

    周與幾乎立刻就把現(xiàn)狀和剛剛周并遇見的人聯(lián)系起來了，那個人大概是留下來善后的，象牙塔里人無用的道德心，明明可以走，但非要自告奮勇留下來送死。

    他轉(zhuǎn)頭問奧利維亞：“實驗室的焚化爐會在哪里？”

    奧利維亞惡意地沖他笑：“我說了，我今天才得到進入權(quán)限?！?/br>
    他只能讓變異種在周圍仔細找。

    最終它們找到了，焚化爐還熱著，里面沒了火焰，只有點點灰白的殘渣。

    周與再次沉默。

    “我知道了?！彼Z氣異常溫柔地對弟弟說，“你回來吧?！?/br>
    聽到周并的答復(fù)之后他便把對講機拋到一邊，拖了一張凳子坐到手術(shù)臺旁。

    她還有心情開個玩笑：“你知道嗎，我們小隊里有個人，聲音比你剛剛拖椅子的噪音還刺耳?！?/br>
    “他是這兩個人之一嗎？”周與看著奧利維亞腦袋邊的胸牌，意有所指。

    “不?！眾W利維亞笑，“我相信他還活得好好的?！?/br>
    “隨便怎么樣吧。”周與撐著腦袋，“讓我們先來談?wù)勀?。你之前為什么會在圣格瓦羅克逗留？”

    “采樣者當然是為了采集信息?！眾W利維亞給了他一個嘲諷的眼神，“難不成我們還能在那里度假？”

    “你們的行為和度假有差別嗎？”周與說，“除了你大大咧咧闖進圣格瓦羅克之星的廢墟里那次，幾乎都只在外圍游蕩?！?/br>
    “說吧，誰告訴你們那里可能有人的，你在為誰做事？”

    奧利維亞繼續(xù)嘲諷：“但凡你有點腦子就知道我不會回答這種問題?！?/br>
    “沒關(guān)系，我大概能猜到?！敝芘c撐著下巴，暫時沒有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