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臨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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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為之前在棺材里悶了太久,還是實在受了太大刺激,我始終頭昏腦脹,在床上歇了大半天。 半睡半醒間伸手到床頭去找手機,摸了個空,這才發(fā)覺我已經(jīng)不在家里。 那位老大夫來看過我?guī)状?,自我介紹是這營中的軍醫(yī),姓袁,我聽他說,他們到此是為了剿除流寇山匪。 薛遠一行可謂勢如破竹,但兵卒中難免有受傷下了前線的,軍營生活想必十分枯燥,我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外來客成了這傷患處的固定景點,幾位吊著胳膊或拄著拐的老哥時不時就來參觀慰問。 “你叫什么?” “何”的音節(jié)卡在嗓眼,我默了默,小聲回答:“……阿玉。” 他們又問我的來處,我只能說自己失憶了,緊接著被數(shù)道加倍同情的目光洗禮。 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說自己老家也有一個撞到樹上然后失憶的,后來又撞了一下就好了,還有的開始介紹一種治腦子的土方。 古代人民真是質樸還熱心,熱得我腦殼里又開始混響。 就在這時,外面一聲喊:“回來了!” 他們都出去了,我也跟在后面,撩開簾子走出幾步,就聽見馬蹄聲繚亂嘈雜,畫角聲起,抬眼望去,塵煙飛揚的最前端,高坐馬上的正是薛遠,奔馳而來,肩上銀甲反射著斜陽余暉,光芒眩目,我看不清他的臉。 他們大獲全勝,晚間軍營里熱熱鬧鬧的,到處生起篝火,營地附近有水源,有人捕了一籮筐活蹦亂跳的魚,還打了山雞。 第一次吃上野味居然是在這般情景,真是魔幻。跳躍的火苗炙得人臉發(fā)燙,剛烤好的雞rou也是熱烘烘的,焦香四溢,我咬得小心翼翼,還是被燙得吐了一下舌頭,惹得周圍幾人哈哈大笑。 士兵們三三兩兩圍坐,我沒看見薛遠的身影,索性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聽身邊人閑聊。 但很快我就坐不住了,因為他們開始聊今天砍了多少個人頭。 來到這么個不算太平的時代,普通人的性命如同草芥,我身在此地,遲早要面對,只是暫時想當會兒縮頭烏龜。 我默不作聲地起身,離開了這里。 人聲漸稀,沒有電燈照明,反而顯得月光清朗,落在地上如霜似雪。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久便聽到了水聲。 河水粼粼,映照著的月光如同流淌的碎銀,對面水草叢生,影影綽綽,更高處孤零零地聳立著一座建筑,檐角斜飛,瓦頂映著幽微的光,大概就是水神廟。 我在岸邊駐足,長嘆了一口氣,又隱約感到頭疼。 從前無論如何不會想到,有一天會親眼觀賞千年前的河景。 薛遠,那個二十三歲的薛遠大概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么回事。 命運首尾相銜,把我和他繞進一個互為因果的怪圈里。 他說的是對的,何還和阿玉的確是同一個人。我不僅沒有相信,而且沒有追問下去,就那樣自顧自地逃開了,一不小心就逃到了如此遙遠的地方。 薛遠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我還能再見到他嗎?現(xiàn)代的我……會不會已經(jīng)死了? 我不敢繼續(xù)想下去。這場穿越太過突然,我和他鬧得不歡而散,連一句告別、一次對視都沒有,就這樣分隔千年、音訊全無。 此時此地正值初夏,沿河吹來的夜風柔和溫暖,我卻如同置身冰窟。家里已經(jīng)入冬,走在路上會冷得縮脖子,夜里睡覺時要將窗戶關嚴,再過不久就該鋪上電熱毯。 我把薛遠一個人留在那個冬天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大概就是這枚玉環(huán)。 我之前找袁大夫要了一根細繩,把它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藏進衣領里。 此刻拿出來捏在手上,我舉起來對著月光細看,瑩白如初,其中的紅絲也如初,研究不出任何端倪。 是它帶我來這兒的,那么可以再帶我回去嗎?讓我回去,至少再見一面,再看一眼。 長空如洗,圓月明朗而皎潔,手中的玉環(huán)與之相映,一并安靜無言,哪個都不會回答我的企盼。 一片寂靜中,忽然,我的胳膊從后面被緊緊拽住。 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清來人面龐,竟然是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