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謙推門出去，走廊里一片空蕩蕩，沈明語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

    他最終還是聽了管家的勸，知道自己如果留在這兒只會讓場面變得更加糟糕。但他沒有打算真的把這一切都丟給沈浩謙去解決，他想著自己見過秦瑤以后，放下心里的擔子，他還是會回去，不管即將面對的是什么，至少兩人在一起，總還是心安的。

    看著那張皺巴巴的紙條，沈明語才知道原來秦瑤一直都沒離開過這座城市，一直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與他相隔數(shù)年。

    從他十三歲來了沈家之后，秦瑤就跟他徹底斷了聯(lián)系，房子退了租，電話被注銷，周圍所有認識她的人都說再也沒見過她。

    日子一天天的過，總要帶著些希望才不至于那么難熬。沈明語念著秦瑤那句會來看他的話，一等就是十數(shù)年。他也曾恐懼過，怕母親是出了什么意外，但那些沒來由的不安感，最終還是被時間磨平了。

    如今他坐在開往那個地址的夜班公車上，無限倒退的夜景并沒有讓他的心情變得緊張急迫，無論秦瑤對他避之不見的原因是什么，他只要能看見一眼，知道她日子過得平安，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秦瑤住在一個老舊的小區(qū)里，到了深夜只有各單元門前會亮起一個白熾燈泡，其余地方都是黑漆漆的?，F(xiàn)在是凌晨時分，沈明語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去打擾秦瑤休息。他在小區(qū)里的一個石臺上坐了一會兒，夜里的勁風吹的他渾身冰冷，他打過兩個噴嚏以后便起身在小區(qū)周圍走了走，想找個稍微暖和點的地方把這幾個小時熬過去。

    好在馬路對面有個24小時便利店，沈明語進去買了杯熱飲，還禮貌的詢問了店員自己能否在這里多停留一段時間。

    便利店里本來就有供人休息的桌椅，就算是白天有人坐在這里打發(fā)時間也是極為常見的事，店員遇見沈明語這樣的客人，態(tài)度自然也是十分親切，等他入座以后還又免費為他倒了一杯熱牛奶。

    沈明語坐在玻璃窗前，手里的熱飲一直幫他暖著體溫，深夜里的街道安靜無人，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做著零星點綴。沈明語望著對面秦瑤所住的小區(qū)，一種復雜的情愫漸漸從心底涌了上來。

    從今年的暑假開始，他的生活一直就在朝著一條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他在筆直規(guī)矩的道路上走過了二十多個年頭，卻在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里，就放任自己背離了世俗的沼澤。

    說到底，秦瑤也是一樣。為了一句喜歡，就義無反顧的把自己的一切都賠了進去。其實在沒遇到沈浩謙之前，沈明語對秦瑤的這些做法還是有些不理解的，畢竟母親獨自咽下了多少苦，沈明語小小年紀也是看得出來的。

    不過既然經(jīng)歷了，一切也就都清楚了，有時候那些傾付一生的決心，最初也不過是從一個眼神開始的。

    沈明語坐在便利店里，外面籠罩他的是深藍色的夜空，他手里握著溫熱的紙杯，用手指輕輕的摩擦著杯口。

    他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沈浩謙時，對方小小的身體還只能仰著頭看他，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閃著燦然的光，叫他哥哥時，聲音雖然冷冰冰的，但細聽著還是能聽出幾分被依賴的渴望。

    沈浩謙自小就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但他其實也是長期處于一種自我封閉的狀態(tài)，只不過相對于沈明語來講，他的孤獨，更難被人理解。

    眼下父母這關雖然難過，但就像沈浩謙說的，別人的看法從來都不是一座無法跨越的高山。只要不是被縛住了手腳，以后的路，還是要靠自己走出來的。

    他喝下一口熱飲，那股香甜的溫熱感一直暖到了心里。一想到自己喜歡的人也同樣深深的喜歡著自己，沈明語望著遠處朝陽即將升起的方向，還是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這時，衣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沈明語一聽聲音就知道是沈浩謙打來的，他一想到家里的情況，立刻緊張了起來，他連忙掏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喂？浩謙，是出什么事了嗎？”

    沈浩謙那邊聽起來很安靜，并沒有父母的吵嚷，他安慰著沈明語說，“這里沒事，哥哥見到她了嗎？”

    沈明語道，“沒有，天太晚了，我想等一會兒再去...”

    沈浩謙聲音平和，溫柔依舊，“現(xiàn)在天還沒亮，哥哥要注意安全?！?/br>
    “嗯...我在便利店里，等天亮再出去?！?/br>
    “那就好?！?/br>
    沈浩謙說話的語氣讓沈明語感覺有些奇怪，“浩謙，你真的沒事嗎？”

    沈浩謙在那邊笑了笑，“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了，想睡覺了。哥哥跟我說句晚安好嗎？”

    兩人各自回校的那段時間，沈浩謙總是撒嬌跟他說，要哥哥跟他說晚安他才睡得著。沈明語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跟他說了一句晚安。

    沈浩謙聽后就沉默了，但是許久都沒有掛斷電話，沈明語還隱隱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他有些害怕的握緊手機，身子都有些僵，“浩謙，到底怎么了？”

    久久過后，沈浩謙沒有再多說什么，最后回了他一句哥哥晚安，便主動掛斷了電話。

    沈明語看著手機，總覺得沈浩謙這通電話有些古怪，他想撥回去，又怕真的影響到他睡覺。眼看離天亮也不遠了，沈明語便想著再過一陣，等自己回家以后自然也就清楚了。

    他又在便利店里坐了一會兒，直到天色開始發(fā)亮他才頂著初晨的薄霧推門出去，熱情的店員在他臨走時還送了他一塊剛熱好的三明治給他當早餐。

    雖然天快亮了，但這個時間點還是太早，沈明語坐在小區(qū)里吃著三明治，想著自己至少要等到八九點鐘的時候才好去敲秦瑤家的門。

    早晨雖然沒有夜里風大，但那些露水沾在身上，清風一吹還是覺得涼颼颼的，沈明語抱住手臂搓了搓胳膊，仰頭看著那家沒亮燈的窗戶，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區(qū)里下樓晨練的人慢慢多了起來，沈明語坐在小區(qū)休息平臺的石椅上，看著三三兩兩的人群從自己眼前走過，思緒也不知不覺的飄忽了起來。

    他腦子里想著事情，自然也沒注意到身后站了人。

    “天這么冷，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沈明語下意識的回過頭，他甚至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秦瑤就這樣很突然的站在了他的身后，雖然十幾年沒見，但他只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

    秦瑤穿了一件素色的針織外套，曾經(jīng)的長發(fā)剪至齊肩，被隨意的綰在一起搭在一側(cè)的肩膀上，與年輕時的明艷相比，如今的她看起來要平淡得多。沈明語從座椅上起身，卻一直愣怔怔的不敢向前，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除了臉上幾道皺紋略深了些，秦瑤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沈明語以為自己會很坦然的面對這次見面，可當秦瑤真的站在了他面前，他卻緊張的連一句簡單的問候都說不出口。

    他也想不起秦瑤剛才對他說的那句話時是用了什么樣的語氣，是關切的還是不耐的，是冷靜的還是急躁的…他記不起來，也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從小與母親那種既親近又疏遠的相處方式，讓沈明語在這種情況下甚至都不敢放肆的喊她一聲mama……

    秦瑤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些，她自己的孩子，過了再多年她也是了解的，她走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她聲音溫柔，強忍了哽咽，

    “都長這么高了，mama都要抬著頭看你了。”

    這下沈明語再也忍不得了，眼眶紅了的一瞬間眼淚就滾了下來，

    “媽……”

    他像個離家多年的孩子，抱著自己的母親終于將壓抑多年的思念瞬間傾瀉了出來，

    “媽……”

    只這一個字，他哭著叫了數(shù)遍，卻像是怎么也叫不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