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糖
“林昭?”莊青楠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你怎么弄成這樣?誰打的你?” 林昭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么大的罪,后背又疼又脹,手臂抬不起來,整整一天水米未進,喉嚨啞得厲害。 他打算給自己抹點兒活血化瘀的藥油,好不容易掙扎著坐起身,被莊青楠撞了個正著,慌得縮到床下,借毯子擋住上半身,紅著臉叫道:“莊青楠,你、你怎么過來了?你沒事吧?你爸為難你了嗎?” 兩個人一開口,說的全是關(guān)心對方的話。 莊青楠追到床邊,看清林昭的傷,聯(lián)系鄭佩英的態(tài)度,把前因后果猜得七七八八,眼圈立刻變紅。 原來,他不是不想找她,而是挨了一頓毒打,不方便行動。 出生在那種家庭,攤上一個那樣的爸爸,她根本不該和林昭走得太近。 她只會給他帶來厄運。 莊青楠低著頭,努力收回眼淚,錯過了林昭看向她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地、不好意思地仰視著她,臉上帶著一點兒得意,一點兒用血rou之軀為她遮風擋雨的驕傲,隱秘地期待著她的夸獎。 莊青楠心灰意冷,打算順著鄭佩英的意思,和林昭劃清界限。 她從口袋里摸出一張迭得四四方方的百元鈔票,語氣生硬地說:“這次的事,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們家,這是你借筆記的時候給的費用,我先還給你,其余的錢,我打個欠條,以后連本帶息一起補上。” 她說這話的時候,難免心虛——她要先讀完高中,考上大學,才有機會憑自己的本事賺錢,這是一條漫長又艱辛的路,她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完。 林昭愣了愣,顧不上害臊,“騰”地站起身。 清晰的下頜線底下,是快速滾動的喉結(jié)、趨近成年男人的雙肩和突出的鎖骨。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雙手激動地往上掙,疼得不住抽氣,卻顧不上傷勢,高聲叫道:“莊青楠,你這是什么意思?誰讓你還錢?誰要你的欠條?我是那么小氣的人嗎?你看不起我?” 莊青楠沒怎么跟人爭辯過,見他急得眉毛緊緊皺著,上半身往自己的方向傾斜,手臂撲棱得像只斗雞,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我沒有看不起你,可欠債還錢,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嗎?你為什么生氣?” “我……我跟你只是放債和借錢的關(guān)系嗎?我們相處這么久,就沒積累一點兒交情嗎?”林昭剛才還為見到她高興,這會兒又覺得她一開口真是氣死人不償命,“莊青楠,你到底……你到底有沒有拿我當朋友?” 莊青楠的眼神變得更加迷茫。 “朋友?”她跟著皺起眉毛,下意識地搖頭,“不,我不配有朋友,我總給你添麻煩,還害你被叔叔阿姨打成這樣。再說,你有那么多朋友,也不差我一個?!?/br> 她生怕繼續(xù)待下去,會被少年的單純和熱忱打動,像以前一樣軟弱又貪婪地從他身上汲取溫暖,因此把錢放在床上,轉(zhuǎn)身急匆匆往外跑。 “莊青楠!莊青楠!你給我回來!”林昭沒想到莊青楠動作這么快,光著膀子追出去,跑動間牽扯傷口,“嗷嗷”痛叫兩聲,“莊青楠,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什么叫不配?什么叫不差你一個?麻煩是你添的嗎?豬是你偷的嗎?你為什么總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莊青楠聽出他的叫聲充滿痛楚,實在放心不下,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少年站在霧蒙蒙的天空底下,烏黑的頭發(fā)亂七八糟地炸著,劍眉緊鎖,眼睛里蓄滿淚水。 平時總是露出來的小虎牙嚴嚴實實藏在嘴唇后面,牙關(guān)咬得死緊,帶得面部肌rou一下一下抽動。 被父母打罵的委屈、獨自在板房關(guān)禁閉的難熬、被她拋棄的焦急和無助……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兒爆發(fā),他不爭氣地帶出哭腔:“你……你要氣死我嗎?” 莊青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當口,天邊響起驚雷,厚重的云層劈出道道白光。 還不等他們兩個反應(yīng)過來,夏雨便傾盆而至。 林昭揉了揉眼睛,大步?jīng)_上前,死死抓住莊青楠的手腕,拖著她往回走,嘴里咬牙切齒:“我看你往哪里跑?快跟我進屋避雨!” 莊青楠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躲進板房。 她站在門邊,聽見大雨迅猛地敲擊房頂、葡萄葉和泥土,像無數(shù)鐵豆子在天地間撒潑,看著地面的凹陷處迅速聚起水洼,一個個透明的水泡爭著搶著往上躍,明白這場雨一時半刻不會停下。 她今天穿的還是那身唯一能見人的衣服,淺藍色襯衣被雨水打得濕透,露出肌膚的顏色和內(nèi)衣的輪廓,牛仔褲緊緊貼在腿上,無聲地勾勒著修長筆直的腿部線條。 莊青楠后知后覺,現(xiàn)在的處境對自己而言不大安全。 她警惕地悄悄觀察林昭的動作,兩手抱臂,護住胸口,擋好因緊張和濕冷而拱立的蓓蕾。 林昭對莊青楠的顧慮一無所知,在房間里找了一圈,扒拉出一條干凈毛巾,連著自己脫下的T恤一起拋給她。 他整個人還在氣頭上,學著她的語氣冷冰冰地說:“趕緊換上,要是害你染上感冒,我就更不可能做你的朋友了?!?/br> 他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刺了她一句:“我看,不是你不配,是我不配吧?你學習那么好,早晚要變成金鳳凰飛得遠遠的,哪里看得上我這樣的小角色?” 莊青楠用毛巾擦干頭發(fā),猶猶豫豫地抖開T恤,見林昭主動背過身,連忙掩上門,用最快的速度脫掉襯衫和內(nèi)衣,低頭鉆進領(lǐng)口。 林昭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音,耳根紅得厲害,從林鴻文提過來的零食袋里翻出一根棒棒糖,撕開包裝紙,叼進嘴里,緩解尷尬。 林昭的衣服對莊青楠來說太過寬大,一直垂到大腿。 莊青楠用力絞出襯衫跟內(nèi)衣的水分,晾在一旁的衣架上,虛虛坐在床邊,沉默了好半天,才輕聲說:“林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昭,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你的好意?!彼男睦镅b著無盡的苦澀,能倒出來的不到萬分之一,“我從出生就不被期待,這十幾年,從來沒有遇到過一件好事,我媽生氣的時候總罵我是‘掃把星’,我有時候也會想,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呸呸呸!什么掃把星,都是封建迷信!”林昭不敢看莊青楠,拿起她用過的毛巾,胡亂擦了擦前胸,往后背招呼的時候,疼得齜牙咧嘴,“我不信這種說法,你也不要相信!” 他見莊青楠向自己伸出手,把毛巾遞給她,說:“不過,我真的很不理解,世界上怎么會有不愛孩子的爸媽呢?既然不愛你,不期待你的出現(xiàn),為什么要生下你呢?” 莊青楠輕輕擦拭他后背上的雨水,他哆嗦的時候,她的手指也跟著哆嗦。 她想起許多不開心的往事,睫毛輕輕顫抖,苦笑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叫‘莊青楠’嗎?” 林昭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輕而易舉地被她的話語勾起好奇心,從嘴里拿出化了一半的棒棒糖,問:“為什么?” 莊青楠勾了勾唇角,眼底卻只有悲哀和屈辱:“我媽懷我的時候,診所的B超診斷失誤,他們都以為我是個男孩,這才把我生下來?!?/br> “見我是個女孩,我爸扭頭就走,我媽在醫(yī)院哭了半天,在護士登記新生兒信息的時候,給我隨口起了個名字,叫‘請男’?!?/br> 她拿起藥油,倒在手心,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不相干的人和事:“‘請男’,和那些‘招弟’、‘盼弟’的名字沒什么兩樣,他們做夢都盼著我能請來個弟弟,給莊家光宗耀祖?!?/br> ————————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侵權(quán)立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