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延終于攬住溫夏，將她帶回地面。

    可他這一招逆行沖破筋脈的提氣，讓他在落地后便倒在了雪地里，整個人仰躺著，口中噴出一口逆行涌上?的鮮血。

    溫夏望著他許久。

    她沉默無聲，好?像經(jīng)年的歡喜與疼痛都自她杏眼中劃過?，最終落入漆黑的潭底，目中只余下風(fēng)平浪靜。

    她回到房間，拿出竹筒里他為她灌的熱水。

    她把?竹筒扔到了他身旁，轉(zhuǎn)過?身，對關(guān)心詢問她的霍止舟道?一聲無事，回到了房間。

    戚延緊緊抱住了這竹筒，一顆淚從眼角滑落。

    她是在乎他的吧。

    她都給了他熱水。

    可他抬起眼，望見溫夏拿著他做的那張狐毯送到霍止舟的房間。

    她空手出來，纖長的身影無聲立在檐下。

    戚延張了張唇，撐著力氣從雪地里爬坐起來，發(fā)出嘶啞的聲音：“那是我為你做的。”

    “你是送給我了嗎？”

    戚延死死地點(diǎn)頭：“我怕你凍壞，為了做它，我掌心的傷口破了好?幾處，我流了血，只是怕你擔(dān)心，我都不曾告訴你?！?/br>
    “你還記得我五歲那年嗎，你將我趕出東宮，我知道?你喜歡小兔子和我以前送你的雞爪，我就天天催著許嬤為我做好?一個可愛的小兔子布偶，我?guī)?它和雞爪去你的學(xué)堂等你?！?/br>
    “你當(dāng)?著我的面讓吉祥扔了。是你教我的，‘送給我的東西我自然可以處置’?！?/br>
    第69章

    溫夏說完這句, 轉(zhuǎn)身?回了房中。

    緊閉的?房門闔上，隔絕了一地白雪與雪中毫無生機(jī)的人。

    戚延一動不動坐在雪中, 就像被?抽去魂魄。

    好久之后，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挪動發(fā)痛的身?體?，低頭愛憐地望著懷中的?竹筒，緊緊地?fù)碓谛靥?，似護(hù)著心愛之人般。

    他以前，怎么就做了這么多錯事呢？

    他恍惚想起東宮里五歲的?女童，乖乖的?, 連他的?宮人都?十分喜愛。她?每回在先皇與太后那?里得到好玩的?寶貝總是護(hù)在兜里，等他散學(xué)出來小跑著奔向他，被?他單手撈在腰間。她?把寶物舉得高高的?, 甜滋滋地說“這個送給太子哥哥”。

    他到底有多狠心，才?可以把那?么無辜的?她?推開。

    寒風(fēng)呼嘯, 夜空里飄起雪花，絨羽般輕落, 又逐漸密密地飄下，變成大朵的?雪片。

    戚延烏發(fā)用一支青玉釵束著，滿頭的?雪片，劍眉與眼睫上覆滿了雪粒，已看不清眼前場景。

    身?體?差到極致，一絲內(nèi)息也沒?有了, 他手腳并?用, 爬了會兒, 彎腰走了會, 才?終于慢吞吞回到飯廳，將兩條長凳并?排擺好, 整個人半死不活地躺下去。

    ……

    翌日，溫夏沒?有再同戚延說太多的?話，連同三人用飯時她?都?是匆匆吃完便同霍止舟去了后山摘野果。

    戚延沒?有在這關(guān)頭再去觸她?的?眉頭，身?體?太差，他也不再做那?些粗活，在后院調(diào)息打坐，只想快些恢復(fù)內(nèi)力。

    若他身?體?養(yǎng)好，只身?帶溫夏離開這谷底不是難事。

    風(fēng)動之下，竹林間枝葉沙沙作響，掉下許多竹枝上厚厚的?積雪。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地上的?雪又墊得厚厚的?，溫夏踩下去印出深深的?坑。

    她?背靠一顆挺拔修竹，看霍止舟清瘦手指挑選著可以做笛的?竹枝。

    竹林安靜，只有風(fēng)過的?沙沙聲，溫夏仰臉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好像空空的?一樣。

    “夏夏冷了？”霍止舟砍下一支適合的?竹，刀子比劃著可以做笛的?地方，一邊留意著溫夏。

    溫夏搖搖頭，臉頰凍得有些涼，她?用揣在狐裘里的?手心捂了捂發(fā)涼的?臉。

    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竟覺得戚延有些可憐，雖然她?知道他是自?作自?受的?，她?不應(yīng)該同情他。

    可也許是自?小的?教養(yǎng)與骨子里的?善良，她?不會冤冤相報，只覺得若是恨這個人，讓律令、讓老天懲罰了便是，犯不著用自?己的?喜怒哀樂去贏過別人。

    她?不知她?這樣的?想法對不對。

    今晨起床時，即便昨夜里的?雪下得再大再厚，也沒?有蓋住庭中幾灘血跡。

    那?都?是戚延的?血。

    他是她?見過失血最多的?人。

    她?都?有些好奇這么流著血，人不會斷氣?嗎？

    索性他如今的?死活與她?無關(guān)了，她?昨夜已經(jīng)丟給過他一筒熱水，看在他是太后獨(dú)子的?份上。

    霍止舟蹲在地上把竹枝削好。

    溫夏道：“四哥哥，你怎么會做這么多東西？”

    他低笑：“你忘了父親撿到我時，我醒來都?會什么。”

    溫夏想起從前聽溫斯來說的?，那?時霍止舟剛醒來，頭痛欲裂，又是腿傷不能行走，又是嘔吐，不記得自?己是誰。后來傷好一些竟會自?己去廚房做吃的?，不勞煩別院里的?下人，溫斯來去嘗，還夸他廚藝一絕。

    二哥哥最善琴與笛了，溫夏一手好琴除了大師所?授，一小半都?來自?二哥哥帶著。溫斯行總是遺憾他一手妙琴卻不能與他自?己琴笛合奏。那?天霍止舟摸著那?竹笛，下意識就吹出悠揚(yáng)的?曲子來，與溫斯行合奏如流。

    他自?己也是在那?時才?發(fā)現(xiàn)他還會吹笛。

    寒風(fēng)冰冷，將霍止舟手指凍得通紅，但為了讓溫夏解悶，他還是專心致志做著手上的?竹笛。

    溫夏有些心疼，也不知道他這堂堂皇子是受過多少罪，才?能像如今這般事事都?能親為。

    那?笛子終于做好，霍止舟放到唇邊試著音，雖然不如專業(yè)的?樂技師，但音準(zhǔn)差不了太多，勉強(qiáng)也能對付著吹出好聽的?樂曲來。

    他將竹笛橫到唇邊，吹出悠揚(yáng)樂曲。

    明媚輕暢的?曲調(diào)徘徊林中，讓這空曠又冷寂的?谷中終于添了人間旖旎的?氣?息，不再只是炊煙氣?。

    溫夏彎起唇角，安靜地欣賞。

    霍止舟凝望起她?，指尖流利變換指法，曲調(diào)綿長悠揚(yáng)

    這笛聲將戚延也吸引來了。

    林中出現(xiàn)這樣的?笛聲，戚延還以為是有外?人尋到了此處來。

    可望見竹林間娉婷婉約的?倩影與那?清癯頎長的?身?影時，他還是不可控地沉下眼眸，冷寂地立在遠(yuǎn)處。

    唇邊的?苦澀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至心臟，戚延痙攣地握著拳。

    原來他學(xué)的?是霍止舟。

    她?不是喜歡聽笛曲，而?是喜歡聽霍止舟的?笛曲。

    戚延無聲藏起眸底冷意，踩著冰冷的?雪回到后院，繼續(xù)調(diào)息打坐。

    ……

    因?yàn)檫@竹笛，溫夏在這清冷的?谷中多了不少樂趣，每日都?能聽到霍止舟悅耳的?笛聲。

    只是日復(fù)一日過去，與戚延過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還沒?有外?界找來，她?也會擔(dān)心母親，擔(dān)心何時才?能出去，總不成要被?困一輩子吧？

    霍止舟倒是十分有耐心地安慰她?：“別擔(dān)心，我一定帶你回去。”

    溫夏有些疑惑：“四哥哥，你不擔(dān)心朝政嗎？”

    霍止舟自?然會擔(dān)憂國事，但他們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很不好了，他總不能把擔(dān)憂掛在臉上。

    他低笑了下：“我有信任的?心腹，短期內(nèi)我未在朝中，他們自?會解決此事。夏夏放心，哥哥肯定能帶你出去?！?/br>
    溫夏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只是她?這幾日總能瞧見霍止舟轉(zhuǎn)著那?竹笛，思緒很是凝重的?模樣。

    溫夏每逢見他握著手中竹笛不言不語時，都?會換成她?來安慰他一定可以出去的?。

    他笑了一笑，望著她?凍紅的?臉頰，目中一片愧意：“委屈你了。”

    …

    早起時，陽光大好，今日倒是難得的?艷陽天。

    溫夏系好狐裘，想出去拔些竹筍。

    她?去灶房里找竹簍，正碰上剛起來的?戚延。

    他端坐在長凳上系著衣帶，未穿那?一身?麻布青衣，穿了他自?己的?衣袍。玄衫上許多破洞，他卻未曾在意，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慢斯條理系緊衣帶。

    兩道視線交匯，溫夏率先移開目光，去找竹籃。

    “去做什么？”戚延起身?來到她?身?后。

    “找竹筍。”

    “我陪你，走吧?！?/br>
    溫夏微頓，沒?有再扭捏。

    雖然只在林中瞧見過黃鼠狼，但也怕一個人遇到獸類，霍止舟應(yīng)該還在睡，她?沒?去叫醒他。

    同戚延往林中走，雪地里印下他們大大小小的?腳印。

    戚延道：“可想先吃早膳？”他摸出兩大塊烤過的?rou干給她?。

    “你自?己吃吧?！睖叵膶ぶ」S芽。

    戚延將rou干用樹葉包好，放回衣襟處。

    溫夏蹲在那?小筍芽旁細(xì)細(xì)拋開雪堆。

    戚延：“你瞧著好像清瘦了?！?/br>
    手上動作一頓，溫夏沒?有回身?去看他。

    戚延走到她?身?前，提起長袍蹲下身?：“待出去了，我給你好好補(bǔ)補(bǔ)。”

    溫夏抬起頭，正對上戚延一雙深邃長眸。

    “夏夏，委屈一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