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第722節(jié)
你是誰? 晏三合敏銳的發(fā)現(xiàn),董承風(fēng)身上的氣質(zhì)又變了。 從眼神,到表情,甚至每一根頭發(fā)絲,都無聲的往外流淌著一種叫“悲愴”的情緒。 這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少了一點壓迫感,多了一點難得的脆弱。 她沒有再催,而是靜靜地等著。 “我的身世很簡單?!?/br> 董承風(fēng)終于抬起了頭,面色平靜道:“西域人,羌族,爹娘生了八個兒子,我排行第六?!?/br> 有一年師父游歷到他們家鄉(xiāng),突然萌生了想要買個兒子,將來給他養(yǎng)老送終的念頭。 上百個孩子擠在一起,師父讓他們把手都伸出來,看一圈后,挑中了他。 他是這些孩子里面手指最長的。 師父替爹娘買了四頭母羊,一頭母牛,五頭畜生換了一個他,師父常說:你小子值老錢了。 “那時候,你幾歲?” “七歲,還沒一條自己的褲子,都是穿上頭哥哥穿破的,夏天就直接光了個屁股,家里十幾口人,窮得叮當(dāng)響?!?/br> 董承風(fēng)笑道:“沒有人舍不得我,就我娘送我的時候,抹了幾滴眼淚?!?/br> “你呢,舍得家里人嗎?” “我舍不得個屁!” 董承風(fēng):“我?guī)煾敢豢淳褪莻€有錢人,手比我們那邊女人的臉蛋還白還嫩。 母羊生小羊,母牛生小牛,家里多了這五頭畜生,小的能吃飽飯,大的能娶媳婦,多劃算。 再說了,師父把我買回去,是替他養(yǎng)老送終,那還不得加倍的待我好,否則等他老了,躺在床上動不了,就不擔(dān)心我做點啥?” 晏三合聽到這里,才明白這人的野性從哪里來——爹生娘養(yǎng),是刻在骨頭里的東西。 “他待你好嗎?” “好個屁!” 董承風(fēng)灌了自己一口酒,“天天讓我練琴,彈錯一個音,鞭子就抽上來……” 不抽手,不抽臉,就抽后背。 舊傷還沒好呢,新傷又起來,那幾年他后背就沒有一塊好rou,睡覺都只能趴著睡。 “最苦的時候我心想逃吧,反正他也逮不著我。” “逃了嗎?” “還沒逃呢,他就趕我走了,說我爛泥扶不上墻,不配做他的徒弟,讓我有多遠,滾多遠,別折他的壽?!?/br> “是激將法嗎?” “不是,是我真的不長進?!?/br> 董承風(fēng)說到這里的時候,輕輕笑了。 “草原上長大的孩子,每天就知道撒了風(fēng)的跑啊,跳啊,比那狗兒、馬兒都跑得歡,哪里能坐得住?一刻都坐不住的?!?/br> 可離開了師父,他能去哪里呢? 第715章 造化 他求師父,再給他一次機會,師父點頭同意了,可沒過幾日,他老毛病又犯。 這回,師父一不打,二不罵,丟下十兩銀子,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十兩銀子,能買好多頭羊呢,回家給爹娘買羊,羊生小羊,小羊再生小小羊,家里也能吃上白米飯。 他興沖沖地扭頭就走,可走著走著,心里不知為何慌起來,越走越慌,好像心口突然開了個洞,忽忽的往外漏風(fēng)。 他一咬牙,就又跑了回去。 跑到門口時,聽到一陣琴音,他唰的一下,眼淚就流了出來。 “晏三合,你知道這世上有種琴音,悲得能把你的五臟六腑都揪成一團,你的眼淚會不自覺的就流出來。 甚至覺得這世間已沒有什么東西可留戀的了……萬念俱灰?!?/br> 董承風(fēng)閉了閉眼。 他從這琴聲里,聽到了師父的苦、師父的難;也聽到了師父漆黑漫漫的人生路上,無人可訴說的傷和痛。 那一刻,他忽然想好好學(xué)琴了。 不光是為了那白花花的大米飯,而是想將來有一天,他能從師父的琴聲里,聽到一點開心。 “我?guī)煾赋錾谝粋€世家,在他出生前,家道早八百年就不行了,可家里還擺著世家貴族的譜兒,規(guī)矩賊多。 他父母很早就死了,他是長子長孫,為了養(yǎng)家糊口才做了琴師。可家里人一邊花著他賺來的銀子,一邊又嫌棄他做琴師給家里人丟臉?!?/br> 晏三合忍不住插話:“琴師靠什么為生?” “靠給貴人彈琴,說白了和琴伎也沒什么區(qū)別,就是賣藝掙錢,看著挺高雅的,實際上也是貴人手中的玩物?!?/br> 董承風(fēng)挑了一下眉,表情有些輕佻道:“偶爾被貴人看上,也只能賣賣身。” 晏三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guī)煾改贻p的時候長得好,細皮嫩rou的,貴人都很喜歡他。其中有個有權(quán)有勢的,待他很好,金山銀山都舍得捧到他面前來,我?guī)煾妇透怂?。?/br> 董承風(fēng)冷笑:“跟了幾年,貴人玩膩了,就把我?guī)煾附o一腳給踹了,回到家中,正碰上他最小的妹子嫁人。 按理該是他這個做親哥哥的,把妹子背出門,可他妹子怕婆家有什么想法,硬是沒讓他背,連送親都沒讓他送。 可笑不可笑??? 這家里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都是他在供著;他妹子所有的嫁妝,都是他掏的銀子,臨了倒還嫌棄他丟人。 我?guī)煾溉f念懼灰,拍拍屁股就走了,什么都沒拿,身上就背了一把七弦琴?!?/br> 晏三合也冷笑:“這應(yīng)了一句老話:狗不能喂太飽,人不能對太好?!?/br> “如今回頭再看,也是好事,正因為有了這一出,我遇到了他,我還得謝謝他一家?!?/br> 董承風(fēng)無所謂的笑笑。 “算命的說我?guī)煾敢簧腥?,一劫為家,一劫為情,一劫為徒,都他媽的算?zhǔn)了?!?/br> 他跪了三天三夜,才跪得師父心軟。 從那以后,他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每天屁股都不挪開板凳,十指彈出了血。 師父打他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臉上的笑越來越多,每天夜時,還端來一盆熱水,讓他把手泡到熱水里。 泡手的時候,師父有時候會給他講些琴理,有時候就說些人生經(jīng)驗。 他總是聽得昏昏欲睡,心道:這些經(jīng)驗都是你老人家的,又不是我的,我聽個屁啊! 師父這時候就一記毛栗子敲上來,罵他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一輩子能少走多少彎路呢! 晏三合:“你師父把你當(dāng)親兒子待?!?/br> 董承風(fēng)閉上眼睛,低低一聲喟嘆,“可不是嗎,得靠我養(yǎng)老送終呢!” 晏三合:“你送了嗎?” “送了!” 師徒二人在深山里,三間石屋,安安靜靜的過了十幾年后,他長大了,師父也老了。 “后來我?guī)煾干瞬。粤藘赡甑乃幰矝]見好,有一天午后,他說想彈琴,我就把他扶到院里?!?/br> 董承風(fēng)眼神忽地暗了下來。 “他彈了半首曲,琴弦突然斷了,他笑笑,和我交待后事,夜里痛痛快快地走了?!?/br> 晏三合:“然后你就去了金陵?” “先回了趟家,看看父母兄弟,本來想上前認一認的,突然覺得沒什么意思,遠遠地看幾眼后,就走了。 “怎么沒意思?” “從前的事情都忘了,就記得在草原上撒了風(fēng)的玩,爹長什么樣,娘長什么樣,幾個哥哥長什么樣,統(tǒng)統(tǒng)忘了?!?/br> 董承風(fēng)眉目低垂:“倒是我?guī)煾?,一閉眼,他的臉就在我眼前,一刻也難忘?!?/br> 停頓一會,他又補了一句: “用我?guī)煾傅脑捳f,親爹娘、親兄弟的肚子里也都是算計,覺得舒服了,就多處處;覺得不舒服,就離遠點,誰離了誰都能活?!?/br> 晏三合:“你師傅是個通透的人?!?/br> “不通透,能有我嗎?” 董承風(fēng)笑了:“說是養(yǎng)老送終,可他一身彈琴的本事,和身后的東西都給了我,讓我少吃多少苦!” 晏三合一下子就想到了晏行,眼眶微微泛熱。 “對了,去金陵府是我?guī)煾傅囊馑??!?/br> 晏三合立刻從自己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為什么?” “我?guī)煾刚f,一個好的琴師是一定要在紅塵俗世里摸爬滾打的,在深山里只能練練琴技?!?/br> 董承風(fēng)見晏三合似乎沒明白,索性把話說得更直白。 “你得經(jīng)歷事兒,酸甜苦辣、悲歡離合都得嘗一遍,曲子里才會有情。有了情,才稱得上琴師,否則就是個彈琴的。 師父在世時,我的琴聲里了不得有一點點鄉(xiāng)愁別緒,遠遠不夠的。 他說世間最繁華的地方,莫過江南;江南最繁華的,莫過金陵府的秦淮河,承風(fēng)啊,你就去那秦淮河上耍一耍吧!” “我猜你師父,就是江南金陵人?” “丫頭聰明?!?/br> 董承風(fēng)掀起眼皮看她,意味深長道:“他就是金陵人,家在烏衣巷,姓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