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們都知道，這必定是一個提示，因此在一月的時候，世子聽說往年上巳節(jié)會有人在河邊放花燈后，便約了我今年一起?！?/br>
    她接著說道：

    “我倆到了城南之后，趁著夜色，看到了有人手中提的花燈，便趕到河邊，果然見到了滿河放的花燈。”

    后來的事，她就是不說，姚婉寧從她濕透的衣裳也能猜得出來：

    “你們下了水?！?/br>
    “對?！?/br>
    她點了點頭，說道：

    “我們下水之后，如幻境之中發(fā)生的一樣，世子撈起了一盞花燈，那燈上寫著——”

    姚守寧語氣頓住，姚婉寧卻接著往下說：

    “自上次夢中別離，你已經(jīng)許久不再出現(xiàn)……”

    姚守寧也張嘴，與她異口同聲道：

    “如今我想告知你，我已經(jīng)身懷有孕三月?！?/br>
    “望君歸來。”姚守寧說道。

    “望君歸來。”這是姚婉寧細細的聲音。

    兩姐妹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那余音化為音波震蕩開，無聲站在姚婉寧身后的‘河神’陰魂動了動，抬起了頭，那雙受黑霧籠罩的眼瞳中，似是閃過了兩點銀白的光澤。

    “想必你是認出我的字跡了?！甭牭竭@里，姚婉寧苦笑了一聲，嘆道。

    “不止是如此?！币κ貙帗u頭道：“在下水之前，我就已經(jīng)看到了你的身影，只是當時人多，還沒來得及等我喊你，便又發(fā)生了一些事，我再看時，便沒找到你，還當我看花了眼而已?！?/br>
    可后來她下水撈到書信，認出了jiejie筆跡不說，又根據(jù)信中的內(nèi)容，及先前的驚鴻一瞥，事情的真相便擺在了她的面前。

    姚守寧嘆氣：

    “jiejie，你瞞得我好苦啊?！?/br>
    “守寧，我心中真是害怕極了?！币ν駥幬兆×怂氖?，說道：

    “我愛上的，是，是那樣一個……”她甚至都說不出來‘人’字。

    與妖邪定下婚約，夢中成婚，意外懷孕，樁樁件件都駭人聽聞。

    她當日親眼看到鎮(zhèn)魔司的人兇神惡煞上門逼問，若東窗事發(fā)，到時不止是家里人要蒙羞，甚至有可能會引來鎮(zhèn)魔司，連累家人。

    “我不敢說?！?/br>
    除此之外，最初懷孕的時候，她其實是意識到不對勁兒的。

    母親是人，父親是邪祟陰尸，這個本不該出現(xiàn)的胎兒，一開始是妖胎，是在蠶食她的生機——她能感應得到自己的身體便如一個蠱體，在培養(yǎng)出一個十分可怕的存在。

    她有預感，自己可能是活不到‘孩子’出生那一天的。

    “……我當時在想，若我死了，對姚家來說，可能也是一件好事?！?/br>
    她死于‘邪祟’之手，姚家不會因此蒙羞，對外，她是受妖邪禍害而死，不會牽連自己的親人。

    姚守寧聞言，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抓緊了jiejie的手，還沒開口說話，姚婉寧接著反手將她掌心握住，柔聲道：

    “可是那一夜，與你談話之后，我卻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轉(zhuǎn)變?！?/br>
    她含笑道：

    “你生辰那夜，我倆說的話，你還記得嗎？”姚守寧點了點頭。

    “你說，你能救我一命，你說我大劫之后，必會兒孫滿堂。你還說，你‘見’到了個男人，聽他說起，大慶朝后繼有人?！?/br>
    “……”

    當日發(fā)生的種種此時隨著姚婉寧的話浮現(xiàn)在姚守寧心中，她驚駭無比，瞪大了眼睛，望著自己的jiejie，說不出話來。

    姚婉寧面帶羞澀，眼中帶著幸福之意：

    “你知道嗎，你當時那樣一說，便如塵埃落定，我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原本冰涼入骨，似是孕育一團邪氣的肚腹，開始逐漸出現(xiàn)了溫度，她感覺到自己腹中懷的不再是‘邪祟’，而是真的在孕育一個真正的孩子！

    “大慶朝后繼有人，大慶朝后繼有人！”

    姚婉寧輕聲呢喃了兩句，堅定道：

    “我只知道，你說了這番話后，我腹中的孩子便會出生，我當時在想，他未來是不是真的大慶朝繼承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這話中的意思，我知道他的一生可能會很艱難，畢竟……”

    說到此處，姚婉寧頓了頓，伸手撫了撫自己的發(fā)絲，接著往下說道：

    “縱然我可能會因此生死，但只要他能活著，看看這個世界，我便心甘情愿，雖死無悔……”

    “等等！”

    姚守寧突然之間心生悸動。

    她是知道辯機一族的能力，徐相宜提到過，辯機一族的力量擁有出口成‘真’，言出法隨的威力。

    當日她隨口一說，對于jiejie來說，便如一個祝福，使得姚婉寧腹中的孩子化邪為‘真’，改變了她的一生。

    此時想來，也正是因為當時姐妹二人夜談，緊接著，她神識進入幻境，‘見’到了那個男人，并聽到了那一句‘大慶朝后繼有人’。

    不過當時的她不明就里，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真正的威力。

    這會兒所有前因后果俱都明了之后，許多事浮現(xiàn)在姚守寧的腦海，令她想起了一些細碎的回憶。

    姚婉寧還有些失落的道：

    “我死不足惜，我只是怕，怕我死后，孩子無人照看——”

    她低垂下頭，撫摸著肚子：

    “若他身世來歷遭人得知，恐怕會被為難?！辨?zhèn)魔司當日的兇狠印入她腦海中，使她眉眼間浮上一層陰霾。

    “也許，他……”姚守寧想起了一些往事，表情變得復雜了起來：

    “將來并不一般——”

    “我也不指望他能干什么大事，未來只要他能好好活著，不要給姚家?guī)淼溁?，現(xiàn)在外祖父來了，鎮(zhèn)魔司想必也會……”姚婉寧初時聽meimei這樣一說，還以為這是她對自己腹中胎兒的祝福。

    她心中感動于姚守寧的愛護，又聽meimei說話吞吞吐吐，只當這種‘祝?！挂κ貙帪殡y，連忙就將meimei的話打斷，神態(tài)有些激動的道：

    “守寧，守寧你不必耗費什么去祝?！?/br>
    “不是的jiejie?！币κ貙幰话炎プ×薺iejie的手，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br>
    姚婉寧看她美眸生輝，有些興奮的盯著自己，不由便下意識的問：

    “什么事情？”

    “jiejie，你在夢中見到的‘河神’……”她說到這里，目光越向了姚婉寧身后，見到那陰神影子時，又覺得有些別扭：

    “……‘他’，是什么樣子的呢？”

    姚婉寧沒想到她問出的是這樣一句話，臉頰剎時紅得滴血。

    “我是說，你看到的他，是大約幾歲，長什么模樣？”

    她在地底龍脈時見過‘太祖’的遺體幻象，那時的太祖已經(jīng)年近五旬，雖說身材高大威猛，但對姚守寧來說，已經(jīng)是半百老頭兒，一想到這樣的人和自己的jiejie在一起，甚至異常親密，有了孩子，她心里就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你姐夫他……”姚婉寧脫口而出，但看到meimei一臉無語，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低垂下頭，慌亂道：

    “我是說他，他三十出頭，長得雖然，雖然不如世子俊美，可卻對我很好，時常帶我出門，護我周全……”

    “三十出頭，三十出頭……”

    姚守寧喃喃念了兩聲，想起七百年前的《太祖紀事》。

    這些種種傳聞中，除了一些不太靠譜的香艷傳說外，有一部分史記是真實的——也就是說太祖朱世禎出身貧寒，自夢中得仙人授術，最后斬妖除邪，成立大慶王朝。

    大慶建立時，太祖的年紀是在三十五六。

    如今他在夢中與姚婉寧幽會，若是他以真實面目與自己的jiejie相見，而非施展妖術遮掩他如今面貌，姚守寧大膽猜測——在夢中與jiejie成親、相會、親近的人，究竟是七百年后已經(jīng)妖邪化的太祖，還是七百年前，正當壯年時的太祖呢？

    她原本并沒有想到這么遠，可是之前她與史女官、長公主等人聊天，提及當年大慶開國初年的歷史時，卻發(fā)現(xiàn)隨著時間的流逝，長公主等皇室傳人對于太祖的印象發(fā)生了極大的改變。

    這種轉(zhuǎn)變長公主等人并沒有察覺，反倒是姚守寧雖身處局中，但她辯機一族的血脈覺醒后，不受時間逆流的影響，所以當時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詭異之處。

    只是那時大家不明就里，最后暫且記住這種變化。

    如今想來，這種異變，興許與姚婉寧有關。

    “‘太祖’去世時，已經(jīng)年近五十了。”姚守寧提醒了jiejie一句。

    姚婉寧怔了一怔，臉上的紅暈褪去，表情變得有些茫然：

    “我……”

    她的手無意識的撫著肚子，不時卷一下衣擺，又以指腹推平，顯然內(nèi)心并不平靜。

    “那他，他有……”姚婉寧問這話時，像是要哭了出來。

    這可能也是她在知道‘河神’身份后，存在于她內(nèi)心深處的隱憂。

    她不怕自己的夫君是‘邪神’，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曾經(jīng)的太祖，她知道對方曾有過去，只是當時她沒有未來，便下意識的忽略了這一點。

    如今再聽姚守寧提起這些事，姚婉寧才開始正視那些被自己忽略了的內(nèi)心，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夫君曾經(jīng)也有妻子，甚至還有可能妃嬪成群，有許多子女，畢竟大慶王室傳承到現(xiàn)在足足三十一代，可想而知當年的太祖并非單身，而是留下了子嗣血脈。

    想到這里，姚婉寧心中一股怒火‘騰’的就燃了起來。

    “好他個朱世禎，竟然敢腳踩幾條船！”

    她氣惱之下喊完這話，突然意識到是自己生得太晚。

    那個被她怒罵的是七百年前的人物，人家七百年前可能就已經(jīng)娶妻生子。

    這個念頭一起，她整個人如xiele氣般，眼圈頓時就紅了起來。

    “……”

    姚守寧見jiejie傷心，連忙就道：

    “我之前也問過史嬤嬤這個問題?！彼忉尩溃?/br>
    “史嬤嬤也是皇室后裔，曾對皇室傳聞有所了解，當時她說太祖終生未娶，子嗣傳承，可能是來源于宮中女子?！?/br>
    姚婉寧聽到這里，咬了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