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宮女在他注視之下，本能的便要開口。

    但她才剛一說話，站在馮振身后的程輔云便見到了神啟帝目光陰鷙，臉上殺機(jī)一閃。

    他想也不想，便‘咳’了一聲。

    “國師，我們只是卑賤之人，耳目不佳，確實(shí)沒有聽到什么哭聲?！?/br>
    陳太微轉(zhuǎn)過了頭去看他，先前還sao首捏指的程輔云瞬時(shí)身上像壓了一座大山。

    他的臉色變得慘白，無形的威壓從四面八方襲來，他本來就彎弓的背脊折得更加厲害，汗珠從他臉上淌了出來。

    有了程輔云吸引陳太微的注意力，其余人壓力一松，馮振喘了口氣，連忙道：

    “對對對，哪有啼哭聲呢？天威所在，萬民肅穆，我們確實(shí)沒有聽到有哭聲。”

    “我們沒有聽到哭聲。”

    “沒有哭聲——”其余人也接二連三的表態(tài)。

    “夠了！”眾人接連的應(yīng)和并沒有讓神啟帝歡喜，陳太微的舉動使他心中生出一股難堪，他暴躁異常的來回踱了數(shù)步，接著轉(zhuǎn)過頭來：

    “就是有人啼哭又與你何干？你到底送不送朕離開。”

    “唉——”

    陳太微長長的嘆了口氣，那頭顱無力的垂落了下去。

    他的眉眼隱藏在陰影里，眾人僅能看清他下半張臉：

    “自然是要送的。”

    他紅唇扯了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但他眉骨極深，形成的陰影將眼睛籠罩在里面，這個笑容不止沒有讓看到的人放心，反倒讓人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呵呵呵——”

    他嘴里發(fā)出輕笑聲：

    “原來這么多年，我竟然還沒有死心。我真是傻，答案很多年前我早就心知肚明，人性本惡，又怎么會有例外呢？”

    陳太微喃喃自語：

    “什么善良、純真，不過是虛幻之景，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你這樣的人在，丑陋就永遠(yuǎn)不會消失?！?/br>
    “——這就是真實(shí)的人世?！?/br>
    “國師，你在說什么？”神啟帝見他身上涌出大股黑氣，整個人變得危險(xiǎn)至極，將他身體包裹在內(nèi)，不由有些警惕。

    “而世人癡愚又懦弱，遇事躲避乃是天性。他們自私自利，目光短淺，只知顧及自己。”

    陳太微似是入了魔，身上黑氣更盛：

    “有這樣的國君而不知反抗，只知求天求地求神明——”

    “國師！”神啟帝提高聲音再喊了一次。

    大殿內(nèi)不知何時(shí)變得極為安靜，好像陳太微身上逸出黑氣后，所有的哭嚎、哀求瞬間全部都消失了。

    神啟帝的喊聲在空曠的大殿中來回響蕩，馮振忠心愛主，見此情景，壯著膽子上前伸手推了陳太微一把。

    “國師——”

    他這一推之下，原本怔忡住的陳太微頓時(shí)一滯，下意識的抬頭往他看去。

    ‘哈吼！’

    一道尖厲的笑嘯在馮振腦海中響起，他眼前一花，只見站在自己面前的哪里是什么豐神俊朗的道士，分明是一具白玉骷髏，此時(shí)正瞪著一雙燃了鬼火的空洞眼睛冷冷的盯著自己。

    “??！護(hù)駕！”

    馮振嚇得‘噔噔’后退，下意識的張開雙臂護(hù)住神啟帝。

    但下一刻，所有幻像消失。

    陳太微佝僂著后背，以一個十分奇怪的姿勢轉(zhuǎn)頭看著馮振。

    他消瘦的肩骨將單薄的青衫頂起，懷里抱了一把白玉扶塵，那雙眼睛漆黑如墨，擴(kuò)散了整個眼框的黑氣在散退。

    ‘他’又重新恢復(fù)成了‘人’的樣子。

    馮振松了一大口氣。

    神啟帝沒有看到先前的幻像，但憑借本能預(yù)感，他捂著胸口后退。

    他的手指隔著衣裳碰到了某個東西，這似是給了他極大的勇氣，使他鎮(zhèn)定了幾分。

    “陳太微，你想干什么？”

    神啟帝用力伸手捏住了那東西，看到俊美的道士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皇上，我只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标愄櫫讼滦忝?，神情很快變得云淡風(fēng)輕：

    “你不是說要離開神都城嗎？我立即帶你出去?！?/br>
    他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神啟帝反倒心生戒備。

    此人心胸狹窄，疑心又重，當(dāng)即就問：

    “神都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難道此次必毀無疑？國師占卜之術(shù)天下無雙，你能不能告訴朕，此次災(zāi)劫，會不會像三百多年前的永安帝時(shí)期，死一些人便會平安渡過呢？”

    陳太微得到了‘答案’，整個人顯得更加冰冷，仿佛一尊玉菩薩，與這塵世隔隔不入的樣子。

    聽他這樣一問，也不生氣，答道：

    “七百年前，四——”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微微頓了頓，“太祖定都此處的原因，你道如何？”

    神啟帝毫不猶豫：

    “自是因?yàn)榇说靥焐埫}，能佑我大慶江山永固！”

    這是大慶皇室傳承七百年來的一條‘秘聞’，許多帝王都知道神都城底隱藏著事關(guān)大慶安危的龍脈。

    只是七百年的時(shí)光中，有許多代皇帝曾派人探尋，但不知為何，最終都一無所獲。

    縱使三百多年前的永安帝大修皇宮時(shí)曾撅地三尺，也未能找到端倪。

    “錯！”

    陳太微冷冷打斷他得意洋洋的話，說道：

    “當(dāng)年的朱世禎之所以定都此地，是因?yàn)檫@里隱藏著一面通往妖邪之地的邊界之門！”

    “什么？！”神啟帝聞言大驚。

    “邊界之門不是在西南邊境？”馮振也問。

    第382章 真無恥

    陳太微嘴角邊彎出淡淡的弧度，道：

    “西南，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br>
    他雖說是笑，但眼神卻平靜而冷漠。

    那一雙眼珠仿若琉璃，不見半分溫度。

    馮振被他一望，只覺得后背生寒，本能的別開了頭，不敢與他對視。

    陳太微說道：

    “而最大的邊界之門，則是在神都?！?/br>
    他低垂下頭，伸手撣了撣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天子守妖門，皇室鎮(zhèn)神都——”他說到這里，眼神怔忡，似是回憶起了過去的事情，臉上的表情不自覺的柔和。

    回憶令他原本惡劣的心情好了些許，他露出笑容：

    “朱世禎認(rèn)為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朱氏王朝享受百姓貢奉，自然也應(yīng)該庇護(hù)百姓，身先士卒?！?/br>
    “四哥啊——”陳太微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朱世禎的身影。

    他年少出觀，因?yàn)樾r(shí)遭遇變故，對于妖邪恨之入骨。

    那時(shí)自恃天份頗高，便辭別師父，獨(dú)自出門闖蕩江湖。

    他一路斬妖除魔頗順，就生了得意之心，某次一時(shí)大意，險(xiǎn)些折于妖邪之手，那次是朱世禎救了他。

    朱世禎天性豪邁、爽朗，身上自有一種令人親近、向往的王之風(fēng)范。

    他救下陳太微后，視他如弟弟，庇護(hù)他、教導(dǎo)他。

    陳太微少時(shí)命運(yùn)多舛，失去了父母，雖說有師父愛護(hù)長大，但朱世禎的庇護(hù)又與師父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又有不同。

    當(dāng)年幾人結(jié)伴而行，結(jié)為異姓兄弟，曾發(fā)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那時(shí)的大家親密互助，誰都沒有想到會生出后來的變故。

    “哥哥們啊，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怪我?！?/br>
    他背叛了諾言，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結(jié)局，后來更是盜走了朱世禎的尸身，任其受到妖邪褻瀆。

    許多記憶已經(jīng)很久遠(yuǎn)了，陳太微以往刻意不去回想，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遺忘得差不多了，卻沒料到只略略回想，所有的記憶卻都浮現(xiàn)在他心頭。

    朱世禎的性情霸道卻又柔和，有大男子主義的心態(tài)，喜歡庇護(hù)弱小，陳太微也曾作為‘弱小’，被他庇護(hù)過。

    他記得有一次妖邪屠城，他聽聞消息，暴跳如雷，提了青峰長劍便闖入城中。

    但他行事沖動，最終落入妖邪埋伏，險(xiǎn)些死于妖邪之口，事后是朱世禎帶著其他幾位哥哥前來救援。

    幾人來時(shí)，他滿身是傷，僅剩最后一口氣了，若非手中長劍支撐，站都站不住，但他進(jìn)城之前，就知道哥哥們會來救他的。

    朱世禎沒有罵他，而是吩咐其他幾位兄弟替他療傷，自己則帶了張輔臣狩殺城中妖魔，替他報(bào)仇。

    ……

    種種回憶掠過他心里，陳太微的眼角沁出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狗……”神啟帝一聽到這話，心中大為不快，張嘴就想反駁。

    陳太微的眼神凌厲，轉(zhuǎn)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