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鶯傳 第1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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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城中大亂,若柳姑娘出了什么岔子, 他便是萬死, 也不足以謝罪。 當(dāng)?即吳庸飛快朝著?山下縱身越去, 牽著?綁在山下的馬兒?便馬不停蹄朝著?城中的方向追去。 此時天色太早,再加上這?些時日?清遠(yuǎn)城不太平, 故而一路并未見到任何多余身影,還是一路狂奔追趕到七八里開外的道口,才見一輛騾子車正在薄霧中慢悠悠前進。 吳庸吁了一聲,放慢了速度,朝那騾子車上一掃,只見上頭擺了兩個籮筐,里頭是兩筐滿滿當(dāng)?當(dāng)?的瓜果蔬菜,當(dāng)?即收回目光正要?繼續(xù)狂奔而去,然而下一刻想起了什么,又陡然勒住馬繩掉了頭來,這?才見籮筐另外一側(cè)遺落了一只斗笠,當(dāng)?即拔出劍面?色陰冷的比在趕車的老漢脖子上,厲聲問道:“人呢?” 老漢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哆哆嗦嗦往后看去,便見身后一旁的村石后緩緩走出了一道綾白身影,赫然正是天還未亮便下得?山來的柳鶯鶯。 吳庸見狀立馬翻身下馬,朝著?柳鶯鶯走去,卻見吳庸還沒開口,柳鶯鶯便已率先神色淡然的看著?他道:“不必勸我,今日?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br> 只見她聲音平靜,沒有任何起伏,然而聲音中的堅定卻絲毫未減。 吳庸卻立馬眼皮直跳道:“可是您去了,也壓根無濟于事?!?/br> 柳鶯鶯抿著?嘴角道:“我知道,可我依然得?去?!?/br> 說著?,緩緩抬眼看向吳庸道,道:“我必須得?去親眼辨認(rèn)——”說著?,柳鶯鶯輕輕撫向自己小腹。 而后沉吟良久,良久,復(fù)又輕聲道:“你?放心,我知分寸,也知輕重,我非沈家人,整個清遠(yuǎn)無人識我,我只在城門外遠(yuǎn)遠(yuǎn)的看上一眼,若他……們無礙,我定當(dāng)?回來安心等候,可若他……我明日?便上山,為他們超度亡魂,為他守喪,我只是去看一眼,看一眼而已?!?/br> 說到這?里,鶯鶯忽而無奈一笑,看向吳庸的眼睛道:“再者,那日?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們那位少主?素來言出必行,我應(yīng)下他的話,我得?說到做到,不然,他不會放過我的……” 柳鶯鶯喃喃說著?,說著?說著?,忽而淺淺笑了一下。 說這?話時,她雙眼雖定定看著?吳庸,可眼睛卻沒有任何焦點。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同他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聲音輕到,風(fēng)一吹,仿佛就散了。 吳庸聞言,緊緊攥著?拳頭,良久良久,忽而轉(zhuǎn)身一把兒?將馬牽了過來,沖著?柳鶯鶯道:“您請上馬?!?/br> 頓了頓,又道:“屬下親自護送您去?!?/br> 柳鶯鶯見狀,蒼白的臉上終于再度擠出淡淡淺笑,而后朝著?吳庸遙遙一拜,隨即,便要?翻身上馬。 卻未料,這?時忽而聞得?一陣陣馬蹄聲從遠(yuǎn)處飛快駛來。 柳鶯鶯雙手一頓,轉(zhuǎn)頭與吳庸對視一眼,下一刻,便見吳庸立馬警覺拔出佩劍,直到薄霧中一輛馬車緩緩出現(xiàn)在眼前,一個同樣頭戴斗笠的車夫亦是一臉警惕的朝著?他們看來,只見那車夫臉上遍布瘆人刀傷,一張臉裂開五六刀傷口,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似的。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下一刻—— “吳隊!” 只見那厲鬼神色一愣,立馬吁地一下停下來馬車,竟赫然是上回護送柳鶯鶯他們一行出城并以一敵八的那名車夫。 看到吳庸和柳鶯鶯二人,車夫立馬跳下馬車,朝著?二人拜問,與此同時,馬車的車簾飛快被?人從里掀開,赫然露出兩張熟悉的臉來。 “娘——” “瑤瑤——” 看到那兩張后,柳鶯鶯一怔,下一刻,手中的馬繩砰地一下掉落,而后拔起雙腿立馬撲了過去,沒想到這?馬車?yán)锏娜司故菂鞘虾同幀幎恕?/br> 柳鶯鶯還以為吳氏和瑤瑤那日?必遭害了,沒想到她們竟還活著?,而吳氏與柳瑤瑤死里逃生?,此番還能見到柳鶯鶯,亦是哭著?喊著?,母女三個抱作一團,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我兒?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我的鶯兒?了。” “大jiejie,嗚嗚嗚,嗚嗚嗚——” 柳鶯鶯抱著?二人的手都在哆嗦打顫,她用力的抱著?吳氏和瑤瑤,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唯恐雙手一松,便像是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回的場景似的,一眨眼全部成了空氣。 懷中的溫?zé)?,耳邊的哭喊一陣陣清晰的傳來,終于這?才意識到這?次是真的。 “你?們……你?們那日?是怎么脫身的?” “城中現(xiàn)如今局勢如何?” “你?們這?些日?子都藏身在何處?” “還有,娘,怎么只有你?們二人,沈瑯呢,大公子沈瑯呢?” 哭著?抱著?互訴一番心腸和擔(dān)憂后,終于,柳鶯鶯緩過了神來,立馬拉著?吳氏二人查看二人傷勢,探問著?那日?的情況,以及沈瑯的下落。 話一落,想起了什么,只立馬探著?身子,探進馬車?yán)锊榭粗?,卻見馬車?yán)锟湛杖缫?,并沒有別的身影。 還不待吳氏回應(yīng),便見柳鶯鶯轉(zhuǎn)身便立馬看向車夫道:“是沈瑯是你?們少主?吩咐你?護送我娘還有瑤瑤過來的對不對?城中之事是不是皆已落定,他如何派你?而來,不親自過來,哦,我知道了,城中之事剛平,他現(xiàn)如今定忙碌不已,忙著?平亂吧,那你?速速回去轉(zhuǎn)告于他,我和我娘暫居此地,等著?他來接,若一月之內(nèi)他不過來,那我跟我娘可就要?回云城去呢!” 柳鶯鶯朝著?車夫連連相問著?,最后一句,隱隱透著?幾分威脅之的嗔意。 車夫看了看柳鶯鶯,又轉(zhuǎn)頭看向吳庸,支支吾吾,似不知該如何回話。 吳氏見狀雙眼驟然一紅,正要?立馬解釋勸說之際,卻見這?時吳庸忽而朝她緩緩搖了搖頭。 吳氏一愣,而后瞬間回過神來,立馬將眼淚一擦,緊緊拉著?柳鶯鶯擠著?笑勸慰道:“是,是大公子讓他送我跟瑤瑤回來的,他怕你?一人在這?兒?擔(dān)心,便立馬送咱們過來跟你?團聚了。” 又道:“瑤瑤這?幾日?受驚了,鶯兒?,咱們,咱們還是別在這?兒?杵著?呢,先回住的地方罷?!?/br> 柳鶯鶯聞言便立馬將眼淚一抹,笑著?道:“那好,咱們回去說?!?/br> 臨走前,柳鶯鶯扭頭朝著?身后迷霧中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回,柳鶯鶯便再度回到山上靜養(yǎng),再也未曾過問過那日?之事,不曾盤問過吳氏等人脫身細(xì)節(jié),不曾盤問過吳氏這?大半個月來如何度過的,也不曾盤問過城中局勢種種,只一心休養(yǎng),待人來接,直到再一個月后,清遠(yuǎn)城終于徹底平定,終于沈家再度派人來接,并一并送來了報喪貼。 柳鶯鶯用力擰緊報喪貼,捏得?白色的帖子直接變型了,這?才抖著?手將帖子打開,赫然看到報喪貼中的名單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長長的帖子拉得?極長極長,數(shù)十個名字,半數(shù)眼熟,而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沈家長子長孫沈瑯。 第161章 話說回城的途中, 只見沿途全是白色的揚紙錢,每隔一段路程,在路口可?以看到不少熄滅的香燭和祭拜的果子, 一路全是路祭, 可?見這一兩個月來?,清遠(yuǎn)城到底死了多?少人。 尤其, 待下了山后, 竟聽到“嘎嘎”“嘎嘎”幾聲烏鴉的叫聲,烏鴉一直在頭頂盤旋,此時, 天氣已不知不覺間從盛夏來到了初秋,原本已茂密蔥綠的樹蔭漸漸零落, 凄厲的烏鴉叫聲在這蕭瑟的路上莫名平添了幾分凄慘和瘆人之氣。 那烏鴉的沙啞叫聲聽得吳氏心頭直打鼓,忍耐許久, 終究忍不住掀開車簾朝著外頭的吳庸道:“不知可否勞煩吳護衛(wèi)將這兩只鳥驅(qū)趕走, 叫得?我心頭直打鼓?!?/br> 吳庸朝著馬車內(nèi)看了一眼,意會過來?, 正要拿箭射走, 片刻后,猶豫一下,還是翻身下了馬,拿著路邊的石子驅(qū)趕了半晌,兩只烏鴉這才飛停到了樹上。 全程, 柳鶯鶯都?一聲未吭, 形同木偶, 一動?不動?的坐著,沒有往外看過一眼。 吳氏一直想?開口勸慰幾句, 卻最終張了張嘴,竟無從勸慰起,最終只長長嘆了口氣。 許是連瑤瑤都?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依偎在了吳氏懷里,不吵也不鬧,時不時朝著對?面長姐的臉上看上一眼。 一直快要到城門口時,才見柳鶯鶯拉開車簾,朝著城門方向看了去。 歷經(jīng)近乎兩個月的摧殘,眼前?這個城池已是千瘡百孔,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巍峨莊嚴(yán)的城墻上還殘留著烏漆嘛黑的油淋火燒的痕跡,城門之上,那些傳聞中掛著的幾十顆人頭此刻早已不見了蹤跡,只是,城門之下的鮮血凝固發(fā)黑了,不知是那些故人的鮮血,還是將士們的熱血。 柳鶯鶯定定那些黑色的血跡,神情有些麻木和遲鈍。 待入了城后,卻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相比城門處的蕭瑟和莊嚴(yán),城內(nèi)百姓有序,街頭人頭攢動?,已陸陸續(xù)續(xù)恢復(fù)了七八分原有的熱鬧氣息。 生命力川流不息,哪怕歷經(jīng)再多?兇險,再多?苦難,生活總得?向前?。 人總得?往前?走。 正如眼前?這些百姓們。 而待經(jīng)過一處茶棚時,才見人潮涌動?,竟被堵得?水泄不通,過往車輛幾乎無法移動?,再將車簾緩緩掀開時,才見此地正是當(dāng)初柳鶯鶯他們出城時被劫殺之地。 周遭一應(yīng)鋪面盡遭毀壞,此刻被臨時搭建成了幾處歇腳茶棚,只見一說書老漢在人群的簇?fù)硐驴羁疃劦溃骸奥犝f那平南王身高?九尺,眼如懸鏡,口若血盆,丑陋如斯,生得?那叫一個可?是恐怖瘆人,他一手可?以提拎起一個八尺大漢,雙手可?直接將一個人徒手撕碎,掏出內(nèi)臟,他可?是遠(yuǎn)古魔頭煞星轉(zhuǎn)世,從軍三十年來?可?謂打遍天下無敵,此番可?謂以一己之力踏平清遠(yuǎn),咱們整個清遠(yuǎn)城的百姓毫無還手之余地,就連沈家那位西北戰(zhàn)王竟都?不是他的對?手,眼看著咱們整個清遠(yuǎn)將要徹底被他夷為平地之際,卻不料天不亡我,這時天降將星奇才——” “各位可?記得?那日天灑霞光,紫云密布,東邊有一縷金光灑地,那可?是神靈問?世之天象,就在那日,霸星戰(zhàn)神轉(zhuǎn)世,只見那戰(zhàn)神著金色黃袍,身配甲胄,手持長矛,可?謂刀槍不入,萬法不侵,通身威武霸氣,再見他眉間鳳眼威儀,細(xì)細(xì)看去,那雙劍眉星目之間虎虎生威,竟還有第三只眼來?,那便是戰(zhàn)神的第三只天眼,他便是鼎鼎有名的二郎神轉(zhuǎn)世,只見這位霸星戰(zhàn)神一個手起刀落,竟直接將那平南王斬殺下馬,長矛一揮,直接砍其頭顱,挑其筋骨,碎其膚發(fā),一瞬間,那平南王化作?一股流膿,在這天地間消失殆盡,天神一聲怒吼,還不待天神再出馬,那些擁護平南的蝦兵蟹將們瞬間嚇得?一個個丟盔棄甲,至此,我清遠(yuǎn)城天上的烏云散去,咱們清遠(yuǎn)城瞬間一改之前?的頹勢,將士們在沈家的帶領(lǐng)下一呼百應(yīng),很快攻城略地,將清遠(yuǎn)城收復(fù)失地,這才有了今日你我的歡聚一堂,百姓的安居樂業(yè)。” 那位說書先?生精神矍鑠,口若懸河,又妙語連珠,圍觀者可?謂里三層外三層,一個個聽得?或如癡如醉,或激動?亢奮。 話一落,立馬有人跳著問?話道:“那照先?生這么說,這位戰(zhàn)神可?是沈家人咯?” 便見那說書老先?生捏著胡須意味深長道:“非也非也,那位戰(zhàn)神可?是天神下凡轉(zhuǎn)世,豈能是常人?” “那是誰?莫不是皇帝老兒不成?聽說皇上駕臨咱們清遠(yuǎn)城呢?!?/br> 又有人道:“咱們這位皇上可?是文人出身。” 再有人道:“莫不是打京城來?的貴人?” 人群中七嘴八舌,討論得?熱火朝天,氣氛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便見那說書老先?生捏了捏胡須道:“欲知詳情如何,請聽明日解說。” 一語,惹得?所有人齊齊噓聲,有人意興闌珊,也有人抓耳撓腮,人群瞬間一哄而散。 沈家所乘的馬車終在人群中慢慢前?行?,落下車簾的一瞬間,只見車簾外有人一臉神秘道:“聽說此番解救咱們清遠(yuǎn)于危難中的乃是一位皇子——” 另一人道:“太子不是西去了么,當(dāng)今圣上膝下已無子,莫不是從哪位王爺那里過繼來?的新皇子?” 馬車越過幾人,很快將這一番噪雜熱鬧甩在了身后。 半個時辰后,終于抵達沈家。 馬車緩緩?fù)?苛讼聛?,相比城門口的熱鬧喧嘩,越往沈家這個方位走,聲音便越發(fā)安靜了下來?,直到馬車停下后,四周一片寂靜無聲,像是來?到了一處空曠之地,四周沒有一絲鮮活的聲音。 “姑娘,到了?!?/br> 吳庸在馬車外第三次稟告著,馬車內(nèi)卻一直靜悄悄的。 吳氏悄然拉開簾子朝著外頭看了一眼,頃刻間雙眼微微一紅,良久良久,終是不忍提醒道:“鶯兒,到了?!?/br> 說著,微微嘆了口氣道:“咱們?nèi)ソo逝者祭拜罷。” 說著,輕輕拉了拉柳鶯鶯的手,柳鶯鶯這才神魂未歸般,訥訥點了點,卻在下馬車的一瞬間,將小?幾上備下的麻布取來?系在了頭上。 而后,由吳氏小?心扶著緩緩下得?馬來?。 下馬車后一抬眼,只見整個沈家老宅被一片白色覆蓋,從前?熱鬧軒麗的宅子此刻卻門庭清冷,連大宅門口都?無一人駐守。 聽說,除了少數(shù)幾位沈家人外,沈家多?數(shù)人已被斬殺,余下就連仆人,男仆全部被絞死扔進了亂葬崗,女仆全部充進軍營,淪為軍妓。 可?謂慘不忍睹。 眼下,府門大開,遠(yuǎn)遠(yuǎn)看去,里頭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卻見那偌大的庭院中,密密麻麻的,擺放著一口一口的棺材,全部都?是。 沈家的庭院素來?是整個清遠(yuǎn)城最大的,此刻,卻仿佛都?快要擺放不下了,直接擺到大宅門口來?了。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棺材,當(dāng)即,所有人都?忍不住渾身巨震,驚恐又直哆嗦了起來?。 并非害怕或者恐懼,而是一種?震撼人心的畫面,直沖人的心靈。 那是一種?對?故人的惋惜,對?生命逝去的不忍,對?死者的無限憐憫。 一人尚且讓人不可?接受。 何況,是密密麻麻,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