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趙融

    《劍山》的制作已經(jīng)基本完成，制作組也快要散場。

    今晚是一位導(dǎo)演的送行宴，陸昭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下午還是爬起來，去了趟劇組。

    自覺今天的身體狀態(tài)不好開車，陸昭還特地叫了小許來接他。

    小許閑了一個多星期，在車上嘟嘟囔囔地抱怨：“陸哥，你綜藝應(yīng)該帶上我的，我要是在場，肯定懟死那個什么姚一言！”

    陸昭聽得好笑，從后座抬眼看他：“一個戀綜你去干什么，當(dāng)電燈泡嗎？”

    小許也反應(yīng)過來，道了聲：“也是……也不用我跟著，程總就幫你懟了?！?/br>
    陸昭躺在后座上昏昏欲睡，聽小許給他八卦劇組現(xiàn)狀。

    “剪片子的時候，譚導(dǎo)帶了個徒弟過來，在劇組呆了一點時間了，人還挺好相處?！?/br>
    “譚導(dǎo)的徒弟，應(yīng)該也是位不錯的導(dǎo)演吧？”陸昭問。

    “那理應(yīng)是，不過好像還在進修中，最近在忙什么畢業(yè)作品……”

    陸昭到劇組，沒見到譚導(dǎo)那位徒弟。

    他先去和制片人老顧打了聲招呼。

    老顧看他冷不丁回組，旁敲側(cè)擊地問：“劇的宣傳做得挺到位，平臺也沒額外加價，程總是有什么……指示嗎？”

    陸昭看他一眼，道：“有，今天晚上不讓我回家吃飯，讓我蹭一頓李導(dǎo)的送行宴。”

    老顧聽得納悶，心說你們兩口子鬧別扭這算什么指示。

    抬頭一看陸昭表情，才知道陸昭這是在逗他，氣得拍了下陸昭的肩膀：“你小子皮得！”

    陸昭笑著跑開了。

    在劇組逛了一下午，又圍觀了一下影片后期制作，到了晚上，終于進入正題。

    電視劇的拍攝周期和制作周期都很長。

    硬是從開春制作到入冬，長期合作起來，對合作伙伴多少都有點感情。

    和張導(dǎo)不同，李導(dǎo)平時很低調(diào)，陸昭偶爾也會問他些問題。

    因此乍一聽到李導(dǎo)離組，陸昭也有些不舍，在飯桌上跟著敬了幾杯酒。

    上桌的只有啤酒，但陸昭身份在那里，他喝了兩杯，老顧便把他攔了下來。

    陸昭倒是覺得沒什么。

    陸昌喜歡喝酒，他從前的確有點皮，很小就學(xué)會偷喝陸昌碗里的酒，被田珍揍了幾次都沒學(xué)乖。

    從小下來，酒量倒是不錯。

    推杯換盞間，譚導(dǎo)趕了過來。

    一上桌便開了聽酒賠罪：“不好意思啊老李，路上耽擱了點時間?！?/br>
    譚導(dǎo)年紀(jì)大了，周圍人哪敢真讓他喝，忙勸著攔下了。

    他身后跟著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很會來事，當(dāng)場把啤酒接過來干了：“我來我來！”

    這位應(yīng)該就是譚導(dǎo)的徒弟。

    陸昭一開始聽小許說還沒畢業(yè)，還以為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xué)生。

    但譚導(dǎo)這位學(xué)生卻剃了個顯老的光頭，長得又高又壯，五大三粗得像頭熊，身上帶了點匪氣，乍看不像是搞藝術(shù)的。

    這樣的人天生讓人有些怕，但陸昭卻有點好感。

    因為會讓他想到他的發(fā)小胡廣。

    見陸昭盯著譚導(dǎo)身后的人瞧，小許湊過來悄聲介紹：“喝酒的那個就是譚導(dǎo)的徒弟，姓胡……”

    陸昭晃了下神。

    手中的易拉罐被捏扁，瓶口咕嘟咕嘟涌出泡沫。

    “你說什么？”他轉(zhuǎn)身問小許，陸昭覺得自己可能醉了，有點幻聽。

    那邊譚導(dǎo)也注意到了陸昭，打招呼道：“小陸也過來了，這是我徒弟胡廣，你還沒見過吧？”

    陸昭腦子里嗡嗡的響。

    譚導(dǎo)想到什么，轉(zhuǎn)身看胡廣：“小胡，你和小陸似乎還是老鄉(xiāng)吧？”

    胡廣已經(jīng)坐下了，一個人占了兩個人的位。

    他沉默地擼著串，聞言抬頭看了眼陸昭，笑道：“哪能啊，我小地方出來的，肯定比不上陸老師?！?/br>
    泡沫順著手指往下流，一部分流進袖口里，沁涼一片。

    一部分凝成線，滴落在陸昭膝蓋上。

    “酒灑身上了，我去趟洗手間。”陸昭起身，維持著臉上的笑。

    他從酒桌間繞出去，出了包廂，吸了一大口涼氣。

    小許跟著出來，看看陸昭身上的酒漬，問：“沒事兒吧陸哥？”

    陸昭伸手去摸煙，手指生理性的顫抖。

    熟悉的反胃感涌了上來。

    譚導(dǎo)的徒弟是胡廣。

    是他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fā)小。

    但他沒把人認(rèn)出來，還需要別人向他介紹。

    恐懼混著失控涌上來。

    陸昭進了洗手間洗了把臉，對著鏡子扯了個笑，這才壓下這股生理性的恐慌。

    他出來順著走廊往外走，對小許說：“你幫我給李導(dǎo)道個歉，就說我喝醉了，先回去了……”

    話正說著，前面走廊拐彎處胡廣在那站著。

    他不知道聽了多久的話，嗤笑一聲：“大少爺喝醉了？一桌子人都喝趴下，你也醉不了。”

    “大少爺”三個字聽著極度刺耳。

    小許不高興了，走上前要回嘴，卻被陸昭攔住。

    陸昭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回了包廂。

    包廂里依舊熱鬧，沒看出什么不對勁。

    陸昭坐在桌邊，沉默地吃著東西。

    菜有點冷，又讓胃里一陣不正常的翻騰。

    好不容易熬到了酒宴結(jié)束，陸昭打開車門上了后座，讓小許開車送自己回去。

    車窗外，胡廣和譚導(dǎo)都喝了酒，正在打電話叫代駕。

    車子上了路，陸昭下意識松了口氣，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藏在口袋里的手一直握成了拳頭。

    “陸哥……你和譚導(dǎo)的徒弟認(rèn)識嗎？”小許問。

    陸昭不太想搭話，只回了句：“同學(xué)?！?/br>
    進了家門，程冕應(yīng)該在加班，還沒回來。

    陸昭打開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端著坐到了陽臺。

    屋里開著空調(diào)，陽臺上的花盆靜靜坐在那里，悄無聲息地干涸著。

    陸昭伸手往花盆里澆了點水，看著一片昏暗的窗景。

    他很少回憶過去，因為記憶里的人都沒有臉。

    包括他爸媽，鄰居、同學(xué)、還有胡廣這個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

    姚力江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

    剛把他接回來，就認(rèn)定他上不了臺面，需要改造。

    所以收了他的身份證，把他的手機和號碼也全換了，徹底切斷了他和從前生活的聯(lián)系。

    最開始，陸昭每天費盡心思想把手機拿回來，想和胡廣以及玩得好的朋友吐槽自己這cao蛋的經(jīng)歷。

    直到那天他冒著雨跑回家，看到他爸在外面尋找跑出去的姚一言，他媽欲言又止地問他，姚一言還回來嗎？

    再接下來，他徹底認(rèn)不清人。

    陸昭一狠心，把過去的所有東西都扔了個干凈。

    不去看，就能不去想那個十八歲以前，一窮二白，卻耀眼、張狂，什么都擁有的自己。

    今天冷不丁遇到胡廣，陸昭卻沒辦法不去想。

    如果是曾經(jīng)。

    他不會像今天這樣因為認(rèn)不出朋友而恐慌。

    他會直接走上去，給胡廣一拳，當(dāng)做打招呼。

    他從來不用考慮不合群，不用想沒人玩，不用猶豫用什么表情遮掩。

    他有家，有父母，有同學(xué)，有朋友。

    放學(xué)走在街上，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一路接零食，等回到家，肚子都被投喂得差不多了，連晚飯都不用吃。

    陸昭覺得，那應(yīng)該是最好的自己了，再也不會比那個時候更好了。

    哪像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凄慘得無地自容。

    陸昭幾乎想不到，自己要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從前的好友。

    花盆邊又落了一片枯葉。

    陸昭手背搭在眼睛上，自嘲地笑了一聲。

    高中時多好。

    沒心沒肺，即使破天荒被人嫌棄了一次，也很快丟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