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0年8月18日，瓊州海峽。

    王湯姆站在船頭甲板上，用望遠鏡眺望著前方的海面，片刻后問道：“現(xiàn)在的航速？”

    “報告首長，現(xiàn)在航速五節(jié)。”很快就有人在旁邊應答。

    王湯姆皺了皺眉頭，這個航速真是讓已經(jīng)習慣了新式帆船的他感到有些不適。從瓊州府城附近的海岸出發(fā)橫渡瓊州海峽，前往雷州半島西南角的某處海灣。如果是乘坐海漢式帆船，那么四個小時左右就能抵達目的地，然而乘坐這艘中式帆船，卻已經(jīng)航行了近六個小時還沒到地方。

    王湯姆回頭朝船尾的方向了看了看，同行的另外三艘船正魚貫跟在后面，上面載著來自安南民團軍兩個連的民兵，以及近半個月來這支偽裝成海盜的船隊在瓊州島海岸頻繁活動所獲得的“戰(zhàn)果”。

    當然，說是戰(zhàn)果其實有點夸張了，王湯姆帶著這隊人忙活了這么些天，也就搶到了幾千斤糧食，少量金銀，其價值遠遠不夠這幫人的軍費開支。這些收獲基本上都是來自海岸線附近的漁村和莊戶，至于那些在海上遭遇洗劫的商船民船，則統(tǒng)統(tǒng)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托，所以無論瓊州府城的水師如何在近海巡邏，也始終還是會有船在附近海域遭遇海盜。

    而民團在陸地上的攻勢，則基本都是選擇隨機目標，只要沒遭遇抵抗，便不會主動進行殺戮行為——這也是王湯姆所能做到的底線了，畢竟如果一點劫掠的行為都沒有，那這角色扮演的把戲也就很難唬得住人了。而瓊州島北部海岸線上也的確沒什么有抵抗力的村莊存在，這幾百拿著明晃晃刀槍的士兵一上岸，極少有人在面對他們的時候還能生得出反抗的勇氣。

    不過昨天被民團軍攻破的黃家莊要算是一個小小的例外，因為這個地方可不是隨意挑選用來恐嚇民眾，而是安全部特別指定的目標。自海漢在瓊州出現(xiàn)之后，黃家父子一直是瓊州府城附近反海漢活動的主要倡導者，同時也是安全部盯了很久的重點關注對象。

    持這種態(tài)度的人主要是瓊州府境內(nèi)的大地主，這些人基本都是依靠土地田租斂財，跟海漢所推廣的貿(mào)易方式沾不上太大關系，也無法從中獲得多少利益。當然如果僅僅只是這樣，雙方的關系還不至于發(fā)展到互相敵對的程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海漢執(zhí)委會在南部地區(qū)所推行的土地政策，讓北部的大地主們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

    海漢在自己的統(tǒng)治區(qū)內(nèi)一直在推行土地公有制，不管原本屬于誰的土地，一律都要收歸公有。拿得出田產(chǎn)地契的，還能夠從海漢這邊獲得一些征地補償款，要是拿不出明確的憑據(jù)，那就沒辦法了，土地將會被執(zhí)委會強行征收。如果試圖采取強硬的對抗，那么等待這些人的就將是海漢民團的火槍和刺刀。在征地的過程中，被民團鎮(zhèn)壓的地主也并非一戶兩戶，盡管南部早就變成了海漢的天下，但這些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通過各種途徑傳播到了北部。

    海漢人的這種做法自然引起了北部地主們的注意，他們倒并沒有認識到海漢這套手法是要徹底改變社會結構和勞動關系，而是簡單地認為這就是海漢恃強凌弱，無恥吞并土地的一種手段。

    如果只是鄉(xiāng)間小地主，名下有百十來畝地，那倒也罷了，大不了照著田契算好價錢，把地賣給海漢人，拿錢去廣州做個寓公就是了。但像黃家這樣大地主，往往名下都有大量并沒有合法手續(xù)的土地。這些土地基本都是地主們組織開荒，或者是兼并普通農(nóng)民的土地積攢起來，由于在官府里沒有登記，這些土地種植農(nóng)產(chǎn)品所獲也不用向官府繳納應有的賦稅。

    說白了這其實就是一種偷逃賦稅的手段，如果海漢人要來征地，這些法律上的無主之地只能白白被海漢人拿走，地主們一點補償都拿不到，這種損失對地主們而言絕非小數(shù)目。

    為了避免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地主們認為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遏制海漢向北部擴張的勢頭，不然這幫海外蠻子遲早會在全島都推行他們那一套可怕的土地政策。而他們也的確沒有坐以待斃，在自己所能影響的范圍內(nèi)對海漢的經(jīng)濟、文化、制度都進行了抵制。

    雖然地主們的所作所為無礙大局，也并不能阻擋海漢前進的步伐，但始終有這么一群蒼蠅在面前飛來飛去，也著實令人討厭。兩個月之前，海漢下屬的歸化民員工在黃家莊推銷各種生活用品的時候，被黃家父子帶人抓了起來，并且還動了私刑，將這名員工的腿給打斷了。好死不死，偏偏這名倒霉的歸化民就是安全部派到府城周邊收集情報的探子，于是這個梁子也就此結下了。

    之后安全部在擬定行動中需要打擊的地方對象時，就將黃家莊列入其中，作為殺雞儆猴的目標。這倒并不是公報私仇，而是黃家父子已經(jīng)聯(lián)合多了瓊州府城附近的多個莊子，要對海漢進行聯(lián)合封殺，并且還要聯(lián)系各縣士紳聯(lián)名上書，讓知府大人把這些不遵從大明律法的異族趕出瓊州島。

    既然是自己作死，那海漢這邊自然也就不會手下留情，在安全部摸清了黃家莊的狀況之后，王湯姆便帶隊來到附近海岸，在拂曉時分登陸，直接偷襲了黃家莊。

    王湯姆也不得不承認，錢天敦訓練出來的這幫人確實好用，兩百多人的部隊控制一個千人規(guī)模的村莊，前后只花了半個小時左右就完成了作戰(zhàn)任務，并且在沒有出現(xiàn)傷亡的情況下俘獲了茫然不知所措的黃家父子三人。

    雖然早就定好了行動的目標，但王湯姆并沒有興趣親自去處決這么幾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于是這個光榮的任務就落到了錢天敦委派過來擔任作戰(zhàn)指揮的高橋南身上。

    高橋這次作為帶隊的軍官，他自己也知道肩負的不僅僅只是一線指揮，更重要的還是背負了安南民團軍的顏面，而接到錢天敦的這個命令，他認為這對他而言是一個極大的褒獎。為此高橋南還專門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武士刀，在數(shù)百名村民面前將三個人頭一一砍下。

    不管是高橋南還是王湯姆大概都沒有想到，這個安排竟然誤打誤撞，反倒坐實了他們的海盜身份。在他們撤離黃家莊之后，官府接到的報案自然是海盜登陸襲擾，而且內(nèi)容確鑿——砍下黃老爺父子三人人頭的，就是一名如假包換的倭寇，這事有好幾百人親眼目睹，絕對沒有水分。

    而這一事件的相關信息也很快傳到了瓊州府城，讓一些原本還懷疑海漢從中搗鬼的人不得不拋棄了之前的猜測，轉而開始打聽這群海盜的去向——誰也保不準他們下次會在哪個地方登陸，要寄希望于官府的保護顯然是不太現(xiàn)實，那樣還不如聽到風聲早點跑。

    王湯姆率領的船隊，在當天傍晚終于抵達目的地，位于雷州半島西岸的流沙村。這里有一個天然的海灣，可供船隊進入?？俊Ａ魃炒甯浇那в喈€土地在去年就被有關部門以某大明商人的名義買了下來，雖然當時就是存了要在這里建立軍事?lián)c的打算，但并沒有人想過僅僅過了大半年之后，這里就投入了實際使用。

    在抵達流沙港之前，幾艘船上的黑旗就已經(jīng)全部換了下來，而所有的武器也全部收了起來，這支船隊目前的身份就是從三亞過來販運蔗糖的商隊。而船隊在這里休整兩三天，完成了補給之后，就會再次出發(fā)前往瓊州海峽南岸，繼續(xù)執(zhí)行襲擾任務。流沙港距離瓊州島北部海岸線的航程僅有三十海里左右，盡管這幾艘中式帆船的航速緩慢，但當天便可抵達目的地，執(zhí)行任務也還算是比較方便。

    到了八月下旬，不堪其擾的各地官府都開始向府城上書，請求府城盡快發(fā)兵平定這股越發(fā)猖獗的海盜。而府城也已經(jīng)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除非是向廣州求援，然而如果要等到廣州回話，再調(diào)兵遣將，安排作戰(zhàn)方案，只怕至少等要兩個月之后才能看到動作了。最后府衙這邊下了狠心，決定先嘗試自行解決，如果實在不行，再找廣州求援。

    這個消息在知州大人和指揮使商定之后僅僅一個小時，便從府衙的書房傳到了海漢辦事處，然后幾分鐘之后，便隨著電波抵達了三亞勝利堡的信息中心。這封被標記為絕密特急的電報，由工作人員跑步送到了執(zhí)委會。瓊州知州大人還在書房里起草相關文書的時候，執(zhí)委會這邊就已經(jīng)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討下一步的對策。

    “這是我們剛剛收到的電文，瓊州府城那邊已經(jīng)決定派出當?shù)氐乃畮?，圍剿我們那支海盜船隊?！鳖伋苣贸鲭娢?，交給在座的各部門官員傳閱。

    “我們的船隊現(xiàn)在在哪里？他們這次出去都是用的舊船，可別真被大明水師撞上了?！鳖檮P有些擔憂地問道。

    顏楚杰應道：“船隊現(xiàn)在在雷州半島，各位不用擔心，而且府城那邊的動向暫時不會影響到我們的行動方案，他們籌集物資，然后調(diào)兵出發(fā)，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事情。等大明水師開始動了，我們的海盜船隊再作反應也來得及。我們現(xiàn)在需要決定的，是該怎么應付大明水師的這次出擊。”

    “他們出擊的目標是哪里？我們先前散布出去的消息真的生效了？”寧崎開口問道。

    “這個問題，由何夕來回答吧?！鳖伋軘偭讼率质疽夂蜗Α?/br>
    “從海盜船行動開始，我們就在北部各地開始散布消息，聲稱這股海盜的老巢在潿洲島上。如果大明水師真是打算要剿匪，那他們唯一的目標就只能是江湖傳聞的潿洲島?！焙蜗φf明道：“據(jù)我們所知，府城那邊暫時也沒有其他的說法，所以我們可以有針對性地提前進行一些布置。當然，要達成什么樣的效果，那還是得看你們軍方的作戰(zhàn)目的了?！?/br>
    何夕將球又踢回給了顏楚杰，顏楚杰沉聲道：“考慮到之后的作戰(zhàn)計劃中，我們的海軍需要封鎖瓊州海峽，避免大明從雷州半島向府城輸送援軍，那么提前解決掉隸屬于瓊州府的這支大明水師也是必須的手段。原本我們所準備的作戰(zhàn)計劃，是派船襲擾瓊州府城，將這支水師誘出來，在瓊州海峽干掉他們。但既然現(xiàn)在情況有所變化，我認為不妨把這個戰(zhàn)場放到瓊州海峽以西，離海岸稍遠一點的地方?！?/br>
    “據(jù)我們所知，瓊州府城附近駐扎的這支水師部隊裝備成就，疏于訓練，而且現(xiàn)在也在學著羅升東，用戰(zhàn)船跑海上走私的生意，他們的戰(zhàn)斗力應該會相當有限吧？”寧崎繼續(xù)問道。

    “沒錯，據(jù)我們所了解的情況，這支水師里還保有基本作戰(zhàn)能力的戰(zhàn)船已經(jīng)不超過十艘，最大的戰(zhàn)船也就是四百料左右的福船了，跟我們民團海軍的戰(zhàn)斗力相差甚遠?！鳖伋苷f到這里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道：“不過正因為對手的實力不強，所以我們打算在這次的作戰(zhàn)中投入兩艘今年服役的主力戰(zhàn)艦，演練一下使用新式戰(zhàn)船作戰(zhàn)的套路?！?/br>
    “威嚴號”和“威信號”兩艘混合動力戰(zhàn)艦入列以來，一直都是處于訓練磨合狀態(tài)，還并沒有在真正的作戰(zhàn)任務中使用過。而軍方高層顯然并不想看到花費巨資打造的兩艘作戰(zhàn)艦艇一直擔當巡邏船的角色，能夠早日在戰(zhàn)場上派上用場，那才是高級軍官們喜聞樂見的場景。而這次對付大明水師的作戰(zhàn)計劃，顯然就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契機——對手實力羸弱，正好可以用來演練戰(zhàn)術，而且還不用擔心有什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