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情報機關(guān)在職能上的特殊性，海漢安全部的招募對象并不會限于體制之內(nèi)，事實上有很多安全部官員最初被招募時甚至都還沒有加入海漢籍，在招人方面可以說是最不拘一格的官方機構(gòu)了。成大朋作為安全部在南海南端地區(qū)的最高級別官員，也擁有自主招收人員的權(quán)限，不過名額需得到三亞總部的批準才行。而他這次到星島來招募針對西班牙的特殊人才，在程序上也已經(jīng)得到了三亞的許可，放權(quán)給他自行cao作。

    但這種放權(quán)多少也是一種無奈之舉，安全部暫時沒法向成大朋提供他所需的專業(yè)人員，只能是讓成大朋在當?shù)刈孕性O(shè)法解決。而成大朋想到的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從星島這邊招募條件合適的囚犯，再設(shè)法將挑選的人員培訓(xùn)成探子，派往馬打藍國可能會出現(xiàn)西班牙人的區(qū)域打探消息。

    成大朋所能實施的培訓(xùn)手段自然比不了三亞那邊完備，但由他出面招募并親自培訓(xùn)的情報人員，那肯定要比三亞派過來的人合用得多了。成大朋在巴達維亞已經(jīng)待了好幾年，從單槍匹馬的情報員一路做到地區(qū)負責人，之前放棄三亞的職位再次回到巴達維亞，那就是想要在這邊做出屬于自己的一番事業(yè)。既然上面已經(jīng)明示放權(quán)，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利用這個機會，開始打造聽命于自己的班子。

    對于像成大朋這樣在一線工作的情報官員而言，能夠?qū)κ窒伦龅饺绫壑甘故欠浅Ｗ钪匾囊患拢@不僅僅是工作效率和情報時效的問題，更是關(guān)乎到他所指揮的情報網(wǎng)絡(luò)里所有人的人身安全。而親自培訓(xùn)出來的部下，可靠程度當然會更高一些。

    成大朋對秦華成也談不上有什么欣賞，但秦華成的個人條件和經(jīng)歷在他看來的確非常適合干情報這一行，只要花一些時間培訓(xùn)他掌握情報人員的基本技能，便可以派往目標區(qū)域執(zhí)行搜集情報的任務(wù)。雖然通過目前這番簡單的談話暫時還看不出秦華成的資質(zhì)，但在成大朋目前所挑中的幾個人選當中，秦華成的條件已經(jīng)算是很出眾了。

    而秦華成不知道對方將會對自己做出怎樣的安排，他只知道答應(yīng)了成大朋之后，自己立刻就能離開苦役營。不過離開這地方，也并不代表他就由此重獲了自由，在安全部當差同樣需要受到各種規(guī)章制度的約束。只不過安全部的自主行事權(quán)限遠勝一般的官方部門，加入之后可以享受到的特殊待遇也的確不少。

    秦華成回到自己的臨時住處，惴惴不安地等了近兩個小時，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有看守來通知他，讓他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秦華成喜道：“小人真的可以離開苦役營了？”

    那看守不耐煩地應(yīng)道：“別問那么多了，你之前天天都要問上幾遍，如今放你走你還不想走了？不想走就別走了！”

    秦華成連忙擺手道：“不問了不問了，小人這便收拾東西去！”

    秦華成其實也沒什么個人物品，就每個犯人都有的一套吃飯的碗筷水杯，然后一套換洗的內(nèi)衣褲，一個谷殼芯子的布枕頭，就已經(jīng)沒了。這些東西帶與不帶，對秦華成而言根本就無所謂，反正也都是到了星島之后由獄方發(fā)的東西，算不上是他的私產(chǎn)。而他從馬尼拉上船時身上的東西和衣服，全都因為航程中發(fā)生的疫病而在登岸后全部被焚燒處理了。秦華成看了一圈下來，最后又打空手回到那名看守面前，表示自己不用再收拾東西了。

    成大朋從苦役二營這邊的候選名單中挑選了包括秦華成在內(nèi)的三個人，然后去找典獄長秦伯度辦理相關(guān)的人員移交手續(xù)。譚舉任在此之前給了成大朋一道手令，讓苦役營這邊全力配合，要人給人，秦伯度自然也不會對這個安排有什么異議。再加上成大朋挑中這幾人都是漢裔，秦華成更是已經(jīng)靠著立功完成了脫罪，這幾個人給了也就給了，對獄方來說沒什么損失。

    硬要說有什么影響，那大概就是看守們的西語教師得另換人選了，不過這對秦伯度來說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之前已經(jīng)把在押的刺兒頭都清理了一遍，對于西語人才的需求倒也沒有那么迫切了。

    秦伯度看了一下名單，便大筆一揮簽了釋放文書，交給了成大朋。他過去其實沒怎么跟安全部打過交道，也不清楚這位姓成的掌柜到底是什么官職，但對方既然能讓譚舉任直接發(fā)了手令過來要求自己配合，這來頭肯定小不了，好好配合也就是了。

    成大朋謝過秦伯度之后便起身告辭，他還得去島上的另一處苦役營看看情況，嘗試再多挑幾個合用的人一起帶走。他這趟出來可不是單純到星島這邊挑人，而是還得跑一趟馬六甲城，完成與葡萄牙人的香料交易，在星島這邊停靠只是以補給為名，并不會在這里逗留太久。

    當天下午成大朋離開星島的時候，帶走了包括秦華成在內(nèi)的六名漢裔犯人。這六人的檔案也全部被他提走。如果這六人能夠經(jīng)過接下來的培訓(xùn)考核，那么今后他們的個人檔案就會重新書寫，并且其保密程度也會遠高于普通人。他們曾經(jīng)在星島服刑這段不光彩的歷史，也會就此塵封于檔案中。

    秦華成直到登船之后，換上了成大朋準備的衣物，這才真正確信自己的確是已經(jīng)從苦役營脫身了。但看到還有另外幾人也與自己同等待遇，秦華成心里不禁有點酸溜溜的，要知道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并且很好地完成了任務(wù)，如果按照抵消的刑期來計算，那他肯定是這些人當中第一個刑滿釋放的。但這些人只是因為被成大朋看中就能立刻免掉了所有刑期，這讓他實在有點心理不平衡。

    特別是想起之前成大朋跟自己面談時的口氣，似乎只會從苦役營里挑一個合適人選帶走，所以才狠下心要抓住這個機會，誰曾想這家伙竟然挑了六個人！秦華成不免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看樣子這機會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珍貴，早知如此，他覺得自己倒還不如安心在星島等之前那起案子的消息，起碼個人安全還更有保障一些。

    仿佛是看透了秦華成的心事，成大朋將他單獨叫到船舷旁，對他說道：“跟著我上船這六人，包括你在內(nèi)，也全都只是備選之人，最終只有通過培訓(xùn)審核之后才算合格。到時候能用的，或許有一兩人，或許一個都沒有。如果你不合格，那我會安排你回星島?！?/br>
    “不合格還能回來？”秦華成有些愕然，心里不禁活動開來。

    “是能回來，但之前抵消的刑期就會作廢，你得在這里繼續(xù)服滿三年苦役才能獲釋?！背纱笈筘M能猜不到他心里的想法，立刻就拿話切斷了他的后路。

    “可小人之前的刑期，都是典獄長大人答應(yīng)了會抵消掉的！”秦華成連忙辯解道。

    成大朋搖搖頭道：“那是苦役營的事，你答應(yīng)跟我走的時候，你與苦役營之間的交易就全部作廢了！”

    “你……那你……”秦華成氣急敗壞，他很想立刻跟成大朋撕破臉，但又擔心自己的下場，一時間不禁有些語塞。

    成大朋卻仿佛沒有看到秦華成漲得通紅的臉，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若是想早日享受自由，接下來的時日便好好聽從指揮，你把本事學好了，日后自然有你當人上人的時候?！?/br>
    秦華成根本聽不懂成大朋這話里所指，但他也能從對方一舉從苦役營帶走這么多人的舉動，了解到對方的能量的確不小。自己要是跟成大朋翻臉，那倒霉的肯定不會是對方，既來之則安之，先看看他有什么安排再說。想通其中道理之后，秦華成的情緒總算慢慢平靜下來。

    秦華成等人被安排住在甲板下的船艙里，不過不再是被關(guān)押的狀態(tài)，而是與船上其他水手船員一起混住。成大朋也沒有要將他們單獨隔離開來的打算，只是要求他們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時候，不得隨意在船上走動，包括去到甲板上也是被禁止的。

    在離開了星島港口之后，這艘福船便繼續(xù)沿海峽航道往西北方向航行，前往四百里之外的馬六甲城。

    自十六世紀初占領(lǐng)馬六甲城以來，葡萄牙人已經(jīng)在這個地方經(jīng)營了一百多年的時間，憑借著連通兩洋的地理位置優(yōu)勢，葡萄牙依托原有的馬六甲城建設(shè)起了一個商貿(mào)港口城市，并且一度成為了馬六甲海峽的貿(mào)易中心。

    不過自從荷蘭人在巽他海峽附近經(jīng)營巴達維亞城開始，馬六甲城的商業(yè)地位就受到了極大的挑戰(zhàn)，特別是一些原產(chǎn)于爪哇島以西地區(qū)的香料作物，幾乎全部被荷蘭人壟斷，導(dǎo)致了馬六甲城的香料市場經(jīng)營大受影響，來自印度半島和中東地區(qū)的商人紛紛改道巴達維亞，讓葡萄牙人很是受傷。但以葡萄牙在遠東地區(qū)的武裝力量，又不足以消滅掉東印度公司控制的巴達維亞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荷蘭人奪走原屬于自己的市場份額。

    這種情況一直到海漢人出現(xiàn)之后才得以改觀，那些原本已經(jīng)被荷蘭人壟斷經(jīng)營的香料和熱帶作物，不知怎地就出現(xiàn)在了海漢大大小小的種植園當中，葡萄牙人也終于找到了新的貨源。

    但葡萄牙人高興的時間也沒多久，海漢在南海地區(qū)崛起的速度之快遠超他們的預(yù)計，數(shù)年間便從海南島一路沿著中南半島南下，占領(lǐng)安不納群島之后繼續(xù)往南，在馬來半島南端的星島創(chuàng)立了殖民地。這地方正好位于馬六甲海峽東端，扼守咽喉航道，距離馬六甲城又僅有四百里。雖然海漢口口聲聲說選定這個位置開埠建港是為了便于盟友之間互相策應(yīng)，但其取代馬六甲城的用意之明顯，讓葡萄牙人很是頭大，也不得不一直對這個鄰居提防三分。

    雙方雖然名義上是盟友，但在這種環(huán)境下就不免同床異夢了，海漢也知道葡萄牙對星島同樣覬覦已久。所以今年年初海漢從星島調(diào)兵東征馬尼拉，寧可從更遠的安南借兵南下鎮(zhèn)守星島，也不敢將星島的安全托付給臨近的葡萄牙盟友。

    而對于成大朋來說，這些國家之間的矛盾對他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像他這種經(jīng)營規(guī)模頗大的跨國商人，無論去到哪一國的港口都是受歡迎的對象。比如這趟從巴達維亞來到馬六甲，這里的葡萄牙人可不會在意他是從荷蘭人的地盤過來，他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與成大朋交易，很清楚這名商人能夠弄到那些幾乎已經(jīng)被荷蘭人壟斷的爪哇島特產(chǎn)。而且他們也能通過成大朋的渠道，將那些出產(chǎn)自葡萄牙殖民地的物產(chǎn)，以一個不錯的價格轉(zhuǎn)賣到巴達維亞的市場上。

    秦華成等人在船只進港時便被趕回了船艙里禁止露面，所以他們也無法親見這個馬六甲海峽中最為繁華的港口在白天的景象。不過入夜之后，他們便得到允許上甲板透透風，但夜間只能看到岸上星星點點的燈火，自然很難直觀地了解這座港口城市的不凡之處。

    這艘船在馬六甲港停留了足足三天，秦華成等人也就一直都是只能在入夜之后才被允許上到甲板。他們對馬六甲城的好奇心在這種安排下很快就被消磨得一干二凈，巴不得早些離開這個無趣的地方。哪怕是在無邊無際的海上航行，也好過在這里停泊，至少在海上航行期間他們能有更多的時間待在甲板上享受海風和陽光。

    離開馬六甲港的時候，秦華成等人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至少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不用再在船艙里悶著了。不過就在他們覺得可以放松一下的時候，成大朋卻給他們出了一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