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高臺 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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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帶我到這里做什么?” 她問,蕭昱不答,只是挽起她的手,和她并肩共登玉階,直至高處。 帝后于高臺之上,俯瞰著空曠寂靜的宮殿,靜靜聽著春夜的風(fēng)聲呼喚。 蕭昱指著天上的一顆星星,對她道:“你知道嗎,太極殿乃天下之中,正對紫微星垣,紫微星乃中天之尊星,南北斗,化帝座?!?/br> “是帝星?!?/br> 魏云卿看著夜空,如今正值春月,斗柄指東,紫微星分?外璀璨,太微星垣亦十分明亮。 蕭昱點點頭,“所以這太極殿,集天下正氣于一地,故有皇帝居太極殿,承天地之精,可得萬世的說法?!?/br> 魏云卿看著他,認真道:“陛下當(dāng)千秋萬歲?!?/br> 蕭昱苦笑,朝臣日日呼皇帝萬年,又有哪位帝王真能得享萬歲? 他負手而立,仰觀著浩渺星漢,慨然道:“可自古及今,哪有萬歲的天子啊!” 天子那感嘆一出,萬物噤聲,天地皆肅然?。 魏云卿心神俱動。 “佛法言,有福德生帝王家??稍谖铱磥?,做這皇帝,甚是受罪?!?/br> 不敢怒,不敢喜,不敢言,不敢愛。 沒有感情,沒有真心,隱藏真正的自己。 處處提防,事事算計。一步踏錯,萬劫不復(fù)! 魏云卿微微震動,靜靜聽著。 “我自?幼登基,在這宮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約束限制,不得自?在,甚是無趣?!?/br> 魏云卿輕輕掩上他的口,認真道:“陛下不要如此說,陛下乃是命定天子,此所謂天命,求之不可得,推之不可去?!?/br> 蕭昱看著她,女子那瀲如春水的眼眸,正與這漫天繁星爭燦。 “你入宮不過數(shù)月,可我在這宮里已經(jīng)十幾年了。我生于此,長于此,將來?也要?亡于此,我這一生都被困鎖此地,與這臺城不可分?離?!?/br> “而如今,你來?了?!?/br> 來?到了他的身邊。 蕭昱話音一頓,他看向魏云卿,神情嚴肅,語氣鄭重,“卿卿,我問你——” 魏云卿看著他。 “登臨高臺,所為何意??” 第40章 登臨 登臨高臺, 所為何意? 這幾個字,在魏云卿腦中揮之不去。 天子的發(fā)問?,何嘗不是在問他自己? 她感到一陣孤獨,于高處, 與帝王一般的孤獨。 她為何要?來?此? 魏云卿抬頭看著蒼穹, 一時千頭萬緒。 她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為了更像一個男孩子, 只能?用帛布一層一層裹在身上, 去掩藏起那日益顯現(xiàn)的女性特征, 只為討得母親歡心。 她想起大婚那一日,她一步一步踏上玉階, 走到蕭昱面前,成為他的皇后, 心里想的,卻是要?撐起魏氏列祖列宗的輝煌功績。 可是,她可曾想過, 她, 為何要來此? 登臨高臺,所為何意? 為了家業(yè)?為了母親?做這皇后, 何為她自己的登臨意? 天子臨高臺,是為了天下, 為了蒼生,為萬世開太平。 那她呢? 難道只是為了家族榮耀這點兒門戶私計? 一時間,魏云卿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蕭昱。 晚風(fēng)拂過, 夜色在二人的沉默中凝滯。 建安宮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籠, 無?邊的夜幕仿佛是在籠子外又?罩上了一層黑布。她和蕭昱如同兩頭困獸,被鎖在這個黑暗的籠子之中, 看不到光明,只能在無邊的黑暗中跌跌撞撞,摸索出路。 在這片黑幕下,一切都變得模糊,這籠子中,明明只有他們兩個,他們卻還是看不清對方,分不清敵我,弄不清心意,偶爾的交鋒,還飽含著?戒備與試探。 突然,一只烏鴉從黑暗中探出,打破了夜的寧靜。 魏云卿在一陣“哇—哇—”的嘶啞叫聲中回神,她的視線,追隨著?那一團黑色的痕跡,直至浩渺星漢。 她看著?蒼穹,天地遼闊無?邊,星漢燦爛無?垠,她卻為了那一點兒患得患失的感情苦苦執(zhí)著?,庸人自擾。 她突然釋然一笑?。 滿心自由?。 再抬眸時,天子溫?zé)岬氖终普氖郑瑤叱鲞@無?邊的暗夜,天地在她眼中霎時清明。 “你笑什么?”蕭昱問她,“我問?的很可笑?嗎?” 魏云卿搖搖頭,“不,我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這高臺之上的風(fēng)光,我早已?盡覽,卻還整日患得患失,執(zhí)著?自擾,如此可笑??!?/br> 蕭昱側(cè)頭看著?她。 魏云卿挽著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往回走著?,“這個問?題,我可以先不回答嗎?” “可以?!笔掙挪灰詾橐?,與其?聽她為了取悅自己,說出一個是為了他才做皇后,這樣一個虛偽的答案,他更希望她深思熟慮。 風(fēng)把夜色織成長袍,披在他們身上,帝后并肩,回到了顯陽殿。 把她送回來之后,他又?要?回去了。 今夜,蕭昱跟她說了很多?的話,不是過往那般對她浮于表面的寵愛,若即若離的親近。那些話,更像是由心底而生的傾訴,多?年以來?無?處發(fā)泄,而今終于得以表達。 魏云卿扮演了一個很好的旁聽者的角色,卻無?法給迷惘的天子一個答案,而在他要?離開前,她卻突然告訴他—— “陛下問?的那個問?題,我想,我可以和陛下一起尋找答案?!?/br> 蕭昱踏出的腳步一頓,心中微動,和他一起尋找這個“意”? 明月臨窗,春風(fēng)動帳。 蕭昱回神?,輕輕“嗯”了一聲。 月華鋪滿,殿中的青石板上映開一道道窗欞的痕跡,蕭昱踏著?光影往殿外走去,轉(zhuǎn)身時,回眸看了一眼魏云卿。 女子長身玉立,目送他離去,月光給她身上蒙了一層清冷的白華,遺世而獨立。 蕭昱心中一動。 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又?向魏云卿走去,伸臂把她抱到了懷里。 魏云卿同樣伸手抱住了他,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相擁著?,迷惘、彷徨、不知前路。 在這無?邊的孤寂宮城中,兩頭小獸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 這一日,宋太師至尚書臺議事。 太常寺已經(jīng)擬好了廟見請期的奏折,宋太師邊看著?奏折,邊與殷太常和禮部尚書商議。 “四月十九?” “是個好日子,宜合婚、宜安床、宜祭祀。”殷太常道:“此日廟見,最佳不過?!?/br> 宋太師點點頭,又?問?禮部,“廟見典禮準備的如何?” 禮部尚書將準備好的禮儀典冊交給宋太師,回道:“一切已?準備妥當(dāng),皇后廟見,定然順利。” 宋太師翻閱著?儀冊,隨即,又?喚來一個內(nèi)監(jiān)囑咐道:“你去一趟少?府,跟王少?府說,馬上要?廟見了,準備安排太醫(yī)為陛下和皇后請平安脈,以求廟見之后,帝后早得子嗣?!?/br> 內(nèi)監(jiān)立刻領(lǐng)命去辦。 殷太常又提醒道:“廟見之后,皇后宮中一應(yīng)官署的官員任命,也必須全部安排妥當(dāng)了。先前皇后就因齊王染病之故,夜開宮門,雖然朝廷并未糾劾,可終究不合規(guī)矩。皇后宮中守門宦者需增添人手,嚴為防衛(wèi)?;屎笕?,衛(wèi)尉、少?府、太仆,這幾個重?職,也不可不慎重??!?/br> 宋太師合上典冊,先前吏部因為官員任免之事起過爭執(zhí),所以暫時擱置了皇后官署的任命,以至于出了差錯。 御史臺可是有不少人等著抓皇后把柄彈劾,來?打擊自己的,這皇后官署的任命,不能?用他們宋氏的人。 這樣,即便以后皇后出問?題,也是其他世家守衛(wèi)不當(dāng),不能?追究宋氏。 便道:“太仆為皇后近侍,需挑選陛下信得過的宦官,可聽取陛下的意思。宮中禁軍,皆由?薛領(lǐng)軍統(tǒng)領(lǐng),衛(wèi)尉的任命,可由?薛領(lǐng)軍指定,至于皇后少府……” “要聽王少府的意思嗎?”殷太常試探道。 宋太師搖搖頭,對殷太常道:“皇后少?府執(zhí)掌皇后脂澤田及一應(yīng)私人事務(wù),需得選個忠正可靠之人?!?/br> 依制,皇后有脂澤田四十頃,收益用作皇后的妝飾費用,這些田產(chǎn)一年至少?收益五百多?萬錢,這還不包括皇后的月例錢,及每季的絲綢絹帛份例,這是一筆不菲的資產(chǎn),是需要?有一個可靠的人來管理。 “你看元寶如何?這孩子自幼在陛下跟前伴讀,忠正可靠,你我信得過,陛下也信得過?!?/br> 殷太常蹙眉,元寶是殷太常長孫殷恒的小字,他連連擺手拒絕,“這哪兒能?行,只怕他入侍宮中,會惹了是非?!?/br> 宋太師卻不這么認為,“元寶自幼跟陛下一起長大,忠順單純,品行可靠。再說,順陽長公主?不是也不想讓他外任,一直想把他調(diào)回京城嗎?這不是正好?” 殷太常沉默,他妻子順陽長公主年邁,想孫子了,可京城的官職何等搶手,多?少?人等著?升,憑什么就先給他孫子? 他是皇親,更不能在此搞特殊,殷太常,沒有應(yīng)允。 * 廟見之前,太醫(yī)依照宋太師的吩咐,依制來為天子請平安脈。 廟見之后,帝后將行圓房禮,廟見之前太醫(yī)依禮請脈,是以確認帝后身體無?虞,圓房后可以誕下康健子嗣。 式乾殿。 天子端坐,閉目養(yǎng)神?,手腕擱在黃絹墊上,他沒有用藥,葛璞所授密法,太醫(yī),查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