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23節(jié)
而邢燕尋離開的干脆利落,窗戶被打開,然后“啪”的一聲關(guān)上,方才還與他纏綿的女子已遠(yuǎn)去,只有滿地北風(fēng)寂寥。 裴蘭燼獨(dú)坐在榻間,寬大白皙的指節(jié)在榻間掃過,竟顯得有幾分流連。 但很快,裴蘭燼便清醒過來了。 他驟然從床前站起身來,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gè)狹窄的西廂房。 他要忘記那些事,重新與他的落枝在一起。 沈落枝為他自江南千里奔襲而來,這份情誼,他不能愧對。 裴蘭燼一念至此,便離開了西廂房,特意回到了東廂房內(nèi)居住。 自此,西廂房被封死。 裴蘭燼離去時(shí),廣袖隨風(fēng)而飛,邢燕尋離去時(shí),紅衣迎風(fēng)招展,清冷的月色下,兩人背對對方而行,像是都要將對方忘掉,然后奔向新的篇章一般。 這地上的人兒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無人知曉的心聲在夜間高歌,匯聚成一場悲歡離合,只給天上的月兒聽。 月兒聽了,也不會(huì)告訴任何人,它只靜靜地瞧著,這山河招展,歲月流淌。 —— 次日,清晨。 灼華郡主的車隊(duì)終于緩緩行駛到了納木城附近,西疆郡守裴蘭燼迎出三十里,親迎入城。 那時(shí),沈落枝站在馬車外面,遠(yuǎn)遠(yuǎn)瞧見裴蘭燼立于馬上來接她,頓時(shí)紅了一雙眼。 她的裴哥哥。 而裴蘭燼立在馬上,遠(yuǎn)遠(yuǎn)瞧見沈落枝,面上不知為何竟有些發(fā)僵,轉(zhuǎn)瞬才笑出來,繼而翻身下馬,向沈落枝奔來。 他們二人在漫天黃沙下見面,但見到彼此后卻未曾碰觸彼此,而是隔著幾丈互相行禮,只用一雙眼眸望著對方。 大奉禮節(jié),當(dāng)如此,縱是未婚男女,也不得過分親近。 他們也未曾共乘一輛馬車,馬車太小,只他們倆便失禮,多了人又塞不下隨從丫鬟,干脆便只走遠(yuǎn)了些,讓隨從和丫鬟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兩人站在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干枯樹木下講話。 “郡主。”裴蘭燼一雙瑞鳳眼中望著沈落枝的臉,心中難掩愧疚,他道:“辛苦你了。” 他知自江南而來的這條路有多難多險(xiǎn),也只沈落枝為他付出了多少,他心中愧疚難當(dāng)。 沈落枝來之前,心里忐忑又委屈,但一瞧見裴蘭燼,便覺得所有委屈都散了,只有歡愉在心中流淌,她望著裴蘭燼,先是甜甜一笑,又遲疑了一瞬,低聲說道:“裴哥哥,落枝有話要與你說?!?/br> 裴蘭燼便道:“是有何為難事?盡管講來?!?/br> 沈落枝咬唇,先是看了他一眼,隨即走近了兩步,確定沒有人聽見后,便道:“青叢應(yīng)傳信給你了,他信上說,我們是在西疆內(nèi)走丟了,后又自己走回來的,其實(shí)并不是,而是,落枝被一伙西蠻人給綁了?!?/br> 裴蘭燼一驚:“什么?” 他于西疆已待了一歲有余,自是知曉那些西蠻人有多兇殘,他驚怒間,又聽沈落枝繼續(xù)說道:“那西蠻人傾心于我,要迎娶落枝,落枝與他周旋,后下藥放火,才從他那處逃離而出,裴哥哥,落枝未曾叫他沾染,依舊是完璧之身,只是流落西蠻,難免被他沾過便宜,這些事,落枝為了名聲考慮,未曾與外人道,但是裴□□后是要與落枝長相久伴,走過一生的,落枝不想瞞著裴哥哥,今日盡與裴哥哥道來,若是裴哥哥覺著難以接受,落枝也不會(huì)怪裴哥哥?!?/br> 那時(shí)正是大漠落日時(shí),日頭遠(yuǎn)遠(yuǎn)垂掛與地線最遠(yuǎn)處,沈落枝眉眼間被鍍了一層金輝,她垂眸時(shí),眼底隱隱含著淚。 裴蘭燼心中頓時(shí)無限懊悔。 那一日,他當(dāng)去接沈落枝的。 若是他去接了,沈落枝又怎會(huì)被綁走! “裴某不怪郡主,郡主做得很好?!迸崽m燼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沈落枝纖細(xì)的手腕,他神色端正,道:“落枝,國家戰(zhàn)亂,豈能將罪過都?jí)涸谀愕纳砩??未能保護(hù)你,是裴某之錯(cuò),你放心,裴某絕不會(huì)有半點(diǎn)在意。” 他是真的喜歡沈落枝,他也知道沈落枝是因?yàn)樗艜?huì)沾染這些泥濘的,他怎么能因?yàn)樗慈玖四酀?,便嫌惡于她呢?/br> 他應(yīng)當(dāng)把她捧起來,待她更好才是。 沈落枝眼底含了淚,她擦了擦眼眶,又道:“還有那一日,裴哥哥去搶種子的時(shí)候,我其實(shí)瞧見裴哥哥了,我還給裴哥哥傳了信,傳給了一個(gè)女將軍。” 裴蘭燼臉上的表情驟然一僵。 沈落枝正在擦淚,并未瞧見裴蘭燼的異處,而裴蘭燼轉(zhuǎn)瞬間又恢復(fù)過來了,他抿著唇,問道:“那一日,你向她求救了嗎?” “對,我在對面時(shí),還給裴哥哥揮手了?!鄙蚵渲μ痤^,看著裴蘭燼,問道:“裴哥哥那一日為何沒來呢?” 裴蘭燼想起當(dāng)日在廂房里他問邢燕尋時(shí),邢燕尋給他的回答,不由得暗暗咬牙。 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邢燕尋沒和他說過。 他心中有些暗恨,卻又覺得理所當(dāng)然,邢燕尋就是這樣不管后果,胡亂辦事的人,可是他與邢燕尋之間卻又做了那么多...他與邢燕尋之間剪不斷理還亂,是他自己惹下來的賬,他算不清。 他只能把那些想法都先壓下去,然后與沈落枝道:“那一日...邢將軍受傷昏迷了,后面我們一直在逃命,所以,她才未與我提過,也可能 ?璍 是后來忘掉了。” 邢燕尋有對不住沈落枝的地方,裴蘭燼想,既然如此,他便連帶著邢燕尋那份,對沈落枝更好便是了。 就當(dāng)他替邢燕尋彌補(bǔ)了吧。 自今日起,他會(huì)好好對沈落枝的。 裴蘭燼捏緊了沈落枝的手,道:“落枝,你別怪邢燕尋,待我們回了納木城,我們便成婚,裴某永生不會(huì)負(fù)你?!?/br> 成婚。 沈落枝沒有讀出來裴蘭燼這些話里的深意,她只以為裴蘭燼是在向她訴衷腸,不由得微微紅了臉,垂眸,點(diǎn)頭。 她沒有抽回手,而是將裴蘭燼的手握的更緊了一些。 半個(gè)時(shí)辰后,他們回了納木城。 納木城城門大開,兩邊將士行禮,恭迎郡主入城。 隨著沈落枝的到來,有關(guān)于沈落枝與裴蘭燼的事情也漸漸在城中流傳來——基本都是些好訊的西疆人來詢問白叢,白叢便全都嚷嚷出來了。 “灼華郡主自幼便與我家公子相識(shí),三年前我家公子親去江南定的親?!?/br> “那自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們未曾瞧見過灼華郡主,生的極美?!?/br> “灼華郡主來西疆,便是來嫁我家公子的,很快,我家公子就會(huì)迎娶灼華郡主啦!” 隨著白叢那張大嘴巴來回禿嚕,灼華郡主的名字便叫不少人知曉了。 沈落枝入城之后,裴蘭燼便購置下一處宅院做郡主府,不到一日功夫,納木城的人便都知曉,裴蘭燼的未婚妻,灼華郡主來了。 且,他們馬上要成親了。 按著他們原定的婚期,便在十二月十七日,今日,已是十一月三十一日。 他們成婚的日子,只有十七日了。 —— 十二月初,沈落枝落腳納木城的第三夜,耶律梟也隨之潛入了納木城。 納木城是西疆的要塞,占地極廣,且通商路、有馬市,因此,雖身處戰(zhàn)亂之地,卻格外繁華,納木城本身是允許各種商隊(duì)來做生意的,但是,納木城是大奉之要塞,而金蠻人又時(shí)常來擄掠大奉城邦,雖未曾大肆開戰(zhàn),但也不允金蠻人來此。 所以金蠻人進(jìn)來,需要偽裝成“北漠商隊(duì)”才能進(jìn),還要有專門的商引,才可通入,且,若是在納木城被發(fā)現(xiàn)了是金蠻人的身份,可直接當(dāng)街?jǐn)貧ⅲ恍枰獮榇素?fù)任何責(zé)任。 所以,耶律梟是帶著人,偽裝成北漠商隊(duì)潛進(jìn)納木城的。 北漠人與西蠻人一般高大,且多異瞳,兩者非常相似,辨別北漠人與西蠻人的法子,一般都是通過口音與商引——北漠人來大奉,需要拿出商引才行,所以耶律梟特意花高價(jià),在黑市買了假商引。 此舉很危險(xiǎn),但他一定要來。 因?yàn)椋业娜?,就在此處?/br> 深夜,納木城北,一處民宅中。 前廳內(nèi),門窗緊閉,廳內(nèi)只擺著一張大桌子,兩邊各放著一張椅子,耶律梟坐在一處木椅上等人。 等人時(shí),他沉著臉看著他面前的杯盞,面沉如水。 他今日進(jìn)城時(shí),在街頭巷尾聽到了不少關(guān)于沈落枝與裴蘭燼的事情。 那裴蘭燼,年方二十三,根本不是什么長輩,而是沈落枝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 這三個(gè)字刺的耶律梟幾乎要一口血嘔出來! 沈落枝來西疆,來納木城,根本不是來拜訪什么長輩的,而是千里迢迢來嫁人的! 怪不得沈落枝死也不肯嫁給他,原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一念至此,耶律梟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旁邊跟著的金蠻戰(zhàn)士飛快的瞥了耶律梟一眼,正瞧見他們年輕的首領(lǐng)一臉陰鷙,趕忙低下了頭。 自從八日前,在金烏城那場婚禮變成了漫天火海之后,他們首領(lǐng)便瘋魔了,一連三日未曾開口,第四日便直接帶人來了納木城。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耶律梟的性子,金烏城的人都知道,耶律梟被那位來自大奉的郡主激起了兇性。 他是金蠻的惡狼,有最險(xiǎn)惡的手段與最鋒利的獠牙,沒人能捅他一刀后全身而退。 沈落枝這三個(gè)字,混著愛恨,已烙進(jìn)了他的骨血,他往后余生的每一日,都無法忘掉。 正在此時(shí),前廳的門被人推開,從外走進(jìn)來了一個(gè)同是碧綠眼眸的西蠻人。 耶律梟等的人來了。 他抬起眼眸時(shí),之前的憤怒便都被壓下去了,眉眼間甚至蕩起了一絲笑,與對方道:“坐吧,阿弟?!?/br> 對方名為耶律貊,今年二十有二,與耶律梟同歲,也是金蠻的皇族人,若按血緣算,他是耶律梟的弟弟。 耶律貊生的高大雄壯,面有橫rou,一臉兇樣,一人足有三人寬,他沒關(guān)門,直接走到耶律梟的面前坐下,椅子都被他壓的嘎吱響。 “大兄?!币甚隹粗蓷n,神色防備的問道:“你今日約我來此,是有何要事?” 耶律貊與耶律梟雖然同為金蠻皇族,但并不親近,甚至很防備對方。 “孤來此,是有要事與阿弟商談。”耶律梟聲音放的低沉,他道:“孤知道,阿弟有一批人馬被大奉人生擒了,過幾個(gè)月,便要在城中公開斬首了。” 耶律貊的臉色驟然變的鐵青。 耶律貊為人莽撞,腦子沒有耶律梟活絡(luò),所以沒有攢下城邦的家底,平日里都干著燒殺搶掠的活兒,以前搶大奉人搶的好好的,但是這段時(shí)間以來,大奉人換了個(gè)厲害的西疆郡守,把他的人都給抓了。 抓了之后,那郡守放出話兒來,還說要將他的金蠻戰(zhàn)士公開斬首,以告慰大奉將士在天之靈。 所以耶律貊一直琢磨著劫囚,但是卻礙于身處納木城內(nèi),施展不開手腳,腦子又實(shí)在夠嗆,一直沒想到什么好法子。 直到昨日,他這位大兄,耶律梟以金蠻的特殊方式聯(lián)系他。 耶律梟是金蠻皇族人中最大的孩子,所以他可自稱為“孤”,其余人都只能稱“我”。 “大兄有何高見?”耶律貊甕聲甕氣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