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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反派怎么可能傻白甜 第45節(jié)

    “表哥。”顧非池抬眼看向了白衣青年,輕輕地喚了一聲,同時將手里的那枚黑子夾在了食指與中直指之間,準(zhǔn)確地落在榧木棋盤上的某個位置。

    謝無端從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

    他唇角噙著一抹溫和如春風(fēng)的淺笑,優(yōu)雅從容,可周身總縈繞著那么一股子若有似無的悲傷憂郁的氣息。

    “咳咳咳……”

    棋子一落下,謝無端就垂首咳嗽了起來,清瘦的肩膀微微顫動。

    連續(xù)咳了好幾下,他才緩過神來,收起了素白的帕子,面頰如雪。

    顧非池親自斟了杯溫茶水遞給了謝無端,目光沉沉地看著謝無端以蒼白而細(xì)瘦的手指接過茶杯。

    在這次的事前,他與謝無端上一次見面已經(jīng)是前年的事了,猶記得當(dāng)時的謝無端器宇軒昂,意氣風(fēng)發(fā),渾身上下帶著一種霹靂閃電般的力度。

    京城中那些年輕子弟全都敬畏自己,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卻都崇拜著謝無端,贊他驚才絕艷,贊他是五十年難得一出的奇才。

    彼時的謝無端,就宛如天上的驕陽般璀璨奪目。

    可現(xiàn)在,驕陽被一箭射落了……

    茶水氤氳的熱氣冒了上來,形成一片朦朧的水霧,裊裊散開,眼前的謝無端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顯得十分遙遠(yuǎn)。

    謝無端淺淺啜了一口熱茶,又平穩(wěn)了一下氣息,才緩緩地問道:“阿池,賜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聲音因?yàn)榭人远砹藥追稚硢?,更添病弱?/br>
    顧非池又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拿著白瓷茶壺的右手不由握緊,用力到指節(jié)開始發(fā)白,眼角發(fā)澀。

    上個月,當(dāng)他從囚車中把謝無端救出來時,謝無端已經(jīng)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滿身都是傷,虛弱不堪,消瘦得幾乎皮包骨頭。

    可以看得出,他從北境押往京城的這一路在錦衣衛(wèi)手中遭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

    即便是養(yǎng)了近一個月,謝無端的傷差不多無礙了,但他依然清瘦無比,大夫曾私底下跟顧非池說過,謝無端幾乎是個廢人了,再不可能提刀上馬,而且還變得體弱多病,像這一回一場小小的風(fēng)寒就折磨了他大半月,到現(xiàn)在也沒好全。

    要知道從前的謝無端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睡,追趕敵軍,依然精力充沛,冬天只需一件薄薄的單衣就可以過冬,自他七八歲后,就從來沒有得過風(fēng)寒。

    顧非池放下茶壺,神色突然冷冽起來,指節(jié)屈起,在桌面上輕輕叩動了兩下,慢慢道:“我的婚事一日不定,皇上是不會消停的。”

    早在去歲,皇帝就已經(jīng)幾次試探過,想要給他安排婚事,后來還是因?yàn)楦赣H突然重病,皇帝大概以為衛(wèi)國公府要辦喪事了,這才消停了一段時間。

    他與父親只要活著一日,就是皇帝的眼中釘,rou中刺,皇帝想用衛(wèi)國公府,卻又對衛(wèi)國公府的存在如芒在背。

    顧非池在棋盒里隨手抓了把棋子,又放開,棋子互相碰撞著,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猶如玉石相擊。

    他幽深的目光望向了西面的一扇窗戶,遙遙地望著西方清暉園的方向,想起方才在澹碧水榭中的一幕幕。

    頓了頓后,他才淡淡地又道:“把一個小姑娘卷入到這件事中,不妥?!?/br>
    說著,顧非池終于又往棋盤上落下了一枚黑子。

    謝無端漫不經(jīng)心地將一枚白子捏在指尖,摩挲了幾下,眉眼溫和地看著自家表弟:“不如去問問人家?”

    “聽聞蕭二姑娘在武安侯府的日子并不好過,以我之見,蕭二姑娘冰雪聰慧,機(jī)智果敢,許是也不甘愿被困于內(nèi)宅?!?/br>
    謝無端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眉眼柔和地彎了彎。

    那日在西林寺的藏經(jīng)閣中發(fā)生的事,當(dāng)時身受重傷,躲在房梁上的謝無端也是看在眼里的,面對把劍架在她脖子上的顧非池,生死一線之時,少女凜然無懼。

    謝無端還是第一次看到,年少老成的顧非池被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子三言兩語地牽制住了。

    當(dāng)時,他就有種莫名的想法,那位蕭二姑娘與他的表弟顧非池是一類人,明明他們的氣質(zhì)與行事風(fēng)格大相徑庭,卻不知為何,給人一種契合的感覺。

    而且……

    謝無端勾了勾唇角。

    他看得出來,他這個鐵石心腸的表弟動了心。

    若是從前,顧非池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各種方法讓皇帝打消了念頭。

    不像現(xiàn)在,顧非池說的是“不妥”,而不是“他不想”。

    他考慮的更多的是,生怕將蕭燕飛卷入到這趟渾水中……

    謝無端垂眸,掩去眸底微閃的光亮,繼續(xù)道:“阿池,行與不行,光你一個人糾結(jié)也不好,若人家姑娘不愿,這件事是該快刀斬亂麻,免得拖太久,對她不好?!?/br>
    世人總是對女子分外苛刻,尤其是以蕭燕飛在武安侯府的處境,可謂腹背受敵,她更是一步也走錯不得。

    說話間,謝無端含笑將手里的白子落下,他落子的動作無比溫柔,可手下的棋風(fēng)卻判若兩人,像是一把出鞘的長劍,寒氣四溢,閃著殺伐之氣。

    為了勝利,他會毫不猶豫地?fù)]刀將擋在他前方的一切荊棘盡數(shù)斬斷!

    顧非池輕輕地“嗯”了一聲,垂眸盯著那殺氣騰騰的棋局,面具后的眼神更加幽深復(fù)雜。

    謝無端的棋風(fēng)變了。

    謝家這場突如其來的巨變不僅摧毀了謝家,也同時將謝無端折磨得面目全非,不僅是外在,也同樣包括內(nèi)里。

    顧非池心中一陣鈍痛,但面上分毫不露,又道:“前兩天,李御史彈劾柳汌的奏折又被皇上壓下了?!?/br>
    “李御史昨天出京訪友,在路上被人推到了河里,差點(diǎn)沒了性命。”

    說話間,顧非池抬手推開了旁邊的一扇窗戶,往窗外俯視了下去。

    隔壁是一家戲園子,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好不雅致。

    一個挺著將軍肚、穿了一件寶藍(lán)色織錦直裰的中年男子坐在戲園中的一間水閣里,摟著兩個濃妝艷抹的戲子,左擁右抱。

    謝無端眸光一冷,如冰棱般的目光直直地朝中年男子的背影射去,嘲弄地淡淡道:“有我們這位皇上護(hù)著,柳家自是越來越無所顧忌了。”

    謝無端是昭明長公主之子,從前他都是稱皇帝為舅父的,而如今謝氏滿門被誅于皇帝之手,曾經(jīng)的舊情自然也不復(fù)存在,他提起皇帝時,語氣中只有嘲諷。

    “國公爺,您不疼我,”依偎在承恩公左側(cè)的紅衣戲子嬌滴滴、脆生生地抱怨著,“只對jiejie好!”

    “小美人,這是醋了啊。”承恩公哈哈大笑,在那紅衣戲子臉上親了一口,“本公兩個都疼!”

    輕浮的嬉笑聲自水閣那邊傳來,驚叫聲,撒嬌聲,還有往池塘擲果子的落水聲,交錯在一起,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謝無端一瞬不瞬地盯著承恩公,又道:“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卻莫可奈何。”

    “柳家只要不動,我們就抓不住他們的把柄。”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甚至有些嘶啞。

    他當(dāng)然可以一刀殺了承恩公柳汌,可是殺一個人容易,卻無法洗清謝家人身上的冤屈。

    他的祖父、他的父親、他的叔父們、他的堂弟們……他們?yōu)榇缶皰侇^顱灑熱血,為大景立下了無數(shù)汗馬功勞,守護(hù)一方疆土,他們不該背負(fù)著莫須有的污名死去,他們不該被世人唾罵,更不該遺臭萬年。

    謝無端的眸子瞬間紅了,那雙眼睛仿佛燃燒著雄雄烈火般,又似是染上了鮮血的顏色,恨意翻涌。

    顧非池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無端拿起了一旁的弓箭,表情平靜,但溫潤的眸子中多了一抹銳氣,慢慢道:“柳家不肯動,那就讓他們動一動好了?!?/br>
    他的語氣十分輕柔,十分篤定。

    謝無端慢條斯理地開始搭箭,拉弓,箭尖瞄準(zhǔn)了窗外的承恩公,可是弓弦只拉開了一半,就停滯了……

    謝無端依然在笑,臉上卻露出了一股子凄涼的情緒。

    曾經(jīng)的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開三石弓,而現(xiàn)在他連區(qū)區(qū)一石弓也拉不開了。

    顧非池一言不發(fā)地接過了謝無端手里的弓箭,動作嫻熟地搭箭、拉弓,再放箭。

    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連片刻的凝滯也沒有。

    “嗖!”

    那支羽箭如流星般自窗□□出,帶起一陣凌厲的破空聲……

    一箭準(zhǔn)確地射中了承恩公手中的杯子。

    瓷質(zhì)的酒杯在他手中爆裂開來,杯中的酒水“嘩啦”地潑灑在他身上,無數(shù)細(xì)碎的瓷片飛濺開來,甚至有一片飛濺到了承恩公的臉上,劃出一道寸長的血痕。

    羽箭“錚”地釘在了不遠(yuǎn)處的圓柱上,箭桿以及箭尾的羽翎輕顫不已。

    “?。 ?/br>
    兩個戲子花容失色地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渾身瑟瑟發(fā)抖,旁邊的長隨驚呼起來,喊道:“刺客,有刺客!”

    兩個戲子更是嚇得抱頭蹲在了地上,一定也不敢動。

    “國公爺,您沒事吧?!”長隨連忙把兩腿戰(zhàn)戰(zhàn)的承恩公從窗口扶到了里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目光警惕地看看窗外羽箭射來的方向。

    承恩公恍然未聞,也顧不上臉上的傷口,只是怔怔地望著那支釘在房柱上的羽箭,喃喃地說道:“雕翎箭?!?/br>
    那褐色的尾翎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澤。

    “是……謝家的雕翎箭。”承恩公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音。

    極品的雕翎箭是用金雕的羽毛所制,謝家人用的就是這種箭。

    長隨一驚,連忙走過去想把那支雕翎箭拔出來,可羽箭釘?shù)锰盍耍M(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之拔了出來,呈給了承恩公。

    承恩公急切地去看箭身,在箭尾看到了刻在上面的一個“謝”字。

    也就是說,謝無端就在京城。

    這個認(rèn)知,讓承恩公全身不住地顫抖著,連嘴唇都在輕顫不已。

    他整個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傾在椅子上,不小心將果盆撞翻在地,一個個果子在地上滾來滾去。

    謝無端在被押送往京城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承恩公雖然擔(dān)心,但他知道謝無端的傷極重,傷口潰爛,手筋腳筋盡斷,幾乎不可能活下來,就算萬分之一的幾率活了下來,也是個廢人了。

    這一個月來,錦衣衛(wèi)一直沒有搜到謝無端,謝無端也再沒有動靜,承恩公就漸漸地放了心,覺得謝無端肯定是死了。

    承恩公拿著手里的這支雕翎箭,全身抖得更厲害了,惶恐地看著四周,總覺得隨時會有另一箭射過來。

    “快!”承恩公連忙吩咐長隨道,“讓最近的西城兵馬司趕緊把這一帶圍起來,就說附近有朝廷欽犯!”

    “還有錦衣衛(wèi),派人去通報錦衣衛(wèi)!”

    承恩公咬牙切齒地下令道。

    不消一盞茶,一隊西城兵馬司的官兵聲勢赫赫地趕到了,把這條街和附近的兩條街都封鎖了起來,呼呼喝喝地不許路人離開原地。

    街道上,人心惶惶,頗有些風(fēng)聲鶴唳的味道。

    承恩公留在戲園的水閣內(nèi),背著手來回踱著步,擰眉深思,心神并不安寧。

    他的眼神陰晴不定,一抹nongnong的陰云涌在他額頭。

    腦子里又浮現(xiàn)去歲在北境蘭山城的那些事,彼時三萬北狄大軍揮兵城外,城內(nèi)就只有區(qū)區(qū)一萬人馬。

    敵軍扎營城外,不間斷地發(fā)動突襲,城內(nèi)城外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宛如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