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抓著一把石子，往前走去，然后停下來，將手里一枚石子狠狠地?cái)S向前。

    石子劃出一道弧線，精準(zhǔn)地命中了前方那?吵鬧的男孩的背部。

    喧嘩的聲音戛然而止。

    幾個(gè)?男孩子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了那?蜷縮在墻角、抱著膝蓋、渾身?發(fā)抖的臟兮兮的女?孩。

    “喂，你——”

    其中為首的那?個(gè)?男孩豎起?眉毛，兇神惡煞地朝昭雪走來，還沒走兩步，昭雪又扔出手里比較大的一塊石頭。

    這一次，砸中了他?的臉。

    清脆的一聲響。

    男孩往后一仰，再低下頭來時(shí)，鼻子下流出一排紅乎乎的血，滴滴答答，糊了胸前的衣衫。

    他?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看見鮮紅時(shí)，凝滯了幾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勃然大怒，雙目圓瞪，跳腳地指著昭雪的鼻子大聲呵道：

    “你這外地來的小賤種——”

    第三枚石子直奔他?面門而去，擦過他?的臉，在眼下劃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少女?纖細(xì)單薄的身?子裹在寬大的衣服里，手臂原本攏在袖中，一手捧著一堆小小的石子，一手從空蕩蕩的袖管里伸出來，捻著下一枚石子。

    她面色蒼白，好像葦草一樣，風(fēng)一吹就能折，但是表情又那?般無謂而冷漠，只有眼神深處才?有憤怒一閃而過。

    他?們聽見她冷冰冰的聲音：

    “滾不滾？”

    幾個(gè)?人不知怎的，嚇得后退了幾步，面面相覷，又瞧見昭雪背后走來的高?大男人，最終還是露出了畏縮的表情，跺了幾腳，小聲罵咧著離開了原地。

    那?些人走后，那?個(gè)?角落里的女?孩子瑟縮了一下，依舊抱緊膝蓋，將臉埋得更?深。

    江泠風(fēng)以為昭雪會上前。

    但是她沒有。

    她只是扔下手里剩余的石頭，拍了拍手上的灰，轉(zhuǎn)身?離開了原地。

    風(fēng)吹得有點(diǎn)兒冷。

    昭雪又?jǐn)n了攏袖子。

    不知過了多?久。

    聲音這時(shí)從一旁傳來：

    “……那?時(shí)候，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就擅自揮劍?！?/br>
    江泠風(fēng)看著黃昏一點(diǎn)點(diǎn)落下，慢慢說道：“我很抱歉?！?/br>
    “師叔干嘛跟我說這些，”昭雪稍微有些意外，“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br>
    “但是，我一直沒能親自跟你道歉?！?/br>
    昭雪反問道，“那?這次呢，是因?yàn)橛羞^那?樣一次經(jīng)歷，謹(jǐn)慎了，所以沒有出手嗎？”

    “不涉及仙術(shù)的事，我很少會出面。”

    “原來是這樣?！?/br>
    昭雪低頭笑了笑，“您也救過我很多?次，那?種發(fā)生在很早時(shí)候的事，您早就無需介懷?！?/br>
    “那?些事情，我不做，昭陽一個(gè)?人也能處理好。我去做，實(shí)際上也是因?yàn)槲业囊恍叫??！?/br>
    “這次也救了我?！?/br>
    “嗯?！?/br>
    昭雪問：“那?這次，也是因?yàn)樗叫膯?？?/br>
    “……”

    江泠風(fēng)閉了閉眼，慢慢答道，“是。你是昭陽帶來的，我必須對你負(fù)責(zé)?！?/br>
    昭雪了然：“原來是這樣。還是得謝謝您?！?/br>
    她走了幾步，無聲地笑了笑自己，又開口道，

    “那?您覺得，為什么這次我又會出手呢？”

    “……”

    “您以為那?是因?yàn)槲疑屏紗?？?/br>
    “……”

    “不。不是因?yàn)槲疑屏?，恰恰相反，也是因?yàn)槲业乃叫摹?/br>
    我這個(gè)?人，從小就自私極了，而且還十分惡劣。即便隔壁家的小子常常來找我玩、陪伴我，我也還是討厭過他?一段時(shí)間，只因?yàn)樗?有許多?我所沒有的東西，還總是在我面前有意無意提起??！?/br>
    “在那?時(shí)的我看來，他?是在炫耀，在對我示威?！?/br>
    昭雪抬起?頭來，對江泠風(fēng)勉強(qiáng)笑了一下，“我這樣的人，很討厭，對吧？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考慮過其他?人，這么多?年?來，我所做的每一樣事，歸根結(jié)底，都?是為了我自己。”

    “因?yàn)槟?時(shí)的我，從未受過幫助?！?/br>
    江泠風(fēng)步伐頓了一瞬。

    昭雪還在向前走著：

    “我那?時(shí)候總在想著，誰來幫幫我，幫我一下就好了。但是沒有，沒有任何人聽見我的呼聲。

    因?yàn)閺奈幢蝗藥椭^，所以我下意識去幫助她，某種程度上，就像是回應(yīng)了以前絕望又無能為力的自己一樣?！?/br>
    “……”

    “我就是一直這樣，心懷芥蒂地長大?？傆性捳f，要一笑泯恩仇，也有人說什么退一步海闊天空，那?些我都?聽膩了。我討厭那?些東西，因?yàn)閭褪莻Γ呐逻^去了，疤痕也永遠(yuǎn)不會消失?！?/br>
    “……”

    昭雪背著手，抬起?臉來看他?，笑道：“師叔，我很記仇吧？”

    天邊的夕陽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

    風(fēng)冷了起?來。

    江泠風(fēng)慢慢開口：“沈夫人……”

    “您也知道了嗎？是大姐說的吧。”

    “只知道一點(diǎn)。”

    昭雪回過頭，看著地面，好半會兒才?說：“是的，我能夠理解她，但是我沒有辦法?原諒她?！?/br>
    “原諒她，就是背叛了小時(shí)候那?個(gè)?差點(diǎn)在雪地里絕望地咽氣的自己。正因?yàn)槿绱?，我要逃出來，我永遠(yuǎn)也不要回去?！?/br>
    江泠風(fēng)沉默不語。

    他?垂著眼睫，好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說道：

    “……抱歉?！?/br>
    昭雪沒想到會再次聽到他?的道歉，錯愕了一瞬。

    “您……”

    “您不會以為，我在影射您吧？”

    “……”

    “那?怎么能一樣呢？而且您還露出……那?種不知道經(jīng)歷過怎樣的事才?會露出的表情?！?/br>
    昭雪停下了腳步，她抬起?頭，有點(diǎn)吃驚地看著他?。

    和花燈節(jié)會悄悄的打量不一樣，這一次，她的話說得很鄭重，也忍住了自己總是想要躲閃的目光。

    “您，可是不一樣的。”

    昭雪心想，當(dāng)然不一樣。他?一開始什么都?不了解、不知情，況且后來不管是托住溺水的她、還是拔劍救她、還是連宿照顧她……

    即便她知道，江泠風(fēng)只是看在大姐，他?唯一的師妹的面子上才?會這么做。

    昭雪看著他?被纖長眼睫垂蓋住的眼睛，再次重復(fù)了一遍：

    “師叔，唯獨(dú)您是不一樣的?！?/br>
    …

    后來回去時(shí)她還說了些什么。

    但是江泠風(fēng)只是一直用手指摩挲著劍穗，有些出神地望著街旁一盞盞亮起?來的燈火。

    那?少女?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眼睛里映著簇簇溫暖的燈光，認(rèn)真地對他?說：

    您，是不一樣的。

    ……

    那?顆浸在死寂海水下幾十年?的心臟，不知為何，有一角隱隱發(fā)熱起?來。

    第033章

    033.

    陸照禾倚在門口, 閉著眼睛，靜靜地靠著那扇木門。

    透過窗縫傳來微弱的光，里面?zhèn)鱽?一些低微的聲?音, 他聽不清晰。

    陸照霜在里面。他進(jìn)去已經(jīng)一個(gè)多時(shí)辰了，還沒有出來。陸照禾也就已在門外靜靜地等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

    從小開始就是這樣，每當(dāng)做錯了什么事?情，或者做的事讓家主不滿意的時(shí)候, 陸照霜就會?這樣跪在那扇簾子前。

    盡管是跪著的，脊背卻挺得直直的，閉著眼睛、一言不發(fā)，靜靜地聽著訓(xùn)斥。

    但那或許又不是訓(xùn)斥, 只是陳述而?已。

    陳述陸照禾從出生開始到現(xiàn)在, 做錯過的每一件事?情。

    “你可是陸家的繼承人。這樣的事?情，也能出現(xiàn)差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