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仍舊哭著。淚珠困在棋盤上，像落雪的聲音。然而很快，她的面前，白子與木質(zhì)棋盤碰撞的聲音響起。

    她落下一子。

    “這局棋，我和你下了。我相信季雪壽，”

    她很快地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望向他，抽噎道，

    “人間，不會?輸?！?/br>
    第072章

    072.

    送走扶青后, 昭雪一夜無眠。糟糕的情緒像是夢魘一般纏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盡管她在扶青面前放出了那樣的?？?，但是說?實(shí)在話, 她的心里沒什么?底。

    “他說的那個(gè)人……那個(gè)季什么?的，失蹤的那個(gè)?人，就是你之前提過的青梅竹馬嗎？”

    劍靈問?她。

    “是，”昭雪說?, “他從前喜歡我的大姐，在我的那個(gè)?預(yù)知夢里，他是因?yàn)檫@份心意未說?出口才會心魔成形的?！?/br>
    靈犀：“你的大姐？昭陽？”

    他聽她念叨得多，記住了這個(gè)?有些陌生的名字。

    “是的。但是后來?我讓他去向我大姐告白……他被拒絕了, ”昭雪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不會、不會正是因?yàn)槲业倪@個(gè)?舉動，他的心魔不僅沒有消除，反倒提前成型了吧？”

    她越想?越覺得心焦, 幾乎要將錯誤都?攬到自己身上?, 急得要哭出來?，在房間里踱步。

    反倒是靈犀嗤笑一聲：“他喜歡你大姐？你——讓他去告白？”

    他問?, “你確定他真的告白了嗎？”

    “我問?過大姐，那時(shí)的花燈節(jié)會上?……”

    靈犀無所謂地挑眉：“這其中的淵源我是不清楚，我只是覺得好奇, 你為何篤定他喜歡你大姐？退一萬步來?說?，若是他真的喜歡你大姐昭陽, 那也是他們兩個(gè)?的事情, 你何必牽扯其中？”

    他說?著, 冷“哈”了一聲，聲音變得些許尖銳, “那丹修如此自大、癲狂，竟想?拉上?所有人墊背，原本這也無關(guān)你的事，即便魔王真的如他所說?重新臨世，你大概……也不會受到傷害。換句話說?，你也不需要去管這其中的事，管他魔王還是妖神，這世間難道還能沒有你的立足之處嗎？況且，我還在你身邊呢?！?/br>
    昭雪說?：“我是擔(dān)心他。”

    “——更沒有人會傷害到他……”

    “唯獨(dú)我不想?看見，”昭雪打斷道，“他不記得我的樣子?！?/br>
    她在桌邊坐下，垂下眼睛，“說?是擔(dān)心天下蒼生也好、拯救人間也罷……我最初的私心，只是不想?失去他而?已。他是我的第一個(gè)?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看見他眼中沒有我的樣子?！?/br>
    “那樣的噩夢，在夢中見過一次就夠了?！?/br>
    “……”靈犀在半晌的沉默后“呵”了一聲，聲音發(fā)涼，

    “真是嫉妒那個(gè)?素未謀面的人呢。不過，等見到他之后，妒忌得想?要?dú)⒌羲目隙ú恢刮乙粋€(gè)??！?/br>
    他聳聳肩，“只能祝那個(gè)?臭小子好運(yùn)了，希望能撐到你找到他，如果那個(gè)?時(shí)候他還殘存理智的話……否則，我不介意幫他自我了斷?！?/br>
    昭雪意識到這家伙在說?一些什么?可怕又奇怪的話。但是她連生氣的時(shí)間都?沒有，因?yàn)樗芸焓盏搅嘶匦拧?/br>
    天還未亮，陸家的回信已經(jīng)送來?她身邊。

    昭雪展開信紙。

    只瞥了幾眼，她便立刻動身。

    “去哪里？”

    “陸家?！闭蜒┮贿吺帐皷|西一邊給?江泠風(fēng)留口信，“三天后是我的最后一場比賽，我告訴師尊，我會在那之前回來?，這幾天，我得先去陸家……陸照禾說?他已經(jīng)派人來?接我了，就在山下?！?/br>
    .

    .

    昭雪以為自己只會在山下見到陸家的下人，她沒想?到，那兩個(gè)?人都?來?了。

    山腳下的風(fēng)有點(diǎn)大。天快亮了，整個(gè)?天際云的影子都?在緩緩偏移著，光線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cái)U(kuò)大，比起宗里，山下倒是暖和一些，雪水化作的溪流在山澗輕輕流淌著。雪色和天色之間那淺淺的影子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馬車在山腳停著，沒有見到多余的人，只有亮色和暗色的影子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佇立著。

    雖然?昭雪已與他們見過多次，但是這似乎是第一次這么?正式地見面。

    那道亮色的影子原本倚靠著馬車不安焦灼地動來?動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她便一下子精神起來?，伸長手臂對她打招呼。

    “——昭雪！”陸照禾大聲喊道。

    昭雪走到他們身邊，抿了抿唇，低下頭，說?：“……謝謝。”

    “有什么?好謝的？”陸照禾這家伙一臉什么?也不知情的樣子，看見她時(shí)的笑容開朗極了。她這次來?只是借用一下陸家的典籍庫，也不知道他在欣喜什么?。

    昭雪又看見一旁沉默地抱著劍的青年。他身材頎長，站在旁邊的時(shí)候像是一道高大深沉的影子，不知為何，他的視線始終沒有看向她。

    ……想?來?也是不知如何對她開口、或許還有一些厭煩吧。

    陸照禾率先跳上?了馬車，他話匣子把?不住門：“陸家的馬車用的是九云靈獸，不僅平穩(wěn)舒適速度還快，你不用擔(dān)心時(shí)間不夠，最多一個(gè)?時(shí)辰便可趕回本家……”

    昭雪來?的時(shí)候就觀察到了，不僅如此，馬車內(nèi)置陣法空間，比外觀看起來?寬敞許多，織錦也名貴無比，使用的是冶金鍛造煉器的寵兒——紫霓蛟紗。珍稀的木材上?雋刻著陸家的標(biāo)志。實(shí)在是堪比皇室的奢侈。

    陸照霜隨后上?車。

    在昭雪上?車的時(shí)候，他對她伸出手。

    昭雪愣了一下。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是陸照霜已經(jīng)率先托住她準(zhǔn)備扶門的右手，微微施力，昭雪便上?了車。

    “……”昭雪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后知后覺地收回手，看見那個(gè)?青年已經(jīng)在她的對面坐下，抱著劍闔上?眼睛。

    他嫌她動作太慢了嗎？

    昭雪不清楚他的意思?，倒是陸照禾頗有些幽怨地開口：

    “大哥是故意的嗎？報(bào)復(fù)我上?一次在問?信村。”

    陸照霜沒抬眼睛，冷漠地回：“別太看得起自己，我早忘記之前的事了?！?/br>
    陸照禾冷笑：“呵。”

    昭雪不清楚他門之間突然?間的劍拔弩張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現(xiàn)在有正事要說?。于?是她在心底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

    “扶青來?找過我了?！?/br>
    她實(shí)在不是一個(gè)?會繞彎子的人，特別是在眼前這種情況之下。

    她的話像是一枚炸/藥投入沸水之中。原本升溫的水只是在短短一瞬的沉寂之后直接引爆。

    陸照禾騰地站起來?，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時(shí)候??？”

    “你受傷了嗎？他對你做什么?了嗎——”

    一旁的陸照霜也瞬間繃緊身體。他睜開眼睛看向她，握著劍柄的手用力到骨節(jié)有些發(fā)白。

    昭雪搖搖頭：“就在昨晚。我沒什么?事，他沒對我出手。”

    她意識到師尊并?沒有將自己從萬魔之淵回來?的詳情告訴他們。他們不知道，自己早先便已見過扶青。

    這一次的見面，只是一個(gè)?被告知者的身份而?已。

    “只不過，他將那些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告訴我了。僅此而?已?！?/br>
    “……”

    “他——”陸照禾好像瞬間被堵住了喉嚨，什么?也說?不出來?，半會兒聲音才?落回去，“……本該是我們先告訴你的?！?/br>
    他看起來?有些難過和落寞，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氣氛有些凝結(jié)。

    倒是一旁的陸照霜開口了，像是在解釋什么?一樣：

    “我們其實(shí)早先幾日便查到了，是想?來?告訴你的。但是不知該如何對你開口。”

    昭雪有點(diǎn)詫異：“我知道……沒關(guān)系。反正，你們也不知情?！?/br>
    “當(dāng)年的事，說?到底，不是你們能決定的，”昭雪說?，“還有丹閣以及姜家的事情，也不是我如今一個(gè)?外人能置喙的。只對于?你們能為了一個(gè)?與陸家不相干的人，讓我進(jìn)入從不對外開放的獨(dú)家陣法藏書閣這件事，我很感?謝?！?/br>
    陸照霜垂下眼睫，濃重的陰影重新覆上?他的面頰。

    陸照禾倒是有些急切，說?道：“你不必?fù)?dān)心家族里的事情，父親那邊我們也說?過了，還有，對你承諾過的事，我也一直記得。帶你回陸家的事，我們不會食言的?！?/br>
    昭雪怔了一下。

    她本來?以為，知道真相以后，他們該放棄這件事了才?對。

    扶青只告訴過她，她身上?的強(qiáng)運(yùn)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反噬，但是他們二人現(xiàn)在還不知道。難道說?，即便她會讓家族的人和利益受到傷害、即便如此，他也要帶她回去嗎？

    又或者說?，這只不過是說?給?她聽、為了讓她安心的話而?已？

    昭雪在心底搖了搖頭：一定是這樣的。讓她回去，即使他愿意，家族的人也不會同意。龐大的族系不會只靠一個(gè)?人就能左右，就像一艘船不會讓一個(gè)?年輕的人來?掌舵一樣。

    她只當(dāng)他是說?笑，想?繞過去這個(gè)?話題，但是青年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表情，問?道：“昭雪，你不相信嗎？”

    “沒有?！闭蜒┦缚诜裾J(rèn)。

    “你沒有相信我們說?過的話，”陸照禾卻篤定地打斷了她，“不……應(yīng)該是說?，你沒有相信過?！?/br>
    “沒有人能騙過陣法師的眼睛?！?/br>
    昭雪看著他，沉默了半晌，才?最終承認(rèn)：

    “是?！?/br>
    她移開眼神，反問?道，“但是那些，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對吧？”

    對面的人沉默下來?。

    陸照禾緊緊抿著唇，蹙緊眉頭看向她。他似乎心焦地、急促地想?辯解什么?，卻沒有開口?；蛟S是自知沒有證明?也沒有立場。

    陸照霜則坐在陰影中，他闔著眼，睫毛顫動著。緊緊握著劍柄，手臂上?脈絡(luò)和青筋漲起，像是在忍耐著。

    氣氛凝滯。

    當(dāng)然?，昭雪實(shí)在是疲憊了。她不想?再開口說?什么?，也確實(shí)沒有相信他們的承諾。

    從一開始，從青陽秘境那時(shí)，她就能夠看見他們之間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