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墨剛一動(dòng)筷又上一盆湯水，害得他一直躲躲閃閃，好不瑟縮，更襯得坐在蔡器身側(cè)的陳舍微怡然自得，總有人給他遞話接話。

    陳硯墨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叫陳舍微用什么邪門法子換了命數(shù)，總覺得如今兩人的處境該對調(diào)才是。

    不對，按著陳舍微之前的德行，怎么可能坐在這張飯桌上。

    胡思亂想間，陳硯墨也覺自己的氣量越發(fā)小了，可屢屢落了下風(fēng)，他對著陳舍微實(shí)在大方不起來。

    不過，他一想到陳舍微即將在自己手里跌一個(gè)大跟頭，心中郁氣也就消散了些，露出親熱又淺薄的笑。

    今日說是家常便飯，不鋪張。

    蔡副使可犯了難，打探不出林公公的喜好，又輾轉(zhuǎn)來陳舍微這邊取經(jīng)。

    陳舍微能知道什么，隨口敷衍不過去，就讓他往鮮嫩和地道上做。

    蔡副使也不蠢，就有了這一桌蔥油蠶豆、香椿芽拌豆腐、鴿子蛋春筍燉魚翅、豆絲馬蘭頭、碧螺春手剝河蝦。

    主菜有兩道，春韭鲅魚餅和薺菜餛飩。

    這一桌菜看起來清淡素凈，實(shí)際上沒一道是便宜的，就連那豆絲馬蘭頭都很有說頭。

    蔡器和林公公你來我往的時(shí)候，陳舍微一邊感慨薺菜餛飩的薄緊清香，一邊總感覺陳硯墨這廝有些不對勁，但到底是什么，卻又說不上來。

    第184章 嫁妝和月港的官

    陳舍微在月港時(shí), 身邊太多人了，寶舟人雖在月港, 但不好靠近。

    倒是回了漳州后, 寶舟隔天就請陳舍微見面。

    依舊是青筑小樓的茶室，戲臺(tái)上全是紅粉骷髏，疲倦自恨, 鮮有活人生氣。

    “怎么？要不要叫一個(gè)？兩個(gè)？”不知何時(shí)到來的寶舟語帶戲謔的說。

    陳舍微驀然從幻覺假象中醒來，又或者, 方才所見才是真, 如今瞧見的輕歌曼舞, 嬌笑連連才是假。

    “陳冬呢？”陳舍微見他身后無人，立在回廊上沒進(jìn)去。

    “談買賣要娘們做什么？只是啰啰嗦嗦，嘰嘰歪歪的拖后腿?！睂氈廴嗔巳啾亲? 頭也不回的道。

    他好似發(fā)癢，下意識(shí)摸了摸肩頭處的牙印, 半晌沒人聲, 扭臉一看, 才發(fā)現(xiàn)陳舍微竟一聲不吭的走了。

    幸好他在懸梯下安了人，見陳舍微被堵在半截, 就老神在在的倚在欄桿上叉著腳道：“呵, 對你客氣幾分，真他娘的以為老子是好性的？”

    陳舍微還沒反應(yīng)，裘志扭臉瞪著寶舟, 道：“嘴巴放干凈點(diǎn)，又是老子又是娘的, 你家家譜用不著報(bào)給小爺聽！”

    寶舟見陳舍微的一個(gè)小廝都這般猖狂, 幾步邁下來, 一巴掌剮出去還碰不到裘志呢，就見個(gè)人從扶手外翻進(jìn)來，抱臂整好以暇的看著他。

    青筑小樓西邊的懸梯雖在外，但樹蔭遮蔽，也并不明顯。

    寶舟知道這人是陳舍微的護(hù)衛(wèi)，行伍出身，不好得罪。

    他心里其實(shí)很有些后悔，該趁著年前就把這買賣敲定下來，直接把王吉從云和脅迫過來，砸兩根指頭嚇一嚇不就行了?。?/br>
    事到如今，陳舍微升了官，又是同泉州衛(wèi)的人馬一起來的漳州，不能來硬的。

    時(shí)候一到，買賣談不成，他還是說走就走，寶舟如何攔他？

    ‘聽那丫頭哄騙一拖又拖！誤了先機(jī)！真他娘的憋屈！’

    他是水匪！又不是什么規(guī)規(guī)矩矩做生意的善男信女。

    寶舟兀自悔恨著，不過他也不是全無倚仗，看著樊尋正想說點(diǎn)狠話，對方卻搶在他前頭，忽然笑了一聲，道：“你該不會(huì)是個(gè)娘們吧？身上怎么一股娘唧唧的香？”

    見寶舟臉龐紅紫似個(gè)爛熟李子，樊尋笑得更放肆了。

    陳舍微有點(diǎn)納悶，扶著欄桿轉(zhuǎn)身看了寶舟一眼，見他今日新刮了臉，換了身干凈的衣衫，看起來精神不少，也年輕了些。

    至于香味么，似乎真有點(diǎn)，應(yīng)該是陳冬讓婆子洗衣時(shí)放了點(diǎn)香餌。

    “不錯(cuò)?！标惿嵛Ⅻc(diǎn)點(diǎn)頭，看著已經(jīng)惱羞成怒的寶舟，贊許道：“要聽自家夫人的話，這樣才是乖孩子?！?/br>
    “咳咳?！?/br>
    “噗！”

    寶舟的幾個(gè)手下快憋瘋了也沒忍住，一笑出聲就更難收拾了。

    “笑個(gè)鬼！王八卵蛋！”寶舟脖子都紅了，大罵道。

    陳舍微側(cè)眸睇了一眼，見那幾個(gè)手下的衣裳臟污不堪，還有不少板結(jié)，像是吃了飯扯來抹嘴，又或是擤了鼻涕，隨便一揩。

    “有什么可笑的，看看你們自己。”他用折扇指了指，很是嫌棄的道：“衣服臟得都硬了，滿臉的油垢，刮一刀都不見血。”

    陳舍微太有當(dāng)人爹的范了，兩相比較，寶舟甚至隱有得意。

    而幾個(gè)手下則被教訓(xùn)得近乎要羞愧起來，但轉(zhuǎn)念一想，這都什么跟什么！？

    未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陳舍微自顧自的往下走，樊尋長刀開路，無人敢攔。

    他也不急，走了幾步還轉(zhuǎn)身看了寶舟一眼，道：“若還想成事，讓她來?！?/br>
    陳冬嫁妝折算下來的千兩銀子，有了這筆銀子，陳舍微想找關(guān)系給她弄個(gè)女戶。

    黃理與他同住一處，隱有覺察。

    陳舍微只說想替?zhèn)€流落在外的堂侄女置份家業(yè)，黃理猜到一些，沒戳破，也替他想法子，但是本朝戶籍管得嚴(yán)，總避不過要成一趟親。

    不過銀子開路，這門親事不用走過場，找個(gè)死了還沒來得及銷戶的男子，戶籍上套一套就行了。

    陳舍微原以為這事兒最大的阻礙會(huì)是寶舟，沒想到陳冬在聽到這筆銀子是董氏輾轉(zhuǎn)交付的嫁妝銀后，愣了半晌后居然道：“我不要?！?/br>
    寶舟聽說陳冬忽然得了那么一大筆銀子，覺得這丫頭翅膀硬了，且有的鬧騰，可一聽她說不要，想也不想就道：“腦子進(jìn)水了？”

    陳舍微也頗感奇怪，道：“為甚？”

    陳冬卻給不出一個(gè)理由來，過了一會(huì)子才道：“給阿甲他們吧。”

    “他們自然有他們的。”陳舍微道：“該你的就拿著?！?/br>
    陳冬抿著唇不答，寶舟覷了她一眼，忽然也安靜下來，摸著又冒出來的胡茬，道：“別理她，腦子漿住了，就用那銀子給她辦吧，我的路子黑點(diǎn)，怕有不干凈的?！?/br>
    陳舍微狐疑的看看這兩人，道：“也費(fèi)不了這么多，余下的差不多能有個(gè)五六百兩。你們可以請中人薦一處宅子，一處鋪面，應(yīng)該是夠的。等戶籍的事情妥當(dāng)了，這些就好過到你名下了?！?/br>
    陳冬表情很不好，像是忍著腹痛，但她又分明身體康健，并無不適。

    “你的嫁妝也失了好些，這幾樣都是你娘嫁妝里挪過來的，你不拿著誰拿著？張氏已經(jīng)占著很多了?！标惿嵛⒌?，“至于你幾個(gè)侄兒，族里自有人看著張氏，日?；ㄤN不管她，只不叫她把銀錢都偷渡出去?！?/br>
    陳冬閉了閉眼，頷首道：“多謝六哥為我cao心?！?/br>
    “這倒不怕與你講，折了些價(jià)錢的。”陳舍微坦白告之。

    陳冬翹起尖嘴角，道：“君子坦蕩，爽朗清舉?！?/br>
    陳舍微受她這一句夸。

    陳冬不知是想通了什么事，心情有所好轉(zhuǎn)，笑問陳舍微，“六嫂的漆器、瓷器頗好，我一直眼饞得緊，在月港做買賣的，人人都有兩套皮子，既有了我在其中周轉(zhuǎn)，不知能不能有些來往?！?/br>
    談栩然的買賣與泉州衛(wèi)無關(guān)，沒那么忌諱，陳舍微只道：“你自己與她說吧?！?/br>
    陳冬知道陳舍微這話并不是拒絕，想了想道：“那我就用‘輕帆’為名，給六嫂去信?！?/br>
    帆可控船向，‘輕帆’更是小舟的意思。

    陳舍微心頭微觸，覷了眼坐在一旁神色糾結(jié)好似憋屁的寶舟。

    他輕笑一聲，也為陳冬感到釋然。

    兩人間到底是有情意的，是強(qiáng)占，是依附，也不是。

    陳冬其實(shí)早就有心儀的鋪面，不過宅邸倒是不急，只怕她一提自己要買宅子，寶舟就該搓繩子了。

    陳冬‘哼’笑了聲，她正被寶舟箍在馬背上，靠在他懷里。

    馬兒雖跑得快，風(fēng)聲嗚嗚，但這一笑也沒被寶舟漏掉。

    “笑個(gè)屁?！彼麤]好聲氣的說。

    兩人騎馬進(jìn)了海澄，陳冬忽得沉默下來。

    寶舟在馭馬，一時(shí)間也未覺察，只是叫婆子出去買飯，問她吃什么，她只懨懨的道：“少油些就行?！?/br>
    寶舟故意要了個(gè)鹿rou鍋?zhàn)?，陳冬也沒像尋常那樣白他一眼，罵他是畜生。

    小宅子就在月港附近，吃喝便利。

    不多時(shí)婆子回來了，一個(gè)鹿rou鍋?zhàn)?，一碗海鮮細(xì)粉，還有二兩酒。

    “你的吃口怎么像個(gè)沒牙的老嫗，就愛吃爛乎乎，軟綿綿的。牙沒地使去，就用來咬我了?！睂氈鄄粷M的嘀咕著。

    這碗細(xì)滑滑的鮮粉她也只吃了小半，余下的都由寶舟打掃進(jìn)肚子了。

    “又怎么了？”叫婆子收拾了碗筷酒盞，留了桶備用的熱水，寶舟鎖了門，沒好氣的推開屏風(fēng)。

    陳冬趴在浴桶邊，不悅的皺眉看他，巾帕裹著胸往里邊游去。

    “遮什么？加起來還沒人家一個(gè)大?！睂氈酃磥硪粭l凳，坐那瞧著她，道：“說吧，又瞎琢磨什么？”

    陳冬見他赤著上身皺眉盯著自己看，古銅色的肌膚結(jié)實(shí)又漂亮，心情略微好了些，卻又故意罵道：“那你自尋大的去，纏我做什么？夏天都沒到，脫得倒干凈，顛三倒四！”

    說著，陳冬背過身子不理她，頭發(fā)用根木筷子斜斜簪住，遺漏了幾縷貼在白而薄背上。

    靜了一會(huì)，陳冬不解的微微側(cè)眸，忽然就覺好大一條滑溜溜的狗東西進(jìn)了浴桶，水一下就漫出去半桶，地濕一大灘。

    “擠死了！”陳冬不滿的捶打?qū)氈?，三下兩下就被他扣了腕子，拘了腿?/br>
    “到底是怎么了？”這么個(gè)滑膩膩的小東西在懷里，摟起來的滋味是真不錯(cuò)，寶舟把下巴擱在陳冬發(fā)頂，懶洋洋的問。

    陳冬的大腿被他疊抱著，小腿翹出了水面，她盯著自己半裹半放的足看了一會(huì)，忽然問：“你喜歡女人裹腳嗎？”

    寶舟沒想過這個(gè)問題，道：“還行吧，我比較喜歡奶?！?/br>
    小小的，白白的，團(tuán)在掌心里。

    陳冬翻了個(gè)白眼，丁點(diǎn)愁緒都沒了，嘆了口氣，道：“只是有點(diǎn)擔(dān)心陳硯墨那，不知該怎么交代?！?/br>
    “嘁，有什么好交代的，給他個(gè)屁吃，你又不是他家什么人?！睂氈塾孟掳湍チ四ニ念^發(fā)，道：“嗯？白輕帆白姑娘。”

    白是陳冬現(xiàn)今身份的姓氏。

    陳冬心下稍安，寶舟雖在陳舍微跟前屢屢吃癟，一是為著她在忍耐，二是因?yàn)殛惿嵛⑸斯?，此番前來又頗有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