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那時候黃粱一夢還在籌備期,但是所有人卻都已經搬了進來,二樓的四間空房一下被塞的滿滿當當,我和宋楠師住在靠樓梯的兩間,韓沙和何劍則住在靠浴室的一側。 當天晚上九點多,宋楠師見浴室沒人用便打算早點洗澡,這件事我之前也給韓沙和何劍立過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既然屋子里有女士,那為了讓姑娘有個更舒適的居住環(huán)境,每天晚上都讓她第一個使用浴室,免得我們幾個大男人先洗把浴室弄的一團亂,姑娘看的都嫌棄。 那天晚上也是如此,宋楠師照例第一個進了浴室,其實她很早就注意到浴室的門上是有縫的,但身為渝江市有名的木頭,她其實并沒有覺得這道縫隙會變成什么問題,直到那一天,洗澡的時候,宋楠師一直覺得有些冷。 在過去在殯儀館工作的幾年里,這種若有若無的寒冷對宋楠師而言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不管是停尸間里忽然打開了冷柜,又或者說走廊上有冰棺被推了過來,它們都會帶來一陣細小的涼風,但奇怪的是,這個涼風波及的范圍很廣,有時甚至宋楠師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她的皮膚都會因此而微微顫栗。 在當時,站在浴缸里的宋楠師感覺到的就是這樣微妙的冷,她覺得奇怪,但也只當是排風扇里漏進來的涼風,很快就洗完了。 然而這時她卻不知道,真正奇怪的事還在后頭。 穿好衣服之后,出于對屋子里其他人讓她每天第一個洗澡的感激,宋楠師打算將浴室稍微收拾一下。 身為一個入殮師,宋楠師對污漬有一種發(fā)自肺腑的排斥,她很早就看鏡子高處的兩塊水漬不痛快了,二話不說拿了抹布去夠,而隨著鏡子上的霧氣被一下抹去,宋楠師余光一瞥,竟是猛地在鏡子的反光里看到了一雙瞪直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什……” 即便是宋楠師,突然看到這種東西還是免不了吃了一驚,鏡子上的水霧立刻便附著了回去,而宋楠師猛地扭過頭,她望向那道縫隙,但是,那雙貼在縫隙上的眼睛已經不見了。 又是一陣冷風。 宋楠師打了個哆嗦,她回過神,草草披上外套就追出去,但是,沒開燈的走廊上根本看不到第二個人,一樓的打蛋器還在繼續(xù)響,而韓沙和何劍的房門緊閉,里頭傳來短視頻和打游戲的聲音。 那雙死沉的眼睛竟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宋楠師說完,我的后背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雖然怕的腿肚子打顫,但是在這之前—— 我猛地抬起頭瞪著何劍和韓沙:“那天晚上我在一樓試蛋糕口味,人根本不在樓上,她洗澡的時候,二樓就只有……” 何劍聽出我話里意有所指,臉上一紅,連連擺手:“老板你別瞎猜?。∥夷翘焱砩弦恢痹谕跽邖{谷!你要不放心,我找?guī)讉€我的隊友給我作證!” 韓沙抱著手臂淡淡道:“我看上去像是有這種世俗欲望的人嗎?” ……確實。 我冷靜了一下,一個菜雞一個道士,這幾天相處下來,這倆人看宋楠師的眼神完全是在看兄弟,清白到像是被 84 涮過,實在不像是能干出這種事,但是,如果不是他們…… 我忍不住問道:“小宋,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早不說?你不害怕嗎?” 宋楠師明顯也有點心虛,說道:“本來想說的,但是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是韓哥和小何,因為那雙眼睛看上去就不像是活人……我怕說出來老板你會誤會他們,就沒說,畢竟,不是人的話,看我洗澡我也沒什么損失啊,他又不會沖進來,也不會錄像?!?/br> “……” 心虛的重點竟然是在這里,我一時無言以對。 憋了半天,我憋出一句:“那你為什么也沒把那道縫隙堵起來?” 宋楠師想了想:“因為我還是有點好奇,那個到底是什么,我想看看它還會不會出現,但是沒想到,今天這道縫隙忽然就給堵起來了?!?/br> 如此一來,只有宋楠師發(fā)現異常的原因就很好懂了,原來,即使是在前幾天我以為安穩(wěn)的日子,這個鬼地方也沒有消停過,只不過,即使是貞子也掰不過一根木頭,鬧鬼鬧到宋楠師身上實屬是自取其辱了。 要不怎么說我現在手上養(yǎng)著一幫最適合住兇宅的人,都招了這么個團隊了,感覺不在這個地方住下去都是虧。 我問宋楠師:“所以即使這個地方鬧鬼,你也能干下去?” 宋楠師莫名道:“當然啦,鬼沒有人可怕,我過去在殯儀館干了這么久,沒有人是被鬼殺死的,只有人才會殺死人?!?/br> 話說到這個地步,顯然我這個老板再打退堂鼓不合適,畢竟現在看來這鋪子也不是不能賺錢,甚至,如果能繼續(xù)這個勢頭,它還有可能能賺大錢。 他媽的,富貴險中求! 我嘆了口氣,跟韓沙確認:“所以說,這個屋子里其實最危險的就是我了吧,不會道法,不守男德,八字還不夠硬,對方干不過你們幾個硬茬兒,最后還是得來找我的麻煩?” 韓沙點了點頭,冷靜道:“你對自己的認知很準確?!?/br> “所以如果要繼續(xù)開店,我還是要先保住狗命?!?/br> 我點點頭,終于下定了決心,眼巴巴看著何劍:“所以小何……我跟你商量個事兒,我晚上,能不能去你那兒打地鋪?。俊?/br> 第09章 殃及池魚 開業(yè)第一天,我就這么住進了何劍的房間里。 何劍這小子何其好說話,地主都住進房里了竟然第一反應還是把床讓給我,我一邊擔心他以后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一邊強行把他按在了床上,在地上鋪好褥子。 韓沙說,吸人陽氣這種事兒在現實中當然是不存在的,而童男子之所以有他的特殊之處,其實也只是因為欲根沒開,缺少實戰(zhàn)經驗,就算一些陰邪的東西想要趁虛而入,他們要做的事對你來說也超綱了,就好像年紀小的時候做一些夢到了關鍵時刻就會自動醒來一樣。 換句話說,何劍作為一個純愛戰(zhàn)士,他自身的魔抗雖然高,但是這個陽氣分不出去,其實是不能罩隊友的,而我現在睡在他屋里也只是圖個吉利,就好像在床頭擺個吉祥物一樣。 準備好第二天要用的材料,我上樓洗完澡已經十點半了,何劍早就看完他爸媽回來,我進門的時候他正在換睡衣。也不知道這些大學生上課之余是怎么練成的男菩薩,何劍一身精瘦rou,但不知為何,年紀輕輕,身上的傷卻不少,光背上就有三四道很明顯的傷痕。 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小何,你背上這些不會是健身健出來的吧?我姐天天勸我要健身,我正愁沒有理由可以反駁她?!?/br> 何劍有點不好意思地把衣服拉下來,苦笑道:“不是的老板,我不是說過嗎,我小時候和我爸一起出過意外,這些就是那時候留下的……醫(yī)生說虧了我底子好才沒更嚴重,所以后頭就一直健身來著?!?/br> 他說完,看我手里抱著毛巾被和枕頭,竟又開始糾結老板睡地他睡床的事情,想要把我的東西搶過去放床上,論力氣我實在不是年輕人的對手,只能無奈道:“你小子也沒進大廠受過 pua,哪兒來這么強的上下級意識?你看人家老韓就從來不會跟我客氣,信不信要是換了他,我想睡他那屋指不定睡地板還要收錢?!?/br> 何劍還是沒放開我的毛巾被,委屈巴巴道:“韓哥那是手里有活兒,不怕被老板你開掉,我一個啥履歷都沒有的應屆生,萬一被老板你開了工作就不好找了。” 我險些給他氣笑,心想這小子怕是不知道我們干甜品的都顏狗到什么地步,招人堪比老鴇,長這么水靈你還想著被我開掉簡直想的美,沒人贖身你和宋楠師都出不了這家店的門。 我想了想,說道:“要不然這樣,你要是實在擔心我給你穿小鞋,我明天弄個雙人床來得了,咱倆一起睡床上,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安心睡覺了?” 我這么一說,何劍大概也沒想到我這個上司如此詭計多端,臉立刻就綠了,手上啪的關燈:“老板你覺得地板太硬要和我說!” 屋子里隨即安靜了下來。 說實在話,人生頭一遭睡像是 29 號這樣老屋子的地板,說習慣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如果非要叫我在撞鬼和不體面里頭選一個,我肯定選后者,外加上這一天忙下來也不是鬧著玩的,我本來還想在睡前考慮一下之后的營銷策略,誰想一躺下渾身就像是被碾過一樣,還沒過兩分鐘,我已經睡的不省人事。 事后想想,我確實還是低估了這個房子,以至于在當時我并沒有意識到,黃粱一夢開業(yè)第一天的麻煩其實到這里還遠沒有結束。 不知過了多久,我艱難地睜開眼睛,抓起手機一看,時間顯示是凌晨三點,離我躺下去才過了三個多小時。 一般來說以我樹懶一樣的睡眠質量,睡超過十二個小時都是輕輕松松,而相較之下,三個小時自然醒就成了一件非常離譜的事。我正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因為地板太硬了,翻個身準備繼續(xù)睡,而這時一陣冷風吹來,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定睛一看,才發(fā)現房門居然是開著的。 幾個小時前,這門明明是我親手關的。 我瞬間清醒了大半,猛地坐了起來想叫何劍,結果一轉頭,床上根本沒有人,何劍的毛巾被亂糟糟地團在一邊,但拖鞋卻還在地上。 這小子,半夜出門上廁所不穿鞋嗎? 鑒于這屋子白天搞出來的幺蛾子實在是太多了,我已經被搞得有點怕了,等了一會兒何劍還是沒有回來,走廊上黑漆漆一片,連廁所沖水的聲音都沒有,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也跟著在黑暗里爬起身,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往外張望。 走廊上沒有人,浴室的門同樣也是敞開的,只有鏡子在黑暗里閃爍微光,模糊倒影出我的臉。 很明顯,何劍并不在二樓。 這小子,大半夜難道光著腳下樓了? 我想到那個死了兩個人的樓梯,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開了手機電筒走到樓梯口,果真就見一個身影在一樓拐角的地方一閃而過,而我壓著嗓子叫了一聲小何,對方卻是沒有絲毫反應,還是一言不發(fā)地走進了一樓。 ……搞什么? 我背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剛剛雖然何劍只在燈光照射范圍里露了一下臉,但就是這一瞬,我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十分木然,兩只眼睛連聚焦都談不上,幾乎像是個被人牽著線的木偶一樣。 很明顯,那并不是何劍正常的狀態(tài),又或者說……那是何劍嗎? 我這時突然想到之前韓沙說的,三清鈴既能驅邪也能招魂,他當時還擔心我被亂七八糟的東西上身。 所以最后為什么出問題的會是何劍,又不是甄嬛傳,總不能我翻誰牌子誰就被殃及池魚吧? 我想到這兒心里一寒,立刻就沖下了樓,本來想開燈看看他的狀態(tài),但都說夢游的人不能輕易驚醒,現在我都不知道何劍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最好還是不要貿然驚動他比較好。 “小何,你還好嗎?” 我打著手電,發(fā)現他正背對我垂頭站在廚房里,無論怎么喊都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而就在我考慮要不要去把韓沙叫下來的時候,何劍卻是突然動了。 他就在我的手電光下慢慢地拉開了灶臺下頭的抽屜,然后,從里頭抽出了一把叉子。 我的手心立刻開始出汗。 “小何……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你拿叉子做什么?” 我緊張萬分地追問,但何劍絲毫不為所動,他背對著我,開始慢慢把那把叉子往上舉,然后用左手握住,叉子尖對準了脖子。 “小何你干什么,你清醒一點!” 我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的時候整個人如墜冰窟,因為不久前韓沙也當著我們的面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我立刻撲上去搶他手里的叉子,同時大喊:“老韓!下來干活了!” 幾乎就在一瞬間,我就體會到何劍和我的力量差距,幾個小時前,這小子跟我搶被子那是真他媽在放海,如今在他全身肌rou都在發(fā)力的情況下,明明我也有一米八的個子,卻連拉住他的胳膊都費勁,不得不像是個八爪魚一樣死死纏在他背上,勉勉強強才能制止他將叉子往脖子里捅。 “我cao你他媽是吃金坷垃長大的嗎……” 我從牙縫里艱難擠出話來,短短幾秒背后已經濕透了,好不容易撐到頭頂的燈亮了起來,韓沙在我背后大喊一聲:“火鈴交換,滅鬼除兇——” 他還沒喊完,忽然間,何劍就像是斷了電一樣,手上的叉子當的一聲掉了地,人也一聲不吭地在我懷里癱軟了下來。 “小何!” 我一摸他額頭上全是汗,趕緊把人放平,讓韓沙上來看情況。 “怎么回事?” 韓沙穿著睡衣,手里提著桃木劍,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大半夜被吵醒,看上去殺氣騰騰。 我簡單說了一下剛剛發(fā)生的事,韓沙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上去探了一下何劍的額頭,竟是脫口而出:“不好,竟然真的找上他了。” “他不會真是給什么東西上身了吧?”我想到剛剛何劍那個力氣,實在是不像人,撲騰起來就像是一頭野獸一樣,“不是說他的體質可破邪祟嗎,怎么會變成這樣?” 韓沙咬了咬牙:“我之前就說了,這屋子太過兇邪,連我修道十年都險些兩度折在這里,他雖是童男子但也只是個普通人,不能一直靠……” “他醒了?!?/br> 這時試圖幫何劍量脈的宋楠師打斷我們,我一低頭就發(fā)現何劍的眉頭皺了皺,他呻吟了一聲,艱難地撐開眼皮:“好疼啊……” 我現在只要一想到是我連累的這小伙子良心就跟被人打了兩拳一樣,趕緊問道:“你感覺怎么樣?哪兒疼?” 何劍委屈巴巴道:“感覺像是被人從背后打了一樣……老板,后背疼。” 說著他伸手去摸后背,正是我剛剛用胳膊用力卡住的地方,我一時語塞,半天才問:“你完全不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嗎?要不是你力氣那么大,我也不至于使出吃奶的勁兒勒你了?!?/br> 聞言,何劍十分茫然地看著我,半天才說:“說起來,我好像是做噩夢了,我夢到店里來了客人,還是個姑娘,她說吃蛋糕沒有叉子,叫我去廚房里幫她拿一把,然后……然后發(fā)生了什么來著?” “那個姑娘長什么樣?”韓沙問。 何劍擰著眉頭回想:“好像……有點胖,特別白,臉上的妝有點重,穿著一件紅衣服,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她身上還是潮的,像淋了雨?!?/br> 一個紅衣服,皮膚慘白的胖女人。 何劍越往后說,我的心里就越涼,手心里出了一層細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