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節(jié)
祝纓又點一點頭。 蘇晟“嘿嘿”一笑,踏上一步:“姥,讓我回北關(guān)吧?咱們那位陛下、那個朝廷,心眼兒也不少?!?/br> “你心眼兒就多了?” “總比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兔崽子更熟悉朝廷的手段呀。要借道,給不給借?要派哨探,給不給過?萬一來陳使君突然到了橋上,別人恐怕真干不好哩!” 祝纓道:“行了行了,你說得我頭都疼了,去吧?!?/br> “哎!” 眾人依次出去準備,祝纓卻叫住了林風。林風心里劃過許多的猜測,其他人出門之后也稍稍放慢了腳步,希圖聽到一點兒什么——萬一打仗,是不是要派林風做前鋒呀? 屋里,祝纓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沒同林戈好好談過吧?” 切~原來是這個,散了散了,路丹青打了個手勢,眾人惋惜地跑路,各忙各的去。 林風撓了撓后腦勺:“想談,談不下去?。 笨沙钏懒?,他把自己的苦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最后說了一句:“我擔心她還記著仇,我大哥也不是什么善人吶!” 祝纓道:“談不下去?這有什么難的?你怎么同兒子說話,就怎么同她說話?!?/br> 林風道:“我要有個兒子,當然想他鵬程萬里,能為我報仇。她一個女孩子,又什么都沒有,空有這個心,我怕她把自己給憋著了。您又給她取的那名兒,再……” “名字怎么了?不挺好的么?再什么?”祝纓說,“你要是覺得兩難,就把事情交給命運。去同孩子好好說一說,說話前,先別告訴你自己‘她是什么身份,不能做什么事、該怎么過活’,把這蠢念頭拋開了去。你眼前站著的,就是一個有那些經(jīng)歷的人。你希望她平安,也想她一生順遂,講她的危險講你的擔心。好好講,她能聽得懂。什么都憋在心里,她還沒壞,你要先壞了。你在擔心什么?你們到我身邊,多少人說你們是蠻夷、獠人、非我族類,我好好與你們說話,你們也沒壞掉。” 林風道:“好,我去與她談。” 他說去就去,到了花姐門外乖乖敲了門,花姐見他來,讓杜大姐給他帶到林戈的房間里。林戈的房間布置得一片溫馨,林戈的表情好像也沒那么陰沉了。 林風大大地舒了一口氣,說:“你還好么?” “好?!?/br> “錢夠使嗎?” “嬸嬸給了許多?!?/br> 林風將心一橫:“咱們從來沒有好好聊過,你又不愛說話、我又忙,不過該說的還得說。到了府里,好好學本事,別總念著以前那些事,空想沒用的。我不想你記仇,那樣對你沒好處。” “做事只講好處嗎?”林戈問,“親人的仇可以不管?大伯就這樣一直痛快下去?天理何在?” “呃……你得自己過好了才有以后?!?/br> 林戈又問:“姥今天叫叔叔來,她也是這樣想的嗎?” 林風道:“怎么說到姥啦?我說咱們家的事,姥與外五縣的頭人有約,碑還立在那里,她不能插手的。她要真管了,一定能查出來你阿爸死的真相,你大伯就要死啦。可她答應了就不能插手,也許因為這樣,才答應我們撫養(yǎng)你。聽我說,現(xiàn)在你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別想你大伯了?!?/br> “既然不管,為什么又要把阿爸抓回來?” 林風皺眉道:“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你阿爸不該去山外找外人。一旦引了外面的人參與,誰都好不了!不要有一起毀滅的念頭,要想著自己怎么過得好,行不行?我……” 他突然有些灰心:“我的哥哥們自相殘殺,我也沒有家了,只想你現(xiàn)在能好好長大。等你長大了,我也老了,到時候你要干什么我也攔不住你了。” 林戈遲疑地點頭,問道:“我只要在府里好好過活,姥和老師同意的,都可以,是么?” 林風道:“當然。” “好。” 可算說通了!林風如釋重負:“天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在府里遇到事兒只管同府里說,不要不好意思。實在有隱情,就回家說。嗯?” “好。” 林風揉揉侄女的腦袋,大步走了出去。 ……—— 林風在幕府里除了一些課程,漸也開始學做些事情。她與祝彤還在府里住著,放了學就要幫忙。先是幫花姐準備教案之類,有些課程需要的書籍太少,雕版不值當開版,需要手抄。此外又有一些文吏的活計,相幫歸檔,又不時被派到祝纓面前聽命。有時候是跑腿,有時候是抄寫,都是些瑣碎細務。 她們的功課還不熟練,也算是邊學邊干,與趙霽等人不時在前面六曹等處相遇,對六曹也漸漸有了些了解。隔壁,據(jù)說是她們未來小伙伴的宿舍,這幾天一直叮叮當當?shù)?,修好了,她們就有更多的伴兒了?/br> 如此過了小半個月,林戈終于下定決心,找了個機會站到了書房外面。 書房的人都已認識了她,笑問:“小林,你有事?” “我、我想見姥?!?/br> 里面祝纓聽到了:“讓她進來?!?/br> 林戈進門之后,直愣愣走到祝纓桌前跪下了。 “姥,我想學武藝、學兵法,可以么?”凡學生到學堂里,先讀書識字學算術(shù),這是最基本的,然后是學些技藝。也有學醫(yī)的,也有學算的,還有學其他工匠手藝的。林戈被林風送到學校時,林風就想她平平安安長大,提前給她選了個醫(yī)術(shù)。 醫(yī)術(shù)在安南算比較受歡迎的科目,一是實用,二是花姐。凡頂頭上司擅長、喜歡的,總是更容易出彩。 祝纓看著林戈,林戈仰起頭,雙手握拳,攥了兩把汗。祝纓道:“行?!?/br> 林戈長出了一口氣,退后幾步跪了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祝纓道:“起來吧。練兵,你叔叔就懂,不過現(xiàn)在忙,你先去找丹青,取幾本兵書來看。過陣子我會開武學堂,你去聽課就是。習武要吃苦頭的,胡娘子,她算一個,將來恐怕未必會繼承你的衣缽。” 林戈忙對胡娘子道:“我會認真學的。”桃枝 胡娘子也點一點頭:“好?!?/br> 林戈又磕了一個頭,爬了起來。 祝纓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你叔叔是個憨直的人,他是真心維護你,也希望想你能快樂。可是你呢,心里有怨,身上有仇,他的愿望恐怕沒那么容易實現(xiàn)。不到既然到了我這里,我少不得要為你們cao心。我不要你忘了仇恨,只要你不要太心急,急則生亂,什么都做不好。記住了嗎?” “是。” “你去吧。” 林戈一抱拳,轉(zhuǎn)身出了書房往住處走去。要習武,就得有像樣的衣裳,她記得自己還有些衣料,取了來央人裁兩身。唔,還要準備點給裁縫的工錢。 肚子里打著主意,林戈與祝彤擦肩而過——祝彤也是去書房的。 祝纓連著見了兩個小家伙,頗為好奇:“你是為了什么來的呀?” 祝彤道:“姥,我想學武藝、學兵法?!?/br> 祝纓與胡師姐對望一眼:“為什么呀?” 祝彤的家仇早報了,安南的頭人早被祝纓掃蕩一空,最后一個普生頭人被捕獲之后,祝纓把他交給祝新樂砍了頭了。 是因為喜歡?那倒不錯。 祝彤道:“我能干這個,以后想幫祝將軍!” 祝纓大笑:“好!” 她答應得太痛快了,祝彤反而愣住了:“那個……我、我問過老師了,跟老師的功課我還可以接著學,只要我能學得進去?!?/br> “知道了,你等著武學堂開學吧?!?/br> 祝彤摸不著頭腦,懵懵地出了書房,自動地繞開了往里走的祝青雪,又一路飄著回了房,只覺得世界好神奇,今天太順得。 ………… 祝青雪只看了祝彤一眼,并不耽擱,疾步而入:“姥,西邊有消息傳回來了?!?/br> 她手里一張紙寫著總結(jié),下面是七長八短的一些雜亂的紙張。 祝纓接了過來,一一翻看。 這一回政事堂沒騙她,西番確實跟朝廷動手了,只是沒有對安南采取行動。一是昆達赤王廷認為傾國之力打安南不劃算,讓邊將牽制安南就行。二是邊將交不想跟安南翻臉。 越是動蕩的時候,貨越值錢,邊將就當作沒有這回事、不知道安南也朝廷的地方,只承認西番與安南訂盟,要和平相處。先屯貨,賺這一筆倒賣的錢再說! 為番主把自己的家底拼光,不值得~ 所以他既沒有加強關(guān)卡的檢查,也沒有扣下商人和貨物,相反,他還對外來的商賈等隱瞞消息,鼓勵貿(mào)易。 祝纓翻看著手里的紙片,忽然失笑:“rou食者鄙。” 哪里的貴人,都是一個德行呢! “把這些發(fā)給青君,讓她寫篇文章出來,我要看。再叫丹青過來。”祝纓說。 祝青雪匆忙去辦,很快,公文擬好了,祝纓在上面簽了字,祝青雪拿去發(fā)給祝青君。路丹青也來了:“姥,您找我?”她在猜是不是練兵或者西番的事,忙打著腹稿。 祝纓道:“來,咱們商量商量,辦個武學堂。” “???” “啊什么呀?不能總是事到臨頭的湊合應付呀,一邊打仗,沒被打死的就升做校尉將軍?拿命填出來,何如一開始就教一些前人已經(jīng)懂得的知識?籌備。對了,現(xiàn)在有的將校,也要回來重新學一遍?!?/br> “我、我、我、我……我也不太懂。” “我知道一點兒,咱們商量著來吧。” 祝纓懂一點,因為朝廷有武廟,也有種種兵書之類,真有教的。她當過丞相,瞄過,雖不深入,大模樣知道一些。 路丹青硬著頭皮說:“是?!?/br> 第520章 常規(guī) 路丹青沒干過學校的事兒,想找個人請教都不知道找誰才好?;ń阍緫撌且粋€很好的對象,但花姐擅長的內(nèi)容跟軍事一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路丹青只得硬著頭皮去擬條陳,她就照著學堂里的課程往下套,學生讀的書給改成兵書,日常的練習改成cao練。 寫完了條陳,忽然驚覺這樣不行,應該加一些經(jīng)史的內(nèi)容。然而經(jīng)史里的一些東西,講的是婦人應守之道,路丹青又覺得這玩藝兒不對勁,不應該講。想了一下,將自己歷年來記錄的筆記給翻了出來。這里面有祝纓給他們選定的課文,那肯定是沒毛病的。 忙了幾天,終于把一份武學堂的概要給寫完了,拿到了祝纓的案頭。 祝纓正在看祝青君交過來的功課,這篇文章寫得祝纓還算是比較滿意的。開篇就提出了訊息不全,所以現(xiàn)在的應對都不太準確。接下來是分析“三方”的情況,得出一個“靜觀其變”的結(jié)論。 因為朝廷雖然漏洞百出,但是底子厚,一時半會兒壞不了事兒,西番勢頭猛,國力雖不如,但是目標明確。唯安南新設(shè),才經(jīng)戰(zhàn)亂,是最弱的,所以應該“靜觀其變”。 但是這個“變”也不是混吃等死,面是要有所準備,所以祝青君請求,各處關(guān)隘,無論是對西番的還是對中原朝廷的,都得嚴防。同時要作好戰(zhàn)爭的準備。 最后,她請求一旦有戰(zhàn)事,還是派她上場。 問題、應對都說得比較清楚了,祝纓提筆在她的文章上批了幾行字,預備次日一早發(fā)出去。祝青君既要上陣,祝纓也預估有可能要她在戰(zhàn)場上獨當一面,則普安州的政務就需要有人接手,因此批完之后,她又把蔣婉調(diào)到了普安州任別駕。 次日一早,數(shù)封公文由快馬向四面八方送出,除此之外,整個安南再沒有什么特別的動靜了。蘇晟是知道西番的事情的,一大早就向祝纓辭行去北關(guān)。 他又沒有一個侄女要養(yǎng),因此走得十分瀟灑:“姥,我這就去了!” 祝纓微微頷首,花姐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蘇晟只當沒看見。整個幕府里,祝纓是最不愛管閑事的,有時候大家也會嘀咕,姥對婚姻確是不上心的?;ń銋s是個熱心腸,小輩兒到了年紀,她總不由自主地問一問人生大事。然而花姐這樣,除了已經(jīng)雙方看對了眼,就差一個有身份的媒人想請她撐場面的,年輕人也有點怵。 蘇晟就是怵的,他悶聲不吭,拱一拱手就跑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