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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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院子外頭的人都聽清了。 王翁看向王禾,嚇的這孩子倒退一步?!叭?,不必遮遮掩掩,將院門大開?!?/br> 王禾重新喘氣,趕緊聽從。 王翁再吩咐其余人:“都別杵著了,阿葛去烹早食,二郎新婦看著這惡婦收拾嫁妝,是她的讓她拿走,勿跟此等惡婦糾纏!待吃完早食,該去田坡的去田坡,去鄉(xiāng)里的去鄉(xiāng)里,晌午人家來收滾燈,我留在家?!?/br> 小賈氏去拉姚氏,哪拉的動,看著娣婦散發(fā)腫臉的臟樣,小賈氏一下都不愿多碰,嫌棄道:“行啦,趁我姑舅還給你留著臉,趕緊去收拾你那些破爛。” 王二郎從阿弟手里抱過侄兒、侄女,示意阿弟把姚氏拉開,再賴下去,惹惱阿父,恐怕七去之中還要再加一條“竊盜”了。 誰知王三郎最為難的是:“二兄,阿父催的急,我是走著去鄉(xiāng)里,還是雇車?” “?。 币κ涎鎏旌拷幸簧ぷ?,“王三郎!你……你……”她牙齒咬的咯吱響,雙眼恨的通紅,“你……” “阿姚。”王三郎咧開嘴哭。 “你……”姚氏使勁使的整個腦袋都哆嗦了,緊接著,恨意跟聲音都黯淡下去,“你一定,照顧好,孩子。”說完,她起身進(jìn)了東廂房。 小賈氏跟上,防止姚氏尋死。 沙屯是瓿知鄉(xiāng)最窮的地方,姚氏哪有什么嫁妝,當(dāng)時背著筐和鋪蓋來,如今鋪蓋都沒有了。棄婦是分不到夫家任何財(cái)物的,她換了件灰布衣,以手代梳挽了髻,背著空筐,在村鄰指指點(diǎn)點(diǎn)中落寞離去。 王竹痛心不已,哭的一抽一搭,他多想什么都不顧的跑出去送送阿母,陪阿母走到沙屯,可大父母都在院里盯著,他不敢出去。 他回頭求助阿父,發(fā)現(xiàn)阿父跟他一樣站在院中,想送不敢送,連哭都不敢放肆。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阿母這就被攆走了、再也回不來這個家了?他掐自己一下,不是做夢。 王禾、王菽把吃飯的席子展開,王三郎父子站的地方都礙事。王翁“哼”一聲,王二郎趕緊把悲傷中的父子倆拉開。 王二郎低聲勸三弟:“別杵著了,去阿父、阿母跟前站站,他們也好消消氣。我去問問誰家閑著牛車?!?/br> “嗯?!?/br> 經(jīng)過王竹身邊,王二郎拍拍侄兒肩頭:“去伙房幫幫你從姊,有啥事過幾天再說,別讓你大父母氣上加氣?!?/br> “嗯?!蓖踔襁M(jìn)來伙房,王葛已經(jīng)把粥盛出來了,正往釜里舀水,先泡上,免得過會兒難刷。 王竹哪有心情幫忙,就失魂落魄站著,見王葛跟往常一樣忙忙碌碌,仍對自己沒一句關(guān)懷,不禁心寒,問道:“從姊,我阿母被棄,你是不是很歡喜?” “讓道。”王葛先將大父那份早食、匕箸放置小食案上端出去。再回來時,王竹正擦著淚。 她端起大母的小食案時,王竹哽咽道:“我知道,你們?nèi)細(xì)g喜的很,尤其是你,尤其你和王荇!” 王葛看向他:“王竹,你也該歡喜才對。因?yàn)槭笕裟荛_口,現(xiàn)在被攆出門的,是你呀?!?/br> 王竹好似見鬼,跌坐在后頭的柴堆上。 王葛:“你昨夜跑那兩趟茅房時,我就懷疑你了,不過是念在三叔面上,我才不揭穿你。王竹,你阿母盡了全力保住你,別辜負(fù)她,你要再胡涂下去,再干傷天害理的事,她豈不是白遭罪了?” 王竹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抖成篩糠。 王葛出來,氣的真想把整個伙房推倒,把這小畜牲埋里頭算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真被她詐出來了,想縱火的那個,不是姚氏而是王竹!一開始她也跟大父母一樣,認(rèn)定絕對是姚氏干的,可姚氏為人囂張,是沒理都要爭九分的人,怎么一上來就認(rèn)罪了? 況且哪有做阿母的,一上來先陷自己兒郎不義?然后再認(rèn)罪? 王葛察覺到姚氏母子有異時,就一直緊盯這對母子間的小動作,再結(jié)合昨晚王竹為何不在屋里解手?大半夜的兩次跑茅房?王葛就更篤定罪魁禍?zhǔn)资峭踔窳恕?/br> 可是沒辦法,這些都不能作為證據(jù)跟大父母說,而且她還得暫時安撫住這個連親母都敢栽贓的小畜牲。 “從姊你去坐吧,剩下的我端。”王菽說完去伙房。家里出了這等事,懂事的孩子更懂事。 王葛坐到自己位置,看到二叔已經(jīng)回來了,一家人都沉默的很,吃的比往???。 “阿菽,你收拾下伙房?!蓖醺鸾淮龔拿煤螅銎鸢⒏?,小聲道:“阿父,我有事說,虎頭也過來?!?/br> 王竹做的惡事,她是沒證據(jù),但她必須把所有猜測、疑點(diǎn)都告訴阿父和虎頭。一是長房每個人都要心里有數(shù),以后要防備王竹、甚至整個三房;二則,她沒法把種種懷疑講給大父母,但阿父能! 再說王三郎,王翁不放心他辦事,叫二郎陪他一道去鄉(xiāng)所登記棄妻之事。兩人是走著去的,出了村西后不遠(yuǎn),發(fā)現(xiàn)姚氏站在拐往沙屯方向的岔道口。 羊腸小道,青草蔥蔥。姚氏佝著背,看上去形似老嫗。 王三郎瞬間淚流,二郎重重咳一聲,他邁向姚氏的步子趕緊停住。 姚氏有氣無力道:“王三郎,我想起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和你相看時,我有心上人了,可惜他家比我家還窮,可惜……”她沒再說下去,萎靡的繼續(xù)行路。 這是她當(dāng)年嫁過來的路,快要被雜草葛藤淹了。 第44章 44 竹字簪頭 鄉(xiāng)里,葛藤巷。 這里從清早開始,便家家戶戶紡線,“嗡嗡”聲響隔著許遠(yuǎn)就能聽到。辛勞的同時,女娘的歌聲也飛越墻頭:“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 馮貨郎聽的心癢癢,真想和兩句,又怕挨揍。他的騾車進(jìn)不去,就在巷口搖撥浪鼓。劉泊聽到動靜,跟阿母說了聲,出了院門。 鄰家的孩童互相追逐,笑著從他后頭跑過去,都知道貨郎來了。 “劉小郎?”馮貨郎任這些孩子圍著車,囑咐他們別把東西碰壞了,笑著沖劉泊招手?!鞍パ絼⑿±?,幸虧你指點(diǎn)我,那個王小娘子,嘖嘖嘖,不愧是頭等匠童,讓我見識了不少稀罕物?!?/br> “稀罕物?”這倒出乎劉泊預(yù)料了,貨郎走南闖北,見識不少,能被對方稱稀罕的,他也想看看。 馮貨郎為了展示竹蜻蜓,特地在車板楔了一根木棍。他說聲“瞧”,把竹蜻蜓拿起,伸出左食指,一搭,臉上傲氣表情,好似這對象是他制出來的一樣。 孩童們異口同聲的訝異:“哇……” 劉泊也動容,因?yàn)閷Ψ侥闷鸫宋锴?,他以為此物跟木棍是一體的。 孩童們圍住貨郎,險些扒松他腰帶:“我們也要看!阿伯把手放低些。” 個最矮湊不近的小童急了,喊道:“哼,我回家找阿父,買下它?!?/br> 貨郎為保住褲子,慌忙把竹蜻蜓遞給劉泊,可恨這些孩童還是只扒他。 劉泊問:“此物好似蜻蜓,無膠,怎會附在指尖不掉?” “嘿嘿,這叫平衡竹蜻蜓,稀罕吧?只有王匠童家有,是她制來哄她弟妹們玩的……對,說是叫玩具。小郎不必小心翼翼,掉不下來。我自家留了一個,搭在木棍上一宿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跟真蜻蜓落到草上一模一樣。” 其實(shí)劉泊此時已經(jīng)瞧出門道了,他感興趣的問:“多少錢?我要一個。” “稍待?!必浝上韧现粠托∥舶吞说杰囘?,把另個竹蜻蜓搭到草棍上,吼他們“只準(zhǔn)看不準(zhǔn)碰”,再回來跟劉泊低聲說:“小郎跟王匠童認(rèn)識,我就不瞞你了,此物我四個錢進(jìn)的,你多給我兩個腳力錢就行。” 劉泊點(diǎn)下頭,問:“剛剛聽你意思,不止一種稀罕物?!?/br> “別提了,那是種燈籠,不是行燈,是能轉(zhuǎn)圈滾動、燭火不滅的竹燈籠??上嫉胤?,進(jìn)價又不合適,我就沒收。小郎要是感興趣,我下回去賈舍村給你捎個過來,免腳力錢,哈哈?!?/br> “那就多謝了。” 貨郎忽然想起來:“哦,對了,還收了王匠童雕的竹簪?!币皇浅鲎灶^等匠童之手,他還真瞧不上這倆竹簪,將它們和一并零碎小物擱在一個竹籃子里。 劉泊拿起竹簪的時候,最先回家喊阿父的小孩扯著大人過來了。 那孩子一直指著竹蜻蜓,急的要哭:“就是那個、就是那個!” 馮貨郎趕緊說:“小郎別急,這竹蜻蜓還有三個哩!” 只剩下三個了?板車四周的孩童們都拔腿往家跑。 王葛若在,一定為貨郎鼓掌,這不就是饑餓營銷嗎? 孩童阿父被纏歪的根本沒聽到“竹蜻蜓”仨字,無奈詢價:“這木蛾子幾個錢?” “十個錢?!?/br> “十個錢?這么貴!” “這還貴?你聽我說……” 劉泊盯著王小娘子雕刻的兩根簪的簪頭,越盯,越覺得她仿的不是竹之形,而是竹之字! 每個簪頭的三片葉,靈逸間都似抻著青竹的堅(jiān)韌筋骨,越是瘦削之處,越是勁力! 漸漸的,劉泊耳邊排斥掉買賣人的討價還價,排斥掉紡車的轟鳴,排斥掉所有吵雜,兩個半邊的“亇”虛化浮空,嵌為一處。 錚…… 一個鐵畫銀鉤的“竹”字,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運(yùn)筆之法,展露端倪! 賈舍村。 晌午時分,轱轆轆的車隊(duì)聲勢可怕,總算離開王家院前了。 圍在道上的村鄰們等到確實(shí)沒得看了,才交頭接耳離開:“嚇壞我了,以為王家三郎棄妻鬧出人命,要被逮起來哩?!?/br> “我也是!誰尋思是來搬東西的?嘖嘖嘖,他家葛小娘子真爭氣啊,都和官府做起買賣了?!?/br> “爭氣是爭氣,可我瞧著手藝真一般,全是竹圈綁成的圓籠子,誰不會扎似的?!?/br> 不論三郎棄妻,還是這樁滾燈買賣,肯定要被村人議論一段時間。誰人背后無人說,王翁祖孫都裝著沒聽到。他們站在院門口,等望不見車隊(duì)了,才心有余悸回院。 誰能想到呢,鐵郎君倒是如約而至,可帶來的牛車隊(duì)伍里竟夾著輛囚車! 賈舍村的人多少年都沒見過囚車了。 那囚車四周的柵欄粗的跟腿似的,別看車?yán)蠈挘斪硬桓?。犯人在里頭被枷鎖頂子卡住脖頸,站不直、蹲不下,鐵郎君說了,囚犯得這樣半蹲到縣里。 只有犯重罪、殺了人的,才直接押縣里,若是輕案,臨水亭就可審了。 王翁越琢磨越后怕,幸虧昨夜虛驚一場,要真把周圍宅院都引著火災(zāi)…… 他嚴(yán)厲告誡道:“阿葛、虎頭,阿蓬、阿艾,都看到?jīng)]?做壞事遭報(bào)應(yīng)!以后不管說話、做事,都得把心放正!哪怕窮一輩子,也不能心壞一時!都聽見沒?” “聽見了!” 王蓬兄妹的眼睛現(xiàn)在還腫著,一上午緊跟在大父身邊才安心。 王翁憐惜他們,故意問:“阿蓬、阿艾真俊,誰給你倆編的辮?比虎頭的揪揪還多一個哩?!?/br> “是從姊?!蓖醢煤π?,抱到王葛腿邊。 院里終于又騰出地,恢復(fù)了敞亮。王大郎摸索著在解晾衣繩,王翁剛想替換,王葛就過去解另一邊了,還羨慕道:“阿父個頭可真高,一抬手就夠著了。不像我,踮腳都費(fèi)勁。” 王大郎笑了:“你別動了,別再閃著,我這邊已經(jīng)解開了?!?/br> “哎!”她愉快應(yīng)聲,真的不管了。 王大郎捋著繩子挪步,一小步、一小步的摸到了另一根竹竿。“對了,人家沒嫌咱那些滾燈有不好的吧?” 王翁瞧出來了,長子的雙目大概徹底看不見了。老人家嗓子不大得勁的“唉”一聲,想裝著沒事跟兒郎說話,但搖搖頭,眼更酸、喉嚨更梗。 王荇嘴巴更是難過成包子褶,早慧如他,又是跟阿父呆在一起時間最長的,比阿姊更早知道阿父的眼睛不行了。這孩子撲到大父跟前,傷心的不行,硬憋著不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