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彌衰敗不堪，躺在榻上，虛弱至極，仍然揚(yáng)起笑來：“大哥，你回來了?！?/br>
    晏巉一下子濕了眼眶。

    心似要撕裂般，過去種種，他養(yǎng)大的孩子，他在娘親病榻前發(fā)過誓，要養(yǎng)大兩個弟弟。可到最后他都做了什么。

    晏巉側(cè)過身去，咽下了口中的鮮血。他擦了擦嘴角，不想讓晏彌看到。

    可他的手沒有包扎，手用力太過，傷口又撕裂流出了血來。

    晏彌看著大哥，落淚道：“大哥，自小我和晏余就是這個家的累贅?！?/br>
    “我從來不曾為你做過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逃避厭世，是大哥撐起這個家?！标虖浘従徸似饋恚人詢陕?，“大哥，我走到今日這地步，是我自己的選擇。”

    “與大哥無關(guān)?！标虖浾f得緩慢而虛弱，他必須臨死前見大哥一面，告訴大哥，從來就與大哥無關(guān)。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樣的結(jié)局，早在很久之前。

    晏巉走在病榻前，坐了下來。

    他此來，本帶著怯玉伮的信，在離開紹京前，怯玉伮給晏彌寫了信，托侍衛(wèi)送去，但是他攔下了。

    他那時候滿心郁怒，決意讓怯玉伮與晏彌斷了聯(lián)系。

    拿到信也未看，本準(zhǔn)備直接燒了，遲疑半晌留了下來。

    等他現(xiàn)在想把信給二弟，已經(jīng)晚了。

    怎么能說與他無關(guān)。

    沒關(guān)系，晏巉抱住了晏彌，二弟，沒關(guān)系。大哥殺了太多人，大哥會用性命來償。

    “二弟，別怕，大哥明白?！蹦暧字畷r，他也曾這樣抱過二弟，只是漸漸長大了，他開始厭倦所有接觸。

    此刻他沒有戴手套，沒有穿盔甲，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二弟就是二弟，不是什么別的人，他不感到惡心了。

    他抱過、養(yǎng)過、哄過的弟弟，從來就不是累贅。

    “二弟，大哥做錯太多事了，大哥不求原諒，見怯玉伮一面吧?！?/br>
    晏彌默了會兒，笑：“我不敢，我活得太糊涂了。哪怕怯玉伮不會嫌棄?！?/br>
    晏彌回抱住晏巉：“大哥，聽我說，我已經(jīng)晚了，你還有時間。大哥，不要以為我這樣是你的錯，我會死不瞑目?！?/br>
    “大哥跟怯玉伮好好過日子，別學(xué)我。等我真的落到如此，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是會后悔的?！标虖浟髦鴾I淺笑，“我——我想他——”

    想見怯玉伮，想見見在他懷里長大的孩子。那時候他小，怯玉伮也小，他背著怯玉伮，抱著怯玉伮，他無光的世界里，怯玉伮在他懷里做了螢火，亮了他前方的路。

    他本以為會這樣走過一生，即使這個世界不值得眷念，可懷中的怯玉伮他放不下。

    他本以為會這樣度過一生。

    不理世事，什么都不理，就只是兩人，就只是兩捧燈火。一簇挨著一簇，一路挨著一路。

    他想見他，想抱抱他，想告訴怯玉伮好好活下去，別學(xué)他。

    可是他不敢。

    他把自己作踐到如此地步，又怎能再擁螢火入懷。

    怯玉伮應(yīng)該飛遠(yuǎn)，遠(yuǎn)遠(yuǎn)飛去，飛到天上去，做誰也夠不著的明月。

    就只是看著，看著他們，別落到泥淖中來，太苦了。

    晏彌漸漸乏力，喘息不已，晏巉將晏彌好好放回床上，滿眼血絲：“我去叫他過來?！?/br>
    晏彌拉住了晏巉的衣角：“不，大哥——我不值得，我不想——不愿，不愿到最后看到我這個樣子。太狼狽了?！?/br>
    “大哥，我不配做你的弟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晏家，對不起阿娘。到最后，我還是成了重重的擔(dān)子。如果一開始，我沒來到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會幸福許多?！?/br>
    晏巉淚如雨，他側(cè)過身去擦了擦，不能哭。不要哭。

    晏巉從懷中取出信來。

    “二弟，是我攔下了怯玉伮給你的信。你從來不是擔(dān)子，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晏巉道，“大哥不是好大哥，我——二弟，”晏巉笑了下：“沒關(guān)系，一切都會過去的?！?/br>
    晏巉給出了信，走了出去。

    天明明亮著，他卻看不清了。

    晏巉口吐鮮血，走出屋門十幾步后，倒在了庭院里。

    好累啊。阿娘，我累了。

    晏彌撫摸著信封，撫了許久才將信打開。

    晏彌：

    我要出發(fā)啦，不知道什么時候戰(zhàn)事才會結(jié)束。想了想，總是放心不下。你之前說我在的方圓百里，你會好好活著。

    我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句話實(shí)在太殘酷了。

    為什么一定要是方圓百里，為什么不能是千里萬里。哪怕生死兩端，你也該好好活著才是。

    我知道你覺得這個世界無趣，覺得你自己無關(guān)緊要，覺得生與死沒有太大的差別。

    活著似乎總是痛苦的，快樂總是難得。你一直經(jīng)歷著我無法想象的內(nèi)心的痛苦，我卻無法感同身受。晏彌，只是我想，即使我無法感同身受，即使我什么都不懂得，即使我并不能真的為你做什么，可是我……在我眼里，晏彌從來就不是無關(guān)緊要。

    晏彌，我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回來。

    也請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等我回來。

    我們還有那么多的山未至，還有那么多的曲未譜，泉風(fēng)雨雪，春夏秋冬，那么多那么多的事物我們還未親眼見過。

    晏彌，倘若你厭倦了這個世界。

    等我回來，我?guī)闳タ葱碌氖澜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