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某人的車技原因，到學(xué)校的時候距離典禮開始不到叁分鐘。

    學(xué)校畢業(yè)典禮遵循的還是那老叁樣，校長講話代表演講老師頒獎，而毫不意外地是，今年的學(xué)生代表是他們的學(xué)生會長，凌清遠(yuǎn)同學(xué)，姐弟二人連續(xù)兩年霸占了代表席位，可見凌家的基因確實優(yōu)秀。

    單車騎到了停車場，連車都來不及停穩(wěn)，學(xué)生會的人已經(jīng)跟凌清遠(yuǎn)直招手，顯然老師那邊等候多時。凌清遠(yuǎn)喘著氣努力平復(fù)呼吸，一手有條不紊地開始系襟扣，一手停好了車，轉(zhuǎn)身問：“我頭發(fā)亂嗎？”

    凌思南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

    “可以，亂中有序?！?/br>
    凌清遠(yuǎn)撇唇，“你在禮堂后座等我，我演講完去找你?！?/br>
    “還是別了，講完話回班級座位吧，等自由活動的時候見?！绷杷寄险χ鴰退麆e領(lǐng)子，眼神不自覺盯著他上下起伏的胸膛。

    “行，我走了?！?/br>
    “元元?！?/br>
    他側(cè)身覷她。

    “不要在別人面前那樣喘氣，很……”凌思南腦海里斟酌著應(yīng)該用什么樣的字句，“總之不好?！?/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和自己在一起之后，清遠(yuǎn)有時在人前都不加收斂，連喘息都顯得色氣滿滿，尤其在注意到停車場兩邊看著他竊竊私語的女孩們時，凌思南的危機(jī)感更甚。

    “怎么不好？”凌清遠(yuǎn)微微偏頭，眼神也跟著偏了偏，隨后像是知道了什么，湊過來：“jiejie……”

    凌思南側(cè)耳傾聽他要說什么。

    “呼?！?/br>
    他什么都沒說，就是對她耳朵吹了口氣。

    這……

    這這這……

    已經(jīng)不是色氣了，根本就是色情！

    “是不是這樣‘不好’？”他退開來，笑得清清朗朗，好像前一秒在她耳邊挑逗的元兇不是他。

    “凌清遠(yuǎn)！”她跺腳。

    “哈哈哈走了！”他逃也似地邁開長腿，奔向了迎來的同學(xué)。

    凌思南瞪著他走遠(yuǎn)的背影，良久才無奈撇過眼，流露出一絲笑意。

    ——孩子氣。

    明明年長了一歲，卻比起初見時那個高冷少年更幼稚了許多，這樣的他不再是那個完美無缺的優(yōu)等生，反而讓她感覺更親近，也更鮮活——十六七歲的少年本該是這樣的，會哭會笑，會勇敢也會犯錯，會成功也會失敗，從來沒有萬無一失，更多只是一往無前。

    沒關(guān)系，孩子氣也沒關(guān)系。

    畢竟這十六年，他一直都不能自由自在地孩子氣，而現(xiàn)在不會了，只要他想，她可以讓他盡情地解放自己，不再被束縛在沒有枷鎖的無形囚牢里。

    凌清遠(yuǎn)是一個很矛盾的弟弟，欺騙人心的乖順外表下是一顆比任何人都?xì)⒎Q斷的心，早已超出了這個年齡應(yīng)有的界限，而現(xiàn)在禮堂講臺上，回歸本真的少年板正身直，眉宇間意氣風(fēng)發(fā)。

    凌思南想起了與他重逢的時候，仿佛就在昨天。

    此時此刻，他們的高中生涯，就這么結(jié)束了。

    “——茄子！”學(xué)生們在校園雕塑前拍下了最后一張集體照，一部分人眼含熱淚抱成一團(tuán)，大家仿佛都把這一刻當(dāng)做是彼此間的最后一面——當(dāng)然這也可能是事實，眾人爭相呼朋引伴拍照留念。凌清遠(yuǎn)一直以來都是班級甚至學(xué)校的焦點人物，人緣好又從來不擺架子，找他合照的人只多不少，凌思南站在樹蔭下等了大半天，已經(jīng)開始盤算起用弟弟設(shè)個照相景點可以賺多少錢。

    “我就是想能不能在離開之前抱一下？”同班女生不好意思地問。

    凌清遠(yuǎn)心不在焉地把目光從那端樹蔭下收回來，陽光照得他有些浮躁，不過他還是耐下性子，溫和地回應(yīng)：“抱歉，擁抱得留給女朋友。”

    “啊，你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女孩驚訝道，眉眼間有一絲失落。

    凌清遠(yuǎn)頷首，“不用羨慕我，進(jìn)了大學(xué)你很快也會有，聽說南大帥哥很多?！?/br>
    “你……知道我考了南大？”

    “填志愿的時候是我和老余一起整理的，你們哪個人的志愿我不知道？以你平時的成績，南大十拿九穩(wěn)，放心。”凌清遠(yuǎn)拍了拍女孩的胳膊，也算是勉強(qiáng)的安慰，話說到這里，一股力量突如其來壓上他的肩——

    “沒錯沒錯，我們凌少爺什么都搞的定，你快幫我算一卦，我報的學(xué)校考得上不？”高航掛上他的肩頭，把他拉出人堆。

    “考不上，回爐重造吧。”剛離開同學(xué)的視野，凌清遠(yuǎn)就收起了營業(yè)性的笑容，懶洋洋地擰開高航的手臂，丟垃圾似地扔回去。

    “這么現(xiàn)實的嘛，我好歹也是應(yīng)你姐的要求來解救你，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凌清遠(yuǎn)一怔，隨即抬起眼與那樹蔭下投來的目光相望，“我的良心早被你吃了?！毕乱幻氩还芨吆竭€在叨叨個不停，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迎上她。

    被他拋在后頭的高航呵呵冷笑了兩聲，“有異性，沒人性……等下，混蛋你說誰是狗呢！”

    “怎么自己不來救我，還要搬救兵？”凌清遠(yuǎn)接過jiejie遞來的礦泉水，想也不想就擰開喝了大半口。

    “做jiejie的占有欲太強(qiáng)會被人當(dāng)做老古板。”她笑了笑。

    凌清遠(yuǎn)側(cè)目覷了她一眼：“只是做jiejie的占有欲嗎？”

    “有差別么？”

    他放下水瓶，沉默了半晌：“有的?！眂ao場那一頭，喧鬧的家長和兒女們是今日校園的主角，他只是安靜地，寡淡地開口，“今天走出這道校門，在陌生人面前，你可以不再是我的jiejie。”

    凌思南抬頭看他。

    “如果你害怕這個世界對我們指指點點，那就做單純的情侶，反正只要不承認(rèn)，沒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凌清遠(yuǎn)一仰頭，斜靠上身后的樹干，目光依然沒有從那些洋溢喜悅的人們身上褪去，“真正在乎這層關(guān)系的那兩個人，會把自己保護(hù)得很好……”

    女人抱著自己的孩子喜極而泣的畫面讓他瞇起眼，像是自言自語般地抽了抽嘴角，“……很好?！?/br>
    “我是你女朋友……也是你的jiejie，做你jiejie并不可恥?！辈煊X到他情緒的變化，凌思南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往常他們會來的吧？”

    “現(xiàn)在怎么敢？”凌清遠(yuǎn)笑得云淡風(fēng)輕，“管教孩子管教到讓孩子跳江自殺，還上了省臺新聞的家長，就算過去了一年也找不回顏面——你應(yīng)該知道那對他們有多重要。”

    而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這么想的時候，有些嘲諷，又有些大仇得報的驕傲。

    視線被逆光的人影阻隔了。

    面對他的手機(jī)鏡頭背后，是凌思南和煦的微笑——咔嚓。

    凌清遠(yuǎn)“嗯？”了聲表示莫名。

    “他們來不來不重要，反正你還有jiejie在?！?/br>
    凌思南低頭打量了眼剛才拍的照片。

    十七歲的少年，倚樹而立的身軀筆直纖長，一雙清俊的眉眼眺向遠(yuǎn)方。夏日斑駁的陽光在他身上跳躍，像詩人手中尤克里里醞釀的樂章，彈動幾節(jié)年輕的晦澀，撥弄對未知未來的滿腔熱血，悠然又無畏，她知道，這才是少年隱匿外表下真正的模樣。

    屬于她的少年。

    “那就要物盡其用了。”他傾下身，在她耳邊低低喃道。

    在凌思南還被這個聲音迷得七葷八素努力消化“物盡其用”是什么意思的時候，恍然間就被帶到了多媒體樓的視聽室門口。

    她偷偷瞄了他兩眼：“……你別亂來，我覺得這個發(fā)展不對?！?/br>
    教室門此刻當(dāng)然是上鎖的，但是凌清遠(yuǎn)隨手就掏出了一串鑰匙，表情自然得像是回家一樣，插入，轉(zhuǎn)動，開門，伸手——伴隨著“??？”的驚呼把她拉了進(jìn)去。

    “等、等一下我們不可以……”凌思南掙扎道，下一秒同樣是“咔嚓”一聲，她大驚失色的表情定格在了手機(jī)屏幕上，同樣被定格的，還有旁邊桃花眼笑得彎成月牙的少年。

    凌思南一怔。

    “這里，是jiejie和我第一次——唔?！痹挍]說完，嘴巴就被凌思南捂上了。

    手背上方，少年一雙漂亮的眼勾起了弧，滴溜溜轉(zhuǎn)動。

    “句綠姨哈嚒?！彼抢旅佳?。

    “紀(jì)念個大頭鬼?！绷杷寄暇尤宦牰?。

    凌清遠(yuǎn)其實并不是一個愛拍照的人，他更傾向于把心思銘記在心里而不是那些單薄的數(shù)據(jù)上，可是有一個原則在他這里是很明確的，就是凡事只要跟jiejie沾了邊，那就是沒有原則。而凌思南也一樣，嘴上說著不要的她，身體依然很誠實，最后跟著弟弟滿校園跑了一趟，從醫(yī)務(wù)室到食堂，從cao場到凌思南當(dāng)初的……班級后門？

    “為什么是后門？”她不明所以。

    凌清遠(yuǎn)什么都沒說，只是掃過那堵樓梯轉(zhuǎn)角邊只容得一人寬的墻壁，慢慢地，淺淺地，笑了笑。

    又搖搖頭，不正經(jīng)道：“我喜歡走后門?！?/br>
    他并不打算讓jiejie知道。

    曾經(jīng)在某一年。

    一個沉悶的午后。

    有位少年在門后的角落，為她泣不成聲。

    * * *

    把該紀(jì)念的地方都拍完之后，兩人離開了學(xué)校。盡管高航和一眾同學(xué)盛情邀請下午吃飯唱k，可好不容易凌思南停下課題小組的活兒從大學(xué)來一趟，凌清遠(yuǎn)只想和jiejie好好回公寓享受清凈。

    只是清凈這事兒，確實沒有那么容易，兩人剛出校門不遠(yuǎn)就聽到馬路邊上有人吵吵嚷嚷。

    凌清遠(yuǎn)對湊熱鬧從來不抱興趣，恰好街邊有個烤rou串的小攤，就主動請纓去了。

    那攤位前煙熏火燎的，凌思南在原地等他，順道張望了眼吵嚷的源頭。

    看起來是一個中年男人拉扯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而小女孩手邊還牽著另一個可能站都站不太穩(wěn)的幼童，吵嚷主要是源于女孩和男人之間的掰扯，旁邊往來的人群倒也沒有停下腳步，只是走過去的時候不免多加側(cè)目，有那么一兩個放慢了步子，多關(guān)注了幾眼。

    今天這段馬路車流量大，前邊還有擺攤的小販和為缺斤短兩爭執(zhí)不下的大媽，男人和女孩的吵鬧聲摻雜在這五花八門的混亂中，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最主要的是這段路上更多的還是學(xué)生黨，有一個多管閑事上去問了句，立馬就被男人兇神惡煞地罵了回來。

    凌思南瞇起了眼。

    等到凌清遠(yuǎn)手里提著一袋羊rou串，嘴上叼著一串，掏手機(jī)付款時，前頭的吵嚷聲升級了。

    他回頭不經(jīng)意眄了眼，幾個人背影擋著，看不真切。

    可直覺讓他上半身向后仰了仰，目光越過一個人的肩頭，眼神一頓。

    “我管教我家孩子，你別多管閑事！”中年男人攥著小女孩纖細(xì)的手臂，彎身朝蹲在地上的少女嚷嚷，略微發(fā)福的身軀裹挾著大山壓頂?shù)膲浩雀?，陰影籠罩在叁人身上。

    而少女像護(hù)犢一般將小女孩和幼童都收入懷抱，不讓男人將兩個孩子帶走。

    “她說了你不是！”凌思南片刻也不敢放松，緊盯著男人的眼。

    就在男人身后，還有一男一女，女人自稱是孩子的母親，但顯然剛才誘哄了半天小孩也沒有吃這一套，另一個自稱是孩子的舅舅，朝幾個圍觀群眾揮手讓他們散一散。

    中年男抬頭巡脧了眼四周，又收回目光狠瞪了凌思南一眼：“小孩子鬧脾氣，你懂什么！”話末他手上一使勁，連帶著凌思南和那兩個小孩兒往前一拽，叁人都移動了小半格。他大概也沒想到凌思南能把孩子抱得這么緊，氣得罵罵咧咧，連那個“舅舅”也過來扯凌思南的手臂，硬是抓出一抹紅印。

    “他媽的我們家事你多管閑事什么勁，想死??！”尖嘴猴腮的“舅舅”放狠話了。

    “想什么？”隱隱約約有人問。

    “想死！”下意識的回答。

    “行?！?/br>
    下一秒，一記干凈利落的拳頭倏忽掠過，那個尖嘴男捂著鼻子連退了大幾步，失聲痛呼，凌思南趁著中年男愣神之際，飛快地拉開了他的手，把孩子們攬到了身后。

    凌清遠(yuǎn)低頭，拇指揉搓著另一邊掌心，順道活絡(luò)了下手骨，慢悠悠走到幾個人中間，隔絕了那叁人對jiejie的目光追擊，這才慢慢抬眸看過去——往常勾人的桃花眼依然挑著，卻硬生生挑出了一絲挑釁的味道，如果說剛才凌思南的行為像是護(hù)犢，此刻的凌清遠(yuǎn)就像是孤狼在為自己的領(lǐng)地宣告，誰趕踏進(jìn)半分都得被他撕扯得粉身碎骨。

    “打人啦——！”后面那個“母親”突然驚聲尖叫，“小孩子打人啦！”

    凌清遠(yuǎn)陡地一僵。

    小、小孩子？臥槽快成年了好嗎？！

    那女人霎時間就哭得聲情并茂，大喊著要他們把孩子還回來。

    中年男也不甘示弱，一看同伴被打，想也不想就朝面前學(xué)生打扮的少年沖了過去。

    可是凌清遠(yuǎn)的速度更快，那男人要教訓(xùn)他的巴掌還沒落到一半，就被他一手截住，眨眼間少年傾身向前，右手一個反扣，旋肩一頂背過身去，中年男肥厚的身軀就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架了起來，毫不拖泥帶水的一記兇猛過肩摔！

    地磚縫隙的揚(yáng)塵轟然而起，在陽光下散開。

    凌清遠(yuǎn)直起身，面對著地上呻吟的男人和面前目瞪口呆的另外兩人，不以為意地把手伸進(jìn)兜里拿出手機(jī)。

    就在幾秒鐘前還喧鬧不已的馬路好像突然就寂靜了。

    “說是你的孩子是吧？”他的手指在撥號屏幕上按動幾個數(shù)字：“叫警察來驗證下？”

    “草你、你打?。〗芯靵碜ツ氵@個打人的臭……小子！”尖嘴男捂著鼻子繼續(xù)嘴硬，似乎想用這話嚇唬他讓凌清遠(yuǎn)知難而退，只是講到“臭小子”這個詞的時候未免底氣不足，氣息弱了許多。

    凌清遠(yuǎn)根本沒搭理他，徑自開始跟電話另一邊的接線員報告起情況來。

    剛才還在喊著要帶孩子回家的幾個人忽然之間就慫了，手忙腳亂地拉起同伴就要往人群外擠。

    圍觀的人群終于有了底氣，跟著一哄而上。

    凌清遠(yuǎn)倒是沒有動。

    打完電話他吐了一口長氣，低頭瞥仍舊蹲在地上抱成一團(tuán)的人影。

    “沒少找事啊，jiejie?！?/br>
    凌思南表情一點都不慌，一手還擋著女孩的眼睛，嘴角一勾就笑得甜兮兮的，“知道我家大腿就在邊上嘛?！?/br>
    凌清遠(yuǎn)冷呵了一聲，把一條腿伸出來：“抱著?！?/br>
    凌思南才沒有聽話，在地上蹲了半天也麻了，抖抖腿站了起來，斜了眼被圍觀人群擒住的男人，顧左右而言他：“下手這么狠，就不怕那真是他們爸爸？”雖然她插手的那一刻也已經(jīng)否定了這個答案。

    “你知道這孩子身上的衣服值多少錢嗎？你再看看他們？”凌清遠(yuǎn)接過一個學(xué)妹遞上來的羊rou串袋子，與此同時小女孩對著凌思南叫了聲“mama”，凌清遠(yuǎn)皺了皺眉，“小丫頭你別亂認(rèn)人。”又繼續(xù)說道，“何況你看這兩小孩的模樣肯定……”

    他再度低頭，恰逢女孩也抬頭眨巴著一雙桃花似地漂亮眼睛看著他——

    “——爸爸~”

    ……

    ……

    ？？？

    誰來給他解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