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頁
扶道境的上人,不僅超脫rou身痛苦,也絕了七情六欲,而且冉清萍一向淡泊,不問宗務,不問世事,與他無親無故,實在不必為他這亂遭遭的心事費心。 冉清萍唇邊的笑意漸深:“我與景行宗、魘門闕均有些交情,鑒古尊與焉知真人曾托我與令雪樓說你與景決的婚事?!?/br> 什……什么?說媒?婚事? 誰與誰的婚事? ?。?! 他與景決的婚事! 童殊大駭,張嘴半晌,喉嚨像打結了一樣,好一會兒才吐出字:“令雪樓答應了?” 冉清萍道:“令雪樓道,此事輪不到他來議,你父母已是議好的。” “我父母?”童殊已經(jīng)驚無可驚,內心亂轟轟的:為什么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 他待再看冉清萍,見對方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悠思神態(tài),便不好再打擾冉清萍的清凈了。 有關的回憶,一件一件往前倒去:冉清萍對他的善意、景昭莫名其妙的關心、令雪樓給景決送了客鈴、童弦思提過的沒辦成的婚事…… 這些人,其實都是知道的。 只是,為何不告訴他? 是議親有人反對?還是…… 想到一半,童殊已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旁人,怪他。 換回五十年前,如果被人告知,有人要替他議親,有人要安排他的人生,他大抵都是不問緣由一概拒絕的。 誰越是對他親近,他越是抗拒。 棲霞仙子至今還在為他神傷,而他對其他女子尚且憐香惜玉,獨獨不曾對棲霞溫言半句; 景昭對他次次示好,他對旁人尚且無事言上三句,獨對景昭避之不及; 一嗔大師慈心待他,他對別的長者尚且禮數(shù)周到,獨對一嗔大師能逃則逃,幾十年不去拜謁。 走到絕情斷愛的地步,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不能,還有不敢。 一身清貧不敢惹凡塵,兩袖清風不敢誤佳人,他早已斷絕與人連袂的可能。 他是誰也勸不動的性子,怨不得旁人。 有資格安排他的兩個人,童弦思和令雪樓都深曉他的脾性,才選擇了默默替他鋪路,而不是安排他。 從冉清萍處退下來,童殊眸光落在香案一側那襲青衫身上。 對方目光一直虛虛粘在他身上,接到他的目光,眸底有微光閃過。 其實若認真想要捕捉一個人的情緒,便是再轉瞬即逝的表情也能抓住的。童殊想,我喜歡這個人的眼角,喜歡這個人的眉梢,我要讓他歡喜。 他慢慢走過去,景決用被倦意襲得紅了的眼眶撐著清醒來看他。 童殊蹲下,伸手握住了一截冰涼的腕子,再貼上手掌,交合五指,又倚身靠上半邊沁涼的肩,伸手攬緊了。 景決被他這一系列動作整懵了,抬起腥松的目光,勉力來看他,啞聲道:“你做什么?” 他們挨得親近,景決的吐息溫熱地熨著童殊的五感,童殊這一次沒有想避開,而是傾向景決道:“景決,你聽我的話,睡吧。” 他這沒來由的親近惹得景決大驚失色,撐著身子避開,躲開童殊道:“你這又是何意?” 童殊追著過去,眼對著眼,鼻對著鼻,有一股陌生的熱意自心底盤旋升起,漫延全身,通體都溫熱了起來,好似這具身軀終于找到了活氣,童殊聲音不覺聲都溫柔了:“景決,你給我笑一笑好不好,笑了我便答應你一個要求。” 景決眸光一斂道:“當真?” 童殊藹聲道:“我說話算話?!?/br> 他心中想:我現(xiàn)在是前有婚約,后有追兵。前頭冉清萍告訴他有一紙婚約,后頭景昭處處設局對他緊追不舍,之前景昭誘他許下承諾,后頭便一定會拿小辮子追著要我兌現(xiàn)。想賴賬是斷然賴不掉的。 但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童殊想——我愿意的。 景決聽到他的保證,強從困沌中掙出一絲清明,他眼中有光閃過,啟唇之時卻咬住了字。 “為何不說了?”童殊奇道。 “不必了,你不會愿意。”他撐起眼簾望向童殊,“你想看我笑,告訴我即可,不必交換條件。” 景決的聲音被倦意熬得極軟,眼簾半撐著,因不肯睡而水光氤氳。然而,景決已經(jīng)熬到這等境地,看向童殊的目光竟是還與初醒時那般的心疼。 童殊便是再鐵石心腸也受不了這般的眼,他捧起景決的臉道:“我愿意。” 其實并不難猜景決想要什么,昨日景決見李公子迎親氣得一刻不肯多留,其怨念之深足以可見,童殊心想雖然我并不知道婚約是何時定的又寫了什么,但定親的對象是你,這已經(jīng)足夠了。 他字字認真道:“我愿意履行婚約?!?/br> “你……”景決一怔,而后勉力坐直了,望著童殊良久無言,似乎這是什么天方夜譚般不可相信。 童殊笑道:“我知道了你我的婚約,我愿意與你成親,你再來提親,我定不再推拒。” “當……真?”柴火的光穿越夜色與童殊的身影落到景決眼里,墨色里燃起了光。 “當真?!蓖庾旖枪闯鲂σ?,“你現(xiàn)在滿意了嗎?” 景決的神情是茫然而錯愕,他在極倦中大概一時消化不了童殊如此轉變。他心中大約還是不信的,但這一句答應實在太叫他希冀了,他目光虛弱地在求證著,頭已經(jīng)不由心地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