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人說得總是對的，這就是不得已的退路。沒有鄭重其事地說出開始，便不需要刻意告辭說結(jié)束。

    汪凝睜開了眼看著他，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張純純。

    好像一夜之間，他喜歡的那個單純男孩長大了。

    如果說長大的代價是不笑、不哭、現(xiàn)實(shí)、甚至悲壯，那么一輩子天真又有什么不好。

    汪凝不會說那些令人心動的話，不會輕易許諾，不會苦苦挽留。他只想從始至終，站在張野觸手能及的地方。

    他說：“你給我一些時間，讓我陪你把西廂記、長坂坡演完，讓我陪你去一趟江南?！?/br>
    把該做的事情做完，那時，時間會來解答一切。

    又一朵煙花在黑夜里綻放。

    “師哥，新年快樂。”

    *

    年前張玉堂出院一直養(yǎng)在家里頭，年下里他身子一日日見好，飯量也大了，遇人便說都是汪凝的功勞。

    生病的這些日子，汪凝不隔一日，一早一晚各煎藥一次，親兒子也不過如此。

    二月底，一模成績下來，張野汪凝接近滿分。

    看著他倆的分?jǐn)?shù)，張玉堂樂得合不攏嘴。

    他下樓在大院里轉(zhuǎn)了一圈沒處顯擺，李逸臣他們演出去了，周闊海煩氣聽這個，對常年駐守在這里的保鏢們又顯擺不著，只好回家跟在李清芬身后說了好幾遍：“有名有姓的學(xué)校，還不是先僅我倆兒子挑？”

    李清芬去廚房幫張野汪凝準(zhǔn)備中午飯，張玉堂跟過去扶著門框換著花樣說。

    張野實(shí)在聽不下去了，“爸，一模成績算不得數(shù)的，一模最簡單，您等二模出來了再吹行么？”

    “吹？”李清芬調(diào)笑道：“二模出來，你爸得拿嗩吶吹！”

    三人在廚房里擁擠、忙碌又各自有序，張玉堂站門外看著，忽然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

    大病一場后，什么都沒有眼前這個光景讓人舒心。

    “其實(shí)我原來想著啊，考個好大學(xué)，尋個好工作。朝九晚五辦公室里一坐，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到，不求大富大貴，平平淡淡一輩子挺好?，F(xiàn)在想想……”張玉堂頓了頓，他們夫妻常年在外，沒怎么管過張野，孩子依然長成了他們所希望的樣子。生病之前，他還一直把張野當(dāng)小孩子看待，現(xiàn)在明白過來，真正能照看、左右他的年月，已經(jīng)過去了。

    他無謂地笑了笑，“路還得讓你們自己選。你們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任何事，爸都不能一意孤行對你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br>
    張野汪凝手里的動作不由都停了下來。

    雖沒明說，張玉堂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任他倆去吧，愛在一起就在一起，愛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管了。

    張野抬頭看李清芬，老媽沒聽到似的還在忙碌，“凝凝把這個切了?！?/br>
    張野說：“爸，我想去……我不去北大了?！?/br>
    汪凝緊跟著說：“我也不去了?！?/br>
    張野偏頭看他，半開玩笑半當(dāng)真的口吻：“協(xié)和、復(fù)旦？或是哪個更好的醫(yī)科大學(xué)？”

    汪凝不想理這人，低頭干活。

    李清芬瞅了瞅他倆，又去看張玉堂。

    張玉堂攤攤手，不知道倆孩子怎么了，這個話題也便就此打住。

    慶祝一模取得好成績，李清芬炒了好幾個拿手菜，“去喊你師爺過來吃飯。”

    張野剛摘了圍裙，門鈴響。他跑去開門，杜曉春拿著一個文件袋站在門口。

    “杜局？”張野對這人沒好感，抬高聲音叫了聲，是讓張玉堂知曉，他沒把人往家里讓。

    門開時杜曉春想什么入了神，張野一嗓子嚇?biāo)患れ`：“這孩子怎么一驚一乍的？”

    杜曉春是稀客，去年夏天鬧崩之后更是張家的稀客。張玉堂走過來把張野扯開，“擋著門做什么，杜局快里邊請?！?/br>
    杜曉春說：“我就不進(jìn)去了?！?/br>
    “干嘛不進(jìn)來，趕上飯點(diǎn)進(jìn)來吃兩口?！睆堄裉孟氚讶送镒?，汪凝斜身擋著玄關(guān)，擺明了不想讓人進(jìn)來。

    玄關(guān)后影著的李清芬對汪凝豎起拇指，夜貓子進(jìn)宅，無事不來。杜曉春挑飯點(diǎn)來壞人胃口，沒安什么好心。

    張玉堂問：“您這是有事？”他看著杜曉春手里的文件袋有些眼熟。

    “瞧我這記性?！倍艜源喊盐募唤o他，“這個協(xié)議去年八月份我已經(jīng)簽了，您一出團(tuán)也沒回來，這不，回來就病了一場，拖到了現(xiàn)在才想起來給您送過來?！?/br>
    張玉堂愕然打開袋子，正是劇團(tuán)脫離文化局自營的協(xié)議，當(dāng)時為這件事鬧得非常不愉快，她為什么忽然就簽了？

    名字、公章都沒錯，日期是去年八月份的。

    也就是說，從去年八月份開始，劇團(tuán)已經(jīng)是張玉堂私人所有，和文化局以及主管局長杜曉春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汪凝接過文件，看得又快又仔細(xì)，沒發(fā)現(xiàn)什么毛病，但他絕不相信杜曉春會突然變得這么好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把文件還給杜曉春，杜曉春沒接，問張玉堂：“張團(tuán)，這什么意思？當(dāng)初要脫離文化局的可是您，我這一趟趟大費(fèi)周章把事給辦下來了……您該不是反悔了吧？”

    白紙黑字，有文化局和劇團(tuán)的公章，反什么悔。

    張玉堂也疑心，他得把話問清楚。李清芬閃了出來，“杜局來了呀，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剛做好了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