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對于兩個忠仆的看法，明明兩人都是忠心耿耿，甘愿為主家效死，在老主人去世后，忠心耿耿輔佐新主人，任誰見了，都該大加贊賞才對。

    然而到了蘇葉這里，剖析一番，評價直接大反轉(zhuǎn)。

    忠仆一，揚(yáng)州郊外某個小地主的管家，在老主人死后，照顧小主人長大。

    為照顧小主人，他不假他人之手，親力親為，且家里的錢財全部用在小主人的花銷上，甚至舍不得養(yǎng)其他仆人，于是他把所有仆人遣散，只留自己既照顧小主人，又要打理宅子和田莊，每天累死累活。

    這也就算了，他對自己極為苛刻，日常就是簡單的饅頭配咸菜，日子越過越辛苦，人也越來越瘦，越來越蒼老，讓人看得不落忍。

    而他的小主人呢，養(yǎng)得白白胖胖，身上穿的是絲綢，每餐都得雞鴨魚rou，吃不完倒掉。等年紀(jì)大一點(diǎn)，去了私塾讀書，用的筆墨紙硯也都是最好的。

    如此看，這忠仆也太稱職了，所有人都稱贊其為人。

    然而這人到了蘇葉嘴里，卻是自虐型炫耀人格，他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小主人，更不是什么忠心的表現(xiàn)，不過是滿足自己隱秘的心思罷了。

    蘇葉聽完這個故事，不僅沒有所謂的感動，反而皺眉，聲音頗為清冷，“老主人去世，他已經(jīng)過了四十的年紀(jì)，無親無故，無兒無女，再加上仆人的身份，可以說這輩子快到頭了。老主人在時，他也不過當(dāng)著管家的位置，兢兢業(yè)業(yè)以圖養(yǎng)老?？赏蝗挥幸惶?，他發(fā)現(xiàn)情況變了，能決定自己生死的老主人沒了，小主人還落到了自己手里?！?/br>
    “這時，他面臨兩個選擇，一是背叛，直接不管小主人，自己在主家以管家的身份作威作福，享受短暫而美好的日子。亦或者把主家的田產(chǎn)賣了，自己跑去外地，用那些錢過舒服日子。但他從小在主家長大，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會的技能也不過是把田地租賃給佃戶，然而每年收租罷了。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也就是揚(yáng)州城了?！?/br>
    “這種情況下，他先天就膽怯了，加上從小接受的洗腦教育，讓他忠心耿耿。于是在最初，他并沒有生出什么心思來，而是盡心盡力，讓仆人們好好照顧小主人。于是他聽到了許多贊揚(yáng)，有說他忠心的，有說他可靠人品佳的，老主人沒看錯人。”

    “加上宅子里的仆人，一下子對他言聽計從，甚至是奉承討好，比以往更甚。突然大權(quán)在握，又獲得許多贊譽(yù)，成了他這輩子最高光的時刻。以往當(dāng)仆人時，不是被看不起，就是被打罵，哪能想到過有這樣的好日子？”

    “于是他的心態(tài)改變了，越發(fā)想要一直享受這種榮耀時刻，可一個管家，說到頭就只是仆人，外人聽見贊幾句也就罷了，哪里會多談。他開始覺得不滿足了，得弄出一些事出來，讓自己再一次成為眾人的焦點(diǎn)。比如懲治對小主人疏忽的奶娘，比如怪其他人伺候不好，要親力親為。再比如一個勁兒的苦自己，把所有的錢財都擠出來供小主人花消。說到底，為的也不過是滿足他極端的炫耀心思罷了?！?/br>
    這番推論，聽得林如海和甄士隱這種正統(tǒng)的文人極為不適。

    他們從小接受忠君愛國思想，因此對于這種忠仆，也是大力推崇的。

    然而到了蘇葉嘴里，這人卻成了極度自私之人，利用小主人達(dá)成自己貪慕虛名的目的。

    “可被他這樣利用的小主人，能有什么好下場？”蘇葉冷笑，“他被無形中cao控，認(rèn)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不會把別人的付出放在眼里，反而認(rèn)為是應(yīng)該的。且習(xí)慣了享受最好的一切，金錢不夠，那就去壓榨其他人，那些都是理所當(dāng)然，他不覺有錯。這樣的人，沒出息還好，要真科舉當(dāng)上了官……”

    當(dāng)然了，按照蘇葉的推論，這樣培養(yǎng)出來的小主人，也吃不了那個讀書的苦。

    他早晚會因?yàn)殄e誤的觀念和習(xí)慣敗光家產(chǎn)，且就在他能掌控家產(chǎn)不久后。

    林如海和甄士隱面面相覷，一時間門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能說蘇葉分析得不對嗎？

    那老仆的行為，越看越不太正常，誰都向往更好的生活，尤其沒了節(jié)制后，是人都忍不住讓自己過的更好。

    人性如此，沒什么好指摘的，他能好好養(yǎng)大小主人，不生出什么覬覦之心，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偏偏他苦著自己，對自己極盡所能的壓榨，只為了省出那一點(diǎn)點(diǎn)銀錢，還不夠買一斤小主人隨意扔掉的白糖糕。

    這確實(shí)有點(diǎn)不太正常！

    “那第一個呢？”林如海遲疑道，第一個總是正常的吧？

    “第一個？”蘇葉挑眉，“這個就更有意思了?！?/br>
    這第一位忠仆是個奶娘，她侍奉的小主人是之前南安郡王清掃鹽政時，被波及的一位周姓官員。

    這人家世顯赫，父親是正一品大員，本人也算出色，年紀(jì)輕輕就考中了進(jìn)士，被父親走關(guān)系弄來了江南。

    可惜這人著實(shí)平庸的緊，沒什么本事，輕易被底下的官員糊弄住了。

    眾人都當(dāng)他是傻子，許多事都背著他做決定，可也正因?yàn)槿绱?，事發(fā)后他只是受了牽連，人死了，卻也還是失察之罪。

    他在京城有正妻，生了兩個女兒，本該跟過來的，可此人或許有點(diǎn)迂腐，非得留妻子在家里奉養(yǎng)父母。

    而他來江南后，就被鹽商們聯(lián)合送上了一美貌的庶女，并不少嫁妝，過起了奢侈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