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寒霜從外面買了藥回來,進(jìn)屋看了一眼大姑娘,發(fā)現(xiàn)大姑娘還在熟睡,便拎著手里的幾袋子藥包,去了小廚房。 有婆婦看見她,想要上來幫忙,都被寒霜給婉拒了:“大姑娘的藥,我還是親自煎了比較放心?!?/br> 從前寒霜便是這樣,大姑娘的什么事兒都要親力親為,不像白露,事事兒都指給下面的人做。 以往這些婆婦還會背地里說些寒霜的閑話,只不過經(jīng)了昨夜的事兒,再沒人敢說寒霜不知變通。畢竟白露已經(jīng)不知了去向,而寒霜卻搖身一變成了大姑娘身邊唯一的貼身丫鬟。 據(jù)說老太太想把身邊的如意姑娘指給大姑娘,大姑娘為著寒霜,都沒肯要。 寒霜從前也不是沒為姑娘煎過藥,她從藥包里撿出兩袋不一樣的,分別拆開,倒在瓦罐里,用清水泡上。等泡去了草藥上沾著的泥灰塵土,這才重新過水,放進(jìn)藥壺里小火煎煮。 有做飯的婆子從她身后路過,順口問道:“大姑娘怎的要吃兩副藥?” 寒霜背脊挺直,手指微微捏緊,手上的扇子卻繼續(xù)不緊不慢的給爐子扇著風(fēng),“方大夫開的,一副安神,讓姑娘好睡。還有一副是止痛的,免得姑娘醒來腿疼?!?/br> 身后的婆子應(yīng)了聲就走了,寒霜臉頰上的汗卻因為神經(jīng)緊繃,一直滴落到脖頸里。 還好面前有爐子上的小火映著,若是有人問起,倒是可以拿太熱了當(dāng)做借口,不讓人看出緊張。 這兩壺藥一直煎了有一個多時辰,直把藥汁煎得又黑又濃,遠(yuǎn)遠(yuǎn)聞著便有一股苦味。 最后小廚房里的人都沒辦法,幫著寒霜把兩個小爐子給搬了出去,這才喘得過氣來。 “姑娘這藥聞著也忒苦了些,過會兒怎么下口啊?!痹鹤永锏钠抛邮侵懒髟聥蓺獾男愿竦?,小時候若是染了風(fēng)寒,哪次不是嫌藥苦,借機(jī)打翻半碗。 長大了些身子骨好些了,只這毛病恐怕沒改。 “你找些糕點(diǎn)帶過去,給大姑娘過口?!庇衅抛咏o寒霜支招,寒霜抹了抹額上的汗,道:“謝謝您,不過先前出去抓藥的時候,給姑娘在藥店外的鋪子上買了蜜餞果子?!?/br> “哎喲,怪不得看你剛剛大包小包拎了那么多回來呢?!?/br> “瞧瞧寒霜想得多周到,出去抓藥,還記得給姑娘買蜜餞果子。我們這些年紀(jì)大的老婆子,日后也要多和寒霜學(xué)學(xué)才是。” 寒霜沒有再多說什么,藥快煎好了,她拿布包裹住藥壺的把柄,將兩壺藥分別倒出一小碗,放進(jìn)托盤里,剩下的藥則繼續(xù)放回爐火上煎。 而屋子里的柳明月,早就在濃厚的藥味中昏昏沉沉醒來。她做了好久一場夢,夢里門吱嘎一聲開了,寒霜端著藥碗進(jìn)來,就像此時一樣。 那時候她也是躺在床榻上的,只身下血崩不 止,就那樣無力地看著寒霜端藥進(jìn)來,什么藥都喝不進(jìn)去。 那床榻也硬得很,常常硌得她后背生疼。她記得是由幾塊粗硬的木板鋪成的,上面的褥子還是寒霜拆了幾件厚棉衣才縫制成功的。 而不像現(xiàn)在,整個人都陷在柔軟的絲綿之中。 “大姑娘,起來喝藥了。”寒霜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有些遠(yuǎn)。 柳明月掐了掐手指,終于清醒過來。 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那個時候了,她重新來過了,她不在家廟之中,她不是孤零零地身邊只有寒霜一人。 寒霜端來了兩碗藥,把托盤放在床邊,然后伸手去扶柳明月起來,卻發(fā)現(xiàn)大姑娘的目光一直落在托盤上。 “是哪一碗?”柳明月開口問道,聲音有些發(fā)啞。 見寒霜指了指左邊,便知道那是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寒霜弄來的避子湯。她端起左邊的碗,仰頭一口悶了下去。 寒霜甚至沒有來得及拿出蜜餞,這碗湯藥已經(jīng)在柳明月手里見了底。 苦澀的藥味彌漫在唇齒間,柳明月閉上眼,整個人向后靠去,靠著這苦味讓自己清醒。 前世那個生下來就斷了氣的孩子,不會再有了。 上輩子柳明月雖然恨,可是十月懷胎下來,她對腹中的胎兒也不是毫無感情。她雖進(jìn)了家廟,日子清苦了些,但有寒霜陪著,也不是不能過。 只兩個人都未曾出閣,都不懂這些,柳明月只知道自己葵水沒來,到后頭月份大了才知自己有了孩子。 她失了貞,祖母豁出去一切才保下她一條性命。 若是讓太后知道她有了孩子……柳明月不敢想。 她想要打掉這個孩子,可那個時候祖母身子已經(jīng)不好,后來還是寒霜偷溜出去悄悄請了大夫來。可那白胡子老頭卻說,這個時候想要打掉孩子恐怕會一尸兩命。 柳明月不想死,她還想活,如此便只能和寒霜兩人日日提心吊膽地束腹瞞著。 本想著等這孩子生下便悄悄送出去送人。 誰料…… 柳明月閉上眼,不欲再去想當(dāng)時的場景。 “姑娘?”寒霜的聲音響在耳畔,將柳明月的思緒拉了回來,端起另外一碗,“這一碗安神的湯藥還喝嗎?” “不喝了,倒了吧,就說我失手打翻了?!绷髟掳戳税疵夹模瑥那暗乃恢倍际沁@么干的。 是了,柳明月整個人忽然清醒起來,她喝下去的那一瞬,她就應(yīng)該明白,她的人生再不會和前世相同了,她和裴慎的唯一一點(diǎn)牽連也會因為這碗湯藥就此斬斷。 一碗烈性的避子湯,就算傷身,卻足以讓她再無后顧之憂。 徹徹底底,這輩子,都和那個混蛋無關(guān)。 第11章 花帖 她如今奈何不了榮親王,難道還收…… 柳明月喝完藥又睡了半日,直到過了飯點(diǎn)才醒。 好在小廚房的灶臺上一直給她溫著飯菜,寒霜見柳明月醒了,便收拾了幾樣清淡的端了進(jìn)來。 “我不想吃這些?!绷髟露?nbsp;著餐盤許久,決心按著自己現(xiàn)在的喜好來,“我想吃甜的,咸的,辣的,什么重口的都行?!?/br> 這么清淡的食物,就算再養(yǎng)生,她前世被迫吃了十年也真的是吃夠了。 寒霜愣了一下,姑娘說的明顯不適合養(yǎng)傷之人食用。不過姑娘傷的是腿,吃些重口的或許也不打緊? “我現(xiàn)在就去讓廚娘給姑娘重做?!焙f著就打算折回小廚房去。 柳明月卻將她喊?。骸俺鋈ゾ茦墙o我買些好了?!比缃袷掷镉植蝗便y錢,又不缺自由,外面酒樓里的招牌菜,自然比府里廚娘做得可口些。 “好,那奴婢這就去了?!焙D(zhuǎn)身打開柜子,拿了碎銀打算出府,從前姑娘想吃些什么,也都是她去采買的,畢竟白露懶得跑腿,其他小丫鬟又摸不準(zhǔn)姑娘的心思和口味,總買不到合適的。 “你別去?!绷髟迈局嫉?,“如今我身邊就你一人,除非像買藥那般的要緊事,你就不要輕易出府了。院子里不是還有幾個小丫鬟嗎?你從里面挑幾個機(jī)靈的,讓她們出去買。一個買不準(zhǔn),兩三個總有一個能買到合我口味的?!?/br> 她必須得把院子里的人用起來,要不然祖母回頭還是會塞人過來。 前世除了白露和乳母,她這個院子里的其他奴仆還算靠譜,除了幾個采買的婆子貪心,克扣了些油水,也沒查出什么大問題,倒是能繼續(xù)用著。 只不過隔了十年,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她大都記不清了,交給寒霜去挑,反倒還放心些。 寒霜輕聲應(yīng)了,起身出去,沒過多會兒,卻帶了別的人進(jìn)來:“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看你來了。” 柳明月抬眼一看,來的正是三房的幾個嫡出姑娘。 “大jiejie?!比齻€姑娘都生得可人,此刻齊聲一喊,軟軟糯糯的聲音和在一起,讓人不禁心尖一軟。 這其中三姑娘年歲最大,今年十五,也是個即將議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五姑娘小一些,今年十一,而最小的六姑娘才六歲,往日里也最粘柳明月,此刻來了柳明月房里,登時就想像從前一般,蹬了鞋子往她大jiejie床上爬。 “六meimei快下來,大jiejie腿受傷了,不能壓著?!比媚锛奔鄙焓秩ケ×?,她自己生得纖細(xì),偏六姑娘年雖小,卻養(yǎng)得圓潤可愛,抱她起來還有些吃力。 “讓奴婢來吧?!焙锨耙徊?,從三姑娘懷里接過六姑娘,把她抱坐在軟凳上,然后從三姑娘手里接了鞋子給六姑娘穿上。 柳明月靜靜地看著,說起來,前世里她自覺最對不起的meimei便是三meimei。 她年歲和自己差得不大,已經(jīng)到了議親的年齡,卻偏生因為自己失貞之事,從熾手可熱變得無人問津,最后拖到了十八,等風(fēng)聲過去了,才說給了三太太娘家一個外放做官的侄子。 如果換做柳明月自己,恐怕定要怨恨那個拖累自己的jiejie。 可三meimei卻 不曾,婚后她只隨著丈夫回京一次,就那一次還特意去見了柳明月,給她帶了不少生活用品和銀錢。覺察到柳明月身子不好,后來即便在外地,也常托人給她送去自己搜集的珍貴補(bǔ)品和藥草。 可柳明月那個時候因為血崩難產(chǎn)傷了根本,早就補(bǔ)不回來了。 “大jiejie?”三姑娘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下,見柳明月出神,不禁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柳明月回過神來,還未及沖三姑娘一笑,卻聽見外面吵鬧起來. “怎么,三房的進(jìn)得去,我就進(jìn)不得了?她柳明月欠我的東西還沒給呢?摔了一跤就想不認(rèn)賬了?”卻是二姑娘柳明珺的聲音,她向來囂張跋扈,偏又沒有腦子,跟她那親娘一樣。 只不過柳明月院子里的人還未出口解釋,便另有一道聲音攔住了她:“二jiejie,你莫生氣,大jiejie腿受傷了,此刻需要靜養(yǎng),我們還是不要進(jìn)去吵著她了吧?!?/br> 那道聲音婉轉(zhuǎn)輕柔,說的話也極其的善解人意,可卻勾起柳明月的一陣惡心,險些直接嘔出來。 柳如玥。 二房庶女,四姑娘柳如玥。 哦不,她如今還不叫這個,前世她是在被二叔送進(jìn)榮親王府當(dāng)了侍妾之后,才被榮親王改了這個名字,為的就是羞辱自己。 但是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將那惡心之意強(qiáng)忍著按了下去。 她如今奈何不了榮親王,難道還收拾不了一個二房庶出的四姑娘嗎? “讓她們進(jìn)來?!?/br> 柳明月聲音已然平靜下來,只一雙眼睛還帶著戾氣。 “姑娘!”寒霜微微蹙眉,明顯不太同意。 她難得也有情緒,畢竟昨日她是除了柳管家以外,府內(nèi)下人中對大姑娘失蹤之事唯一清楚內(nèi)情的人。若大姑娘不是被二房所害,又怎么可能受傷,又何至于失了…… 寒霜咬著唇,況且昨夜里大姑娘才讓二房狠狠大出血了一把,誰知道二姑娘是不是聽說了此事前來興師問罪的。 “無事,讓她們進(jìn)來吧。三妹五妹六妹都在,諒她也不敢胡作非為?!敝饕橇鳜B說柳明月欠了她什么,偏柳明月仔細(xì)回想,也沒想起來自己十年前拿了她什么東西。 她往日里從自己這里死皮賴臉地要走東西還差不多。 “是?!?/br> 寒霜欠身出去。 三姑娘目光里有些擔(dān)憂,她性子安靜,著實受不了柳明珺。 但五姑娘卻大大咧咧的,“大jiejie都說沒事了,三jiejie你怕什么,她敢招惹你和大jiejie,我就幫你們罵她?!?/br> “對,罵她!”六姑娘坐在軟凳上,也握起了小粉拳。 柳明月不禁笑了,這才是血脈相連的姐妹,縱使隔了一房,心也始終是連在一起的。 只這樣的愉悅之感沒保留多久,便隨著柳明珺的到來戛然而止。 “柳明月,說好分我一張王府花宴的花帖的呢?怎么還不見送過來,你是不是都給三房了!”柳明珺樣貌本就隨了她娘,在外人看來姿色尚可 ,但放在俱是美人的承德侯府里就不夠看了。 此刻她怒氣沖沖地沖進(jìn)來,在靜坐著的三房姑娘們面前,儀態(tài)頓時落了下風(fēng)。 原來是為了花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