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要暈了。

    第3章 鬼校

    陸見清此前從不覺得她會是個膽小的人。

    小時候跟著老陸住在透風漏雨的道觀里，隔三岔五就得因欠費斷上幾回電，睡到一半沒準還會有塊磚從屋頂上掉下來，這種慘兮兮的生活環(huán)境塑造了她強大的意志力，以至于后來到了大學，偶爾和室友們一起看恐怖片，在一片啊啊啊的尖叫聲中，她也照樣能面不改色地靠在椅背上磕著瓜子。

    但是，就算想象力再豐富，她也從沒預(yù)想過有朝一日會碰見青天白日撞鬼這種事。

    這跟平時看看恐怖片什么的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br>
    陸見清被謝必安挪到他辦公室的真皮沙發(fā)上躺著，難得產(chǎn)生了nongnong的逃避心理，很想學只鴕鳥在地上刨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也好過睜開眼，面對這慘淡又詭異的現(xiàn)實。

    “老白老白，”有個帶著股東北大茬子味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你快過來看，新同事的眼睛好像動了耶。”

    “是嗎？那我過來看看?！?/br>
    陸見清豎著耳朵，聽見嗒嗒的腳步聲向她走近，她呼吸一窒，連忙把眼睜開。

    擠在沙發(fā)邊盯著她瞅的是個黑矮的胖子，見她醒了，他兇惡的臉上忙揚起一個笑臉，熱情地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范無咎，是你的同事，大家都管我叫老黑，你要是樂意，也這么叫得了?！?/br>
    謝必安、范無咎……

    陸見清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名字，她默默往沙發(fā)內(nèi)側(cè)縮了縮，嘴角僵硬地扯開一道弧度：“好巧，你們兩個加起來跟黑白無常的名字可真像啊哈哈……”

    范無咎伸手揉了揉腦后短硬的發(fā)茬，笑得有點兒羞澀：“害，原來你還聽說過我們倆的名號，這些都是成年舊事了，說起來還怪叫鬼不好意思的?！?/br>
    陸見清：“……”

    你們還真是?。?？！

    謝必安拖了把椅子坐過來，捎帶手倒了杯熱水給她，鏡框下的表情有些難以言喻。

    還以為不小心惹了麻煩，招進個捉鬼小斗士，他連怎么跟老大跪著謝罪都想好了，沒成想下一秒，小斗士本人倒先厥了過去。

    “你怎么那么意外啊……來面試那天，你就沒覺出我們這兒跟外頭有哪里不一樣？”范無咎發(fā)愁地撓頭，努力提示她，“比方說外頭大熱個天，進了我們這里就很涼快之類的。”

    陸見清喉頭一梗：“我以為那是你們開了中央空調(diào)?！?/br>
    哪個來面試的會想到新單位涼快居然是因為鬼多。

    范無咎：“……”

    謝必安：“……”

    “是我沒考慮周全，”謝必安干咳一聲，打破了眼前的僵局，“看你住的道觀，所以就先入為主了一下?！?/br>
    畢竟除了愛好修仙問道的道士外，誰還一天到晚閑著沒事往觀里跑，更別提連家都安那兒了。

    謝必安還想呢，不說教書的本事如何，起碼見到一屋子的鬼，也不會太吃驚。

    “……”，陸見清誠懇道：“住道觀也不一定就是為了修道?！?/br>
    范無咎好奇地問：“那你是？”

    陸見清沉重地看向他：“因為貧窮?！币凰缇蛶е懥暝窗岢瞿菞澪７苛?。

    黑白無常：“……”好一個真實不做作的理由。

    陸見清看著二鬼，組織著措辭開口，“既然說清楚了是個誤會，那我——”

    “哦，你不用擔心，”范無咎聞弦歌而知雅意，他爽朗一笑，“既然老白都把你招進來了，就說明你和我們學校有緣，我們不會隨便開除你的?！?/br>
    陸見清：……求求你快把我給開了吧！

    陸見清雖然在道觀長大，撫養(yǎng)她的老道士陸陵源卻沒什么捉鬼驅(qū)邪的本事，反倒很擅長在一群本地道長堆里裝模作樣敲敲道場混口飯吃，小時候陸陵源不放心將她獨自留在山上，經(jīng)常走到哪兒就把她帶到哪兒。

    正因親身接觸過道長們做完法事后從道袍底下掏出手機跟師兄弟一塊斗地主的模樣，更是被他們科普過一堆裝神弄鬼的正確姿勢，以至于她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大相信世界上會有神神鬼鬼這一類的東西，連最喜歡看的電視節(jié)目都是《走近科學》。

    范無咎搓了搓手，跟她搭話道：“你是我們招過的第一個活人，難免沒什么經(jīng)驗，老白說你暈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被他嚇死了呢?！?/br>
    “不用聽他胡說，”謝必安翻著白眼給了老友一肘子，作為學校的主管，他在如何體貼新入職員工上經(jīng)驗豐富，“你放心，萬一真被嚇死了，我們也一定會記得提醒老大，幫你辦理地府公務(wù)員，到時候大家還是可以繼續(xù)做同事的?！?/br>
    陸見清：“……”

    乍一聽仿佛是個很厲害的鐵飯碗，但她不僅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想辭職了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得想，要是換做是個心臟不大好的人站在這里，可能真的會被這兩人嚇得當場去世吧……

    陸見清擔心她一正式提出辭職，對面這兩位無常先生就會二話不說拿出鐵鏈把她勒死了做同事，只好繞著圈子打聽：“既然你們都是鬼了，那為什么還會跑到人間辦學校？”

    要不她也不會誤打誤撞來這里應(yīng)聘啊。

    謝必安微笑著給她打了個比方：“讓你在一個地方呆個成百上千年，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趣？”

    陸見清代入想了下：“……會、會吧?！?/br>
    范無咎一拍大腿，激動地說道：“我們也會??！”

    “……”

    陸見清頂著一張冷漠臉，這就是你們跑到上面來辦學校的理由嗎？？！

    范無咎自然地跟她解釋，“地府鬼多了管不過來，我們正按照老大的意思開展掃盲行動，全面發(fā)展素質(zhì)教育，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地府建設(shè)鬼和接班鬼，把那些不安分的和還沒排到投胎的地府釘子戶們?nèi)舆M學校接受再教育，省得他們滿地府亂飄。”

    他左右掃了一圈，見書房里沒有多余的椅子了，就索性沒架子地蹲到地上：“而且吧，地府這年頭通貨膨脹，冥幣大幅度貶值不說，你們活人老齡化還那么嚴重，又不肯生小孩，導(dǎo)致地府鬼□□棚，連房價都高了不少，還是有價無市，鬧得地府都擠得慌，這么一對比，在陽間找地方弄個學校可方便太多了?！?/br>
    范無咎說著說著，又沉沉嘆了口氣，好好一個黑無常，硬生生愁得像個沒錢交租的民工大爺。

    “我們做鬼壓力很大的，靠近黃泉街的房都漲到八十萬一平了，就這還得靠走后門才能搶到?！狈稛o咎無比羨慕地說道，“還是你們陽間好，房子又便宜又大，想買就買了，根本用不著考慮。”

    作為銀行卡余額才只有四位數(shù)，連客廳的瓷磚錢都沒攢夠的赤貧人士，陸見清慚愧地低下了頭。

    不，事實上大多數(shù)人如她，也是不能想買就買的。

    她原本以為現(xiàn)在想攢錢買房已經(jīng)很難了，沒想到死后的生活壓力居然比現(xiàn)在還大！

    陸見清打定了主意，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拉著老道士多多鍛煉身體，爭取長命百歲。

    見范無咎似乎還挺好說話的樣子，她試圖做下最后的掙扎：“之前不知道要教的學生們有那么……特殊，我應(yīng)該不符合你們招老師的要求，不如我主動離職，你們也好另尋高明——”

    謝必安和范無咎對視一眼，兩鬼哈哈大笑：“不用，我們看你就挺合適的?！?/br>
    “小陸你放心，你是我們的正式員工，在校老師有保護條例，尋常小鬼不能隨便做出危害你生命安全的事，你就放一百個心吧?！?/br>
    “我們跟學校里的鬼做了那么多年鄰居，都是老熟鬼了，遇上事都不好放開了揍，就怕事后被有些黑心鬼打擊報復(fù)。”范無咎對她很有信心，笑著安撫道：“你是專業(yè)老師，掰手腕又輕易贏了老白，拿下他們一定也沒問題的。”

    陸見清：不，等等，她覺得這里面的差別還是挺大的吧？？

    她也怕被打擊報復(fù)?。?/br>
    眼看事情已成定局，面對這種高危職業(yè)，陸見清默默做好了下班后火速趕去給自己買份保險的準備，她想到這里，忽然記起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連忙開口問他們：“之前簽合同時說好的工資……是人民幣沒錯吧？”

    “那是當然，”范無咎驚訝地看她，像是在奇怪她怎么會問出這種問題。

    陸見清冷漠臉看著他。

    她為什么會這么問，這鬼心里就沒點數(shù)么？

    范無咎篤定地告訴她：“工資的事你放心，我們老大戚晏有的是錢，而且他在陽間很有名的，你沒準還聽說過他呢?！?/br>
    “……”

    她確實聽過。

    戚晏，著名的房地產(chǎn)巨擎，投資目光精準，據(jù)說名下開發(fā)的樓盤多得能繞南市排出一整條多米諾骨牌，金字塔最頂端的人物，當之無愧的國民爸爸。

    那么問題來了，能被黑白無常叫老大的，那得是什么人……不是，鬼??？！

    不等她問，范無咎就已經(jīng)無比憧憬地開口：“所以說，做鬼就要像我們老大這樣，在陰間是酆都大帝，到了陽間，也照樣呼風喚雨?！?/br>
    簡直鬼生贏家！

    陸見清：“……”

    陸見清搖搖欲墜的世界觀受到了最后一記重錘。

    范無咎大剌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很能理解她現(xiàn)在的心情：“看你，都高興的說不出話來了，也對，第一次工作，就碰到我們那么好的單位，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運氣?！?/br>
    “等過些年到了下面不說，起碼活著的時候想買房，老大心情一好，沒準還能給你個內(nèi)部價?！?/br>
    陸見清滿臉寫著高興地看了他一眼，發(fā)覺對方居然是在真情實意感嘆她的好運氣。

    “……”

    內(nèi)部價的誘惑下，她可恥地動搖了一下。

    在兩位無常先生充滿信任的注視中，陸見清拖著疲憊的雙腿走出了謝必安的辦公室，癱到座椅上努力消化著兩鬼告訴她的那些事。

    跟她呆在同一個辦公室的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老先生一手捻著胡須，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笑瞇瞇地從抽屜里拿了張課程表，轉(zhuǎn)著搖椅坐到她旁邊遞給她：“小友好啊，老夫姓張，生前是個舉人，可惜時運不濟，沒趕上最后一屆科舉，只有這點教書的本事啦，不知小友是？”

    “您好，”有了黑白無常這個例子在前，如今再去看這位留著辮子頭的百歲老鬼，陸見清的心態(tài)離奇地冷靜下來，竟然還能跟他進行同事間友好的寒暄，“我姓陸，一名普普通通的當代大學畢業(yè)生?！?/br>
    她說著低頭看了看課表，前面幾項語文數(shù)學還在她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但后面的必修課就畫風一轉(zhuǎn)，變成了做鬼的自我修養(yǎng)，歷史與鬼治云云……

    陸見清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把它塞進了角落里。

    掛鐘上的分針嘀嘀嗒嗒地轉(zhuǎn)過去，很快就到了飯點兒，陸見清從背包里捧出自帶的飯盒，原本想著同一天上班，多帶點吃的還能跟同事們一起分享，她還特地帶了大份的便當，但現(xiàn)在……

    她扭頭望向張老夫子，老夫子正從抽屜里拿出一包餐巾包裹著的香燭，見陸見清朝他這邊看過來，張老友好地將香燭沖她遞了遞：“要來一口嗎，新出的十三香小龍蝦味兒的，這可是限量版，老夫排了好久的隊呢?！?/br>
    “……”

    第4章 老大

    陸見清拒絕三連：“不用了，謝謝你，我不餓?！?/br>
    她對十三香小龍蝦充滿好感不假，但這種口味的香燭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吃下去肯定會胃疼。

    好意被拒的張老夫子見她堅決不肯吃，只好遺憾地搖了搖頭，兀自捧著香燭飄找懂得欣賞他的鬼一塊兒午飯去了。

    張老夫子這一走，陸見清繃直的脊背才徹底松懈下來，她在辦公室繞了一圈，終于在角落里找到只積灰的微波爐。

    不管怎么說，飯還是要吃的。

    陸老道做飯只會把菜扔進鍋里煮熟完事，從陸見清能顛得動大鍋起，就自覺主動地把做飯這一重任給攬了過來。

    陸見清做飯手藝很好，軟糯的米飯上臥著肥瘦適宜的鹵rou，另一邊放著了炸得酥脆噴香的豬排，清炒的時蔬脆生生的，南瓜撻色澤誘人，分開的小格子里還準備了培根土豆泥和新鮮的水果以備飯后解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