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夢微微一怔，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定定地說：“好，jiejie再努力一把。”

    手里拿著一摞照片，從秋夢jiejie家出來，一節(jié)一節(jié)下樓梯，宋喬曦還在回想她最后和自己說的那句話。

    總覺得有點怪怪的，為什么要“再努力一把”呢？

    如果立冬哥哥還在樓下，是不是可以問問他呢？

    出了二號樓漏洞，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煙味兒，地上的煙頭和高挑的立冬哥哥都消失不見了。

    一路溜達到鍋爐房門口的那片空地，她看到居委會以高大媽為首的幾個大娘，聚集在辦公室門口，熱烈討論著什么。

    宋喬曦耳朵很靈敏，她聽到高大媽和另外幾個大娘說：“秋夢這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病，醫(yī)生說那孩子活不過20歲，最近病情說是又嚴重了，嘖嘖，可憐見兒的。”

    一個穿藍棉襖的大娘點頭附和道：“老夏和他媳婦下周又要帶著秋夢去北京了？這每次去都不少花錢吧，秋夢這孩子也是命苦，聽說她這個先天性心臟病，也不能結婚，也不能生小孩的?！?/br>
    “孩子真可憐，老夏他們給孩子起名就沒起好，你們聽聽，秋夢，秋天的夢，就當時做了一場秋天的夢？這孩子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還不知道老夏兩口子得受多大打擊？”

    穿咖啡色羽絨服的大娘搖搖頭說道。

    聽著幾個大娘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秋夢jiejie的病情，宋喬曦覺得手腳發(fā)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秋夢jiejie的病情原來這么嚴重？

    她之前一直以為是很簡單的病，只要休息調(diào)養(yǎng)，很快就會好了。

    敲開鍋爐房的門，宋喬曦皺著眉頭走進去，沒走幾步，一下子撲到在楚盡的床上，把臉埋在胳膊里。

    楚盡看出宋喬曦不對勁，走到床邊坐下，接著聽到她嗚嗚咽咽的哭聲。

    “我在呢，怎么了？”

    男孩盡量用最溫和的聲音問，拿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后腦勺。

    從臂彎里抬起頭，曦曦的鼻尖和眼睛都紅了，說話時嘴巴癟著，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壓著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楚盡，秋夢jiejie生病了，有沒有什么辦法救救她呀......”

    第59章 千萬不能讓楚盡發(fā)現(xiàn)了……

    楚盡很少見宋喬曦哭。

    除了她還很小的時候, 六歲那年，宋喬曦還是顆軟軟糯糯的小團子，因為他要去住鍋爐房哭成了淚人兒。

    楚盡還記得, 當時宋喬曦哭紅的大眼睛, 白凈軟糯的小臉蛋漲成粉色。

    糯團子飽滿的額頭，貼了幾縷被汗打濕的小卷毛, 小小軟軟的一團，趴在舊家刷成綠色的墻裙上, 梨花帶雨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可憐。

    一靠近, 就可以聞到她身上甜膩膩的奶香味兒, 團子打著哭嗝看他的樣子, 楚盡到現(xiàn)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剩下的一次，就是宋喬曦九歲那年, 因為喬阿姨一句玩笑話，以為他要“娶媳婦”掉了幾滴金豆豆。

    可宋喬曦那兩次掉眼淚，很快就哄好了。

    他很少見宋喬曦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就算摔疼了，偶爾被爸爸mama罵了, 被老師說兩句, 她也從來不會像大院兒里其他小女孩一樣癟嘴哭個不停。

    宋喬曦像一顆小太陽, 她愛笑, 總是笑著散發(fā)光芒。

    愛哭的嬌氣包, 不是她身上的標簽。

    男孩盡量穩(wěn)住神態(tài), 腦子里迅速想該怎么辦。

    上一次安慰她, 還是曦曦六歲的時候，當她知道自己不走了，很快就停住了哭泣。

    但秋夢jiejie的病情并不是那么簡單, 楚盡在鍋爐房也聽到了居委會幾個大媽的討論，心里同樣五味雜陳。

    “楚盡，你有沒有辦法哇，高大媽她們說，秋夢jiejie活不過二十歲，她今年已經(jīng)十六歲了......”宋喬曦甕聲甕氣地低著頭，看樣子，還在壓抑著情緒，不讓自己大聲嚎哭，“她們說秋夢jiejie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心臟病，治不好的，說夏伯伯他們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像是終于憋不住了，宋喬曦越說越難過，后面的話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

    楚盡眼看著豆大的淚珠從她大大的杏眼滑落，從眼睛快速滑到下巴，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掛在下巴上，身子一晃，再“吧嗒吧嗒”掉落到胸口的衣襟。

    “楚，楚盡......我，我不知道怎么辦，怎么才能救救秋夢jiejie呀，我，我不想秋夢jiejie死掉，嗚嗚嗚......”

    宋喬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把揪住楚盡的衣袖，晃呀晃。

    他抓住宋喬曦的手，小姑娘的手很燙，軟軟的，手心微微冒汗。

    楚盡心里也難受，秋夢jiejie對他也很好，但是他明白，夏秋夢對宋喬曦的特殊意義。

    曦曦“環(huán)游世界”的夢想，是秋夢jiejie送給她的，曦曦長大后想要學攝影，是秋夢jiejie啟發(fā)她的，曦曦的英語，秋夢jiejie是她的第一任啟蒙老師。

    在這個小姑娘心里，對未來的憧憬，都是這個溫柔耐心的大jiejie，用包容和支持在引導。

    “你別怕，別胡思亂想，高大媽她們說的不一定是對的。”斟酌了一下用詞，楚盡清清干澀的喉嚨，捏捏她的手心，“我先拿個毛巾，幫你擦擦臉好不好？”

    宋喬曦搖搖頭，她不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就算和楚盡在一個屋里，也不想讓她松開自己的手。

    她太難過了，難過到?jīng)]辦法壓抑心中一絲一毫的情緒。

    此時此刻，她兩輩子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恐懼。

    這種恐懼和“世界末日”的恐懼，完全不同。

    “世界末日”，是全世界的人一起消失，在宋喬曦心里，會認為大家一起去了另一個世界。

    可如果，只是身邊熟悉的人消失不見，她沒辦法接受，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一只手緊緊攥住楚盡的手，不讓他離開半步，另一只手用力揉揉眼睛，宋喬曦抽噎著說：“你，你別走，你幫我想想辦法好不好？”

    楚盡嘆口氣，身子一直扭著，側坐在床邊。

    他反手握住宋喬曦的手，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氣柔和一些，“我不走，可是你一直哭，我剛才說的話你都沒聽進去，怎么想辦法呀？”

    眨眨眼，宋喬曦緊緊握住他的手，低著頭，下巴上的淚珠不再往衣襟上低落，眼淚一顆顆砸到楚盡的床單上。

    楚盡看得出來，她在努力調(diào)節(jié)情緒，就安安靜靜陪宋喬曦坐著。

    直到宋喬曦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雖然還打哭嗝，嘴唇還微微顫抖，不過她握住他手的力道終于松快了些。

    忽然間，楚盡被攥得微微發(fā)酸的手掌被宋喬曦松開了。

    她兩只手胡亂摸了一下臉上的眼淚，抽噎兩下，一只手碰碰哆哆嗦嗦的下嘴唇，動了幾下，白糯米一樣的小牙齒終于咬住自己的下唇。

    “我，我不哭了，我聽你的?！?/br>
    宋喬曦可憐兮兮地說。

    宋喬曦眼睛很大，眼皮哭腫了，鼻尖兒哭得通紅。

    不光哭腫了眼睛，在臘月的天兒硬生生哭出一頭薄汗，毛絨卷曲的額發(fā)濕漉漉的。

    仿佛又回到了她六歲那年，額發(fā)打著卷兒，貼在她飽滿的額頭和帶著輕微嬰兒肥的臉蛋。

    “秋夢jiejie的病，是先天性心臟病，之前jiejie就和我們說過，夏伯伯還有阿姨都告訴過我們，對不對？”

    楚盡沉思片刻，輕聲對宋喬曦說。

    “嗯......”

    重重地點點頭，宋喬曦大眼睛又滑出兩滴淚珠。

    伸手替她抹掉，楚盡接著說：“剛才高大媽她們說的話，我聽到了，很多事情她們說的不對。有時候，夏伯伯他們會來居委會這邊，我聽到過他們的談話，夏伯伯說，秋夢jiejie的心臟是可以動手術的，只是手術難度和風險比較大。醫(yī)生建議如果保守治療有用，手術的計劃就暫緩，手術如果成功了，秋夢jiejie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那，秋夢jiejie是能治好的嗎？她可以長大，可以結婚，可以生寶寶？剛剛那個大娘說jiejie不能結婚，如果不能結婚，立冬哥哥可怎么辦?。俊?/br>
    胡擼了一把額頭濕漉漉的碎發(fā)，宋喬曦焦急地問。

    “肯定可以治好的，她能平安長大，會穿婚紗成為很漂亮的新娘子，也會有自己的小寶寶。你別聽那些大娘的話，她們是醫(yī)生嗎？她們又不是醫(yī)生，很多東西都是道聽途說，背后嚼舌根?！?/br>
    楚盡說完，稍微動了一下，看宋喬曦情緒穩(wěn)定了不少，想用熱水燙一塊毛巾，給她擦擦臉。

    “我剛才，在秋夢jiejie家樓下，碰到立冬哥哥了?！彼螁剃夭豢蘖耍p聲說，似乎又有點難過，“我看到立冬哥哥在樓下抽煙，他還不讓我告訴jiejie，我答應他了，立冬哥哥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你別擔心，既然答應程立冬了，這件事就不要告訴秋夢jiejie，心臟病的病人不能情緒過于波動。程立冬是大老爺們，會自己調(diào)整好的，這是他的責任?！?/br>
    楚盡站起來，走到毛巾架旁邊，從地上拿起干凈的搪瓷盆，往盆里倒上熱水。

    用手試了一下水溫，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泡上，來回擺了兩下之后擰干。

    宋喬曦聽到“嘩啦啦”的水聲，擰過身子，兩只手撐著坐在床邊，偏頭看楚盡穿著白色毛衣的背影忙前忙后。

    小孩子心思單純，信任的人說的話，會無條件相信。

    楚盡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mama以外，最信任的人了。

    他這么厲害，什么都會，也懂得多，楚盡的話總讓宋喬曦覺得安心。

    把頭又垂下來，宋喬曦晃著兩條腿，又把秋夢jiejie和她說的話想了一遍。

    jiejie說，讓她幫忙拍立冬哥哥的照片，還說讓她好好學數(shù)學，不要偏科。

    一定要聽秋夢jiejie的話，在jiejie去北京看病的這段時間里，好好把數(shù)學成績提上去。

    這樣等秋夢jiejie回來，如果知道自己數(shù)學成績提高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抬頭?！?/br>
    楚盡手里拿著熱騰騰的毛巾，出現(xiàn)在她跟前。

    她乖乖仰起腦袋，熱騰騰的蒸汽撲面而來，讓宋喬曦哭得難受的眼睛，一下子變得很舒服。

    擦完臉，楚盡手里拿著一瓶綠色的小蘑菇孩兒面面霜，擰開后在她額頭，眉心，臉頰和下巴點了幾下，臉上是冰冰涼的觸感。

    “自己搓一下?！背M又用毛巾給她擦了一下手，很溫柔地說。

    兩只小手在臉上胡亂的拍，曦曦一邊拍一邊搖頭晃腦地說：“嗯，我不難過了，我要給秋夢jiejie加油，給她打氣，讓她有信心可以戰(zhàn)勝討厭的心臟病?！?/br>
    “這才對，我們不是醫(yī)生，能做的就是給秋夢jiejie做精神方面的后盾，其他事情要交給專業(yè)的醫(yī)護人員去做，”楚盡手指點了一下宋喬曦額頭，“以后高大媽她們的話別隨隨便便就信了，你信她們還是信醫(yī)生？”

    “知道了啦......”

    這會兒宋喬曦也知道理虧，不再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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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周，宋喬曦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編了一條紅藍相間的幸運手鏈。

    提前讓爸爸打聽好，夏秋夢周六要去北京。

    秋夢jiejie去北京的前一天，宋喬曦先拿著幸運手鏈在鍋爐房里轉悠一圈，讓“小五人幫”每個人都給手鏈吹一口“仙氣兒”。

    “要真心的祝福哦，好運也可以，平安健康也行。”

    宋喬曦舉著手鏈在伙伴們面前，輪流讓他們許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