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雖然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江北的人心卻還是在靳家這邊的。

    更何況古往今來的傳統(tǒng)，誰不希望是靳家的嫡子正朔承襲江北大位，卻反要指望一個繼子去呢？

    所以只要靳佩弦有點正形，辦點正事兒，他能獲得民心認(rèn)同的速度和數(shù)量，就是鄭雪懷那邊所無法抗衡的。

    ——更何況，現(xiàn)在的鄭雪懷也在剿匪這件事上出現(xiàn)了不少的紕漏。

    云扶淡淡垂首，“借著靳佩弦體育學(xué)校開學(xué)的春風(fēng)，也是時候該給咱們鄭督辦的剿匪大業(yè)再添一把火了?！?/br>
    小翠兒完全沒聽懂，瞪大眼睛盯著云扶。

    云扶淘氣地眨眼，“過幾天你就知道了?！?/br>
    云扶拉過小翠兒的手，“把你衣裳借我一套穿穿，我想去看封百里去……得這樣兒，才符合劇情不是？”

    小翠兒給云扶找了一身衣裳。

    別的還好說，大帥府里丫頭們的穿著都是一樣的；難為的是頭發(fā)。

    云扶這一頭短發(fā)，怎么也沒法兒跟小翠兒似的編成一根油光水滑的大辮子不是？

    云扶便是想這時候出去買個假頭套去，都來不及了。

    云扶直嘀咕，“要不我上溫廬，把純耳那根給剪下來，然后用頭卡給別到我頭發(fā)上，你說行不？”

    小翠兒也樂了，樂完了還是將云扶的美夢給敲碎了

    “不行！”

    末了小翠兒還是給云扶換了衣裳，不能穿丫頭的，換成了仆婦的。

    仆婦的，就可以用一塊帕子包著頭了。

    有大帥府內(nèi)丫頭和仆婦的通用裝束，紅房子軍營那邊就也沒攔著，她們兩個直接進(jìn)了營房區(qū)去，找到了封百里的住處去。

    小翠兒在外頭給放風(fēng)，云扶直接推門就走進(jìn)去。

    眼前的情形叫云扶也是微微一怔。

    傳統(tǒng)的營房是大通鋪，封百里是營長，故此有單獨的營房。

    旁的軍官的單獨營房里是單獨一張床，可是封百里的房間內(nèi)卻是個上下鋪。

    而且這上下鋪一看還不是原裝的，應(yīng)是后來才加了上邊的一層。

    云扶開門進(jìn)來的時候，封百里就站在上下鋪旁，卻是抬手搭著上鋪的床沿兒。

    以封百里的謹(jǐn)慎，竟然事先都沒發(fā)現(xiàn)門外有人。直到聽見云扶推門進(jìn)來的聲音，這才緊忙收手回身。

    封百里挑眉望望那上鋪，“……那個從前是張小山睡的吧？”

    封百里極為尷尬，趕忙上前端過凳子來，“少夫人您怎么找到這兒來了？現(xiàn)在咱們兩個這么見面，方便么？”

    云扶坐下，抬頭望住封百里，“一聽見你說話，我這顆心就完全落回肚子里了。看來你這個病已經(jīng)治好了，那你身上的傷呢，養(yǎng)得如何了？”

    封百里道“身上的皮rou傷都不礙事，只不過還得些日子才敢使力氣就是。倒是能說話這個才是大事，能說話就好了?！?/br>
    云扶歪歪頭，“……還真是那東洋的醫(yī)院給你治好的？”

    封百里點頭，“不能不承認(rèn)，東洋人在西醫(yī)這方面，的確是要領(lǐng)先咱們不少。”

    云扶嘆口氣，“我原來還不放心來著。我就怕他們趁著給你治病的機(jī)會，再給你使什么壞去?！?/br>
    終究靳佩弦跟他們打了那么多架了，要是知道封百里是靳佩弦手下干將，他們不趁機(jī)使壞才怪。

    封百里笑了，“雖說東洋人鬼道，可是東洋人跟東洋人也還是有區(qū)別的。這位醫(yī)院的院長是一位正直的東洋醫(yī)生，他并無軍方背景。他在神經(jīng)學(xué)方面的造詣，在整個東亞都是首屈一指的……再說……”

    封百里說到這兒，忽然不繼續(xù)說了。

    云扶不由得皺眉，“哎？怎么不繼續(xù)說了？”

    封百里搖搖頭，“我也是不想替東洋人多說什么好話。點到即止就夠了。”

    云扶便笑了，“那倒是?！?/br>
    不管怎么說，封百里都好了，那就夠了。

    云扶不便多留，這便起身，“那就幫我辦件事吧——不用你跑腿兒，動嘴就行。設(shè)法聯(lián)系沃力恒，叫他拿出他真實的身份來，發(fā)表通電！”

    封百里聽得也是挑眉，“少夫人這步棋……是早就想好了？”

    云扶聳聳肩，“所有的經(jīng)歷都別白經(jīng)歷一回，你說是不？”

    云扶跟小翠兒，兩人低著頭，灰溜溜地往外走。

    剛出了紅房子軍營的大門，就被堵住了。

    是一匹馬跨噠跨噠地沿著門口的大馬路直奔過來，然后又“跨噠”一聲在她面前急停下。

    云扶想從一邊繞過去，被馬上的人用馬鞭給格住了。

    云扶抬眸望去，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少將大人，一身戎裝，高坐馬背上。

    馬鞭那么長，連鞭子的穗子都是牛皮條兒，柔韌而有力。他用那些牛皮條兒故意在她身上，肩上打了好幾個轉(zhuǎn)。

    云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冷不丁打了一連串的冷戰(zhàn)。

    那牛皮條兒兜一圈兒，她就是一個冷戰(zhàn)。

    靳佩弦仿佛這才看得滿意了，用馬鞭把兒忽地硬邦邦地將她的下頜給抬起來。

    “……喲，穿成這樣兒，是干什么來了？”

    云扶心里涌過對他的千萬句咒罵，面上卻只能呈現(xiàn)出驚惶之色來，“……我愛來干什么就干什么，妨礙少帥你了么？”

    “妨礙了啊。”

    他不慌不忙地下馬，走過來立在她面前，眸光有些陰森，“你方才都妨礙我的馬了，馬受驚的話就可能摔著我去……你說你妨礙沒妨礙著我??？”

    云扶小心地眸光四處轉(zhuǎn)了一圈兒。

    拜托，她現(xiàn)在很想揍他?。?/br>
    只是這兒終究是紅房子軍營的大門前，隔不遠(yuǎn)就是崗哨，她只能忍了。

    “是么？那我道歉?！?/br>
    她卻冷不丁繞開他去，走到他的坐騎面前，“對不住你了哈。我不該擋了你的道兒?！?/br>
    靳佩弦氣得直翻白眼兒，還得忍著笑去。

    “別告訴我，你是來看封百里的！”他高高揚(yáng)起下頜，一副事業(yè)得意，卻情場失意的模樣。

    云扶扭頭盯住他，“我來看誰，有與你何關(guān)？我又不是你的誰，我愛來看誰就看誰！”

    “那你穿成這樣？”

    靳佩弦又一副氣冒煙兒的模樣，上前攫住云扶的手肘，盯著云扶這一身仆婦的裝扮。

    云扶翻了個白眼兒，“你太自作多情了。我這副打扮，可不是為了防著你，我是防著——鄭小雪呢。跟你有關(guān)系么？”

    靳佩弦盯著她，真是噎著了。

    “你，你防著他，都不防著我？憑什么呀？”

    “對呀，”云扶高高揚(yáng)起頭，“因為現(xiàn)在鄭督辦身系獲鹿一省軍政大局，他情緒不好，會耽誤大事?？墒墙ｉL你，不過只顧著一間體育學(xué)校，就算發(fā)脾氣，定多罰學(xué)生們多跑幾圈兒，算不得什么大事?！?/br>
    一聲“校長”噎得靳佩弦好懸打嗝兒。

    再聽完后頭的話，他沖她直瞪眼。

    這妮子，有了眼前這個演戲的需求之后，懟他更懟得信手拈來了哈！

    靳佩弦一惱，忽地伸手掐住云扶的腰，將她拖近了她。

    然后，就吻住了她。

    云扶是真的掙扎，低聲在他唇里細(xì)碎地吶喊，“你這是干什么呀？該露餡兒了！”

    他也壓低了聲音，從外頭看似兩人在爭執(zhí)一般，“你再當(dāng)著我的面兒夸他一個？那我可不陪你演了……”

    云扶心下嘆氣，暗道這個笨蛋！

    “你干什么來呀你？你凈來耽誤我正事兒。咱們倆應(yīng)該避開不見才是?！痹品龅吐暠г?。

    他卻輕哼，“你都到營房來了，按著正常邏輯，我不是得來捉~jian么？”

    云扶瞪他一眼，“那你這么一來，咱們倆之間又怎么收場？”

    “那就不收場唄，”他只在眼底浮起一縷笑，“叫我索性親個夠。”

    云扶低聲警告，“你給我滾……要不又得多花多少心思往回圓！”

    靳佩弦盡管后頭收斂了，可還是結(jié)結(jié)實實給親了一大口，這才喘著粗氣松開。

    云扶咬著嘴唇，忽地邪氣兒地笑，“不瞞你說，我覺著你的工夫呢……跟封百里比起來，還差得遠(yuǎn)?！?/br>
    靳佩弦是真的要跳腳啊。

    云扶便也見好就收，眸光冷冷轉(zhuǎn)開，“靳校長請你自重！別忘了報紙上好容易說靳少帥開始學(xué)好了，辦正經(jīng)事了！若我這件小事兒傳揚(yáng)出去，靳少帥你的功夫就全都白費(fèi)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兒，眸光輕轉(zhuǎn)。

    靳佩弦順著她的眼神兒望過去，便也哼了一聲，仿佛當(dāng)真挺怕自己好容易樹起來的名聲又倒了似的。

    “你給我等著，”靳佩弦回身上馬，“咱們之間的那筆帳，回頭再好好兒算！”

    他騎著馬跨噠跨噠地跑遠(yuǎn)了，云扶沖他驕傲的背影吐了口吐沫，“呸！”

    當(dāng)晚云扶又“賭氣”離開大帥府，奔了溫廬。

    小翠兒這回也跟著，在汽車上忍不住道，“……小紅她們都說了，二太太早指桑罵槐過，說你既然都已經(jīng)被破了身子了，怎么好意思還厚臉皮在大帥府里住著？”

    云扶便笑了，“就算沒這事兒的時候，我也知道她早就這么想了。她巴不得我早搬出去，她好沒有我這顆眼中釘。要不我見天兒在她住的舊雨樓里晃悠，還替老夫人管著那些遺物，就像老夫人的守墓人似的，她就怎么看我都煩?！?/br>
    云扶高高揚(yáng)起下頜，“我啊，就偏留下來，還就偏非住在舊雨樓里頭，就是給她長‘針眼’的！她也不想想，那舊雨樓是大帥給老夫人修的，名兒里頭說得明明白白，跟她二太太可是半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啊。”

    小翠兒便也聳肩，“要不她怎么管鄭督辦叫‘雪懷’呢，你說她是不是就為了湊上這個‘雨’字兒？”

    云扶嘆了口氣，“就是可惜鄭小雪長得怎么都不像大帥，要不，她說不定還能紅口白牙地非說鄭小雪是大帥的親生兒子了呢?！?/br>
    說什么“滴血認(rèn)親”的法子呀？那都是扯淡。如果真的非要用那法子，相信二太太和鄭小雪都有法子弄出真相融的來。

    小翠兒托了下巴想，“那你說鄭督辦長得像誰呢？是有點像二太太，不過也太好看了吧？我倒不覺著二太太有多好看，就算她當(dāng)年曾經(jīng)是江北名伶，我也沒覺得她好看——不過鄭督辦長得是真好看，一看就是個貴公子的模樣?！?/br>
    “那就應(yīng)該是長得像二太太前頭那個死男人唄？可是二太太前頭那個死男人，不也是個帶兵的大老粗么？別說沒鄭督辦現(xiàn)在的性子，更沒有鄭督辦這樣好看的相貌??！”

    云扶心中一動，抬眸凝注小翠兒，“那，依著你看，鄭小雪的爹，該是個什么樣的人？”

    小翠兒托著腮幫傻樂，“就跟那戲臺上的一樣，白面書生、貴家公子，高冠玉帶，忒煞多情……”

    云扶忙拍小翠兒一把，“喂，醒醒，醒醒?！?/br>
    小翠兒嘿嘿地傻笑，“真的，我看過三少爺當(dāng)年在戲臺上的相片兒，他就活脫脫是那戲臺上的翩翩佳公子啊。”

    云扶眼簾垂下去，“嗯，你說得對?！?/br>
    車子無聲地盤山，云扶的思緒也跌入云里霧里。她想起在美利堅臨行前的那個夜晚，她剪斷長發(fā)，穿上男裝，對鏡自照的剎那。

    為了確保自己像一個男人，她在心里曾經(jīng)告誡過自己要去選一個榜樣，能叫她照著去學(xué)。

    她生活中的東方男性角色不多，自家就是爸和掌柜、伙計們；再者就是靳家的那些人。可是他們總歸好像都跟她自己的氣質(zhì)不和。

    她的腦海中不知不覺就浮起鄭雪懷的模樣。

    當(dāng)年她離開中國，踏上遠(yuǎn)洋郵輪之時，鄭雪懷也已經(jīng)二十歲，正好是她此時的年紀(jì)。

    鄭雪懷的溫文爾雅，鄭雪懷的恬靜內(nèi)斂，都是東方年輕男子特有的品質(zhì)。所以她不自覺地是將鄭雪懷的樣子挑起來，浮在腦海中的最上層。

    她之后的一舉一動，作為沈云海，她都是竭力在模仿鄭雪懷的。

    只是彼時她尚且沒想到那么多，沒想過鄭雪懷的那種氣質(zhì)是從哪兒來。她曾經(jīng)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鄭雪懷的氣質(zhì)一是來自戲臺，畢竟他從小就唱戲；二也可能是在大帥府里隱忍造成。

    可是這一刻，小翠兒卻也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或許，她曾經(jīng)一直想當(dāng)然以為正確的，卻都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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