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烏老祖出現(xiàn)的時間是枯燥的。

    墨鯉有些納悶，因?yàn)樵趺此闱酁趵献娑紤?yīng)該已經(jīng)進(jìn)了皇城。

    他們比青烏老祖遲一步離開上云山, 通過密道進(jìn)皇宮, 又在東宮耽擱了一陣, 青烏老祖只是去找個二皇子, 確定一下對方的生死, 怎么會這么慢？

    “可能青烏老祖比我們想的要聰明一點(diǎn)吧, 也用了迂回的辦法?！泵掀輴瀽灥卣f。

    他的聲音是從墨鯉頭頂傳來的。

    死角范圍就那么點(diǎn)大，國師不肯變沙鼠, 也不能變胖娃娃, 就只能學(xué)壁虎了。

    仗著輕功高內(nèi)力深, 身體緊緊貼著墻面, 單足撐在墻壁拐角處, 就這么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縮在那里。

    這還是因?yàn)榛蕦m里的墻很高，不然都藏不下。

    墨鯉沒有理他, 他正用指尖輕輕捏著自己雙眼中間的鼻梁末端, 那里有好幾個xue位, 用靈氣刺激能變得清醒一些。

    “大夫，我餓了?！?/br>
    “……”

    “大夫, 我們已經(jīng)兩三天沒吃東西, 沒有休息了?！?/br>
    孟戚見墨鯉不為所動, 語氣一變, 用哄勸的口吻道, “不如我們輪流休息, 大夫靠著墻睡一會, 我來看著前面萬和殿的動靜。”

    墨鯉沒說話，他覺得孟戚肯定還有下文。

    果然，孟戚下一句話來了——

    “或者變小一點(diǎn)，讓我抱著大夫?！?/br>
    墨鯉心道，絕不。

    不管是背著胖娃娃毆打皇帝，還是變成胖娃娃毆打皇帝，都有損顏面！

    “你想想看，變小之后，我們武功還在，說不定還要靈活很多……”

    “你為什么不變？”

    “陸璋怕我?！泵掀堇硭?dāng)然地說。

    沒有人會怕一個孩子，國師這張臉還是挺重要的。

    “你可以到時候再變回來。”墨鯉不由自主地跟他斗起了嘴，“你不肯做的事，卻叫我來，你在打什么主意。”

    “大夫這么說，就真的冤枉我了?！泵掀菹衲Ｏ駱拥貒@了口氣。

    墨鯉神情不變，根本不為所動。

    孟戚摸了摸鼻子，暗忖大夫真的是他見過的人里面，心志最堅定的人了。

    昔日的友人，雖然也有堅定的信念，但是他們有的是睿智清醒，仔細(xì)分析之后不被利益跟外物誘惑，有的則是搖擺一陣之后又堅定地回到原來的道路上。

    墨鯉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他特別能沉得住氣。

    打起仗來，這絕對是個好品質(zhì)。

    勇士死于刀劍之下，而智者終敗于謀。

    ——始終冷靜沉著的人，或許不能名揚(yáng)天下，卻也很難吃敗仗。

    唔，這不就是我嗎？孟戚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眼中有了笑意。

    墨鯉看不到孟戚的表情，他敏銳地感到某人好像忽然變得高興起來了。無緣無故的，這又是怎么了？

    “你說我冤枉了你，你卻……很高興？”

    “哦，只是想起了過去的事，想到當(dāng)年我領(lǐng)兵打仗，未嘗一敗。楚朝史書跟文書里竟然沒寫？太子都不知道！”

    “……”

    墨鯉腦中浮現(xiàn)出了胖鼠義憤填膺，腮幫子都?xì)獾霉钠饋淼哪印?/br>
    他繼續(xù)捏了捏鼻梁，驅(qū)散這莫名其妙的畫面，嚴(yán)肅地糾正道：“我們只是去阻止青烏老祖的陰謀，順帶再揍陸璋一頓，不是打仗?！?/br>
    孟戚瞄著下面的墨鯉，心道有些事比打仗還難，比如怎樣迷惑意中人，讓他動搖。

    “如果我變成沙鼠跟大夫在一處，青烏老祖出現(xiàn)之后，我還得找個隱蔽的角落穿衣服？總不能不穿衣服就動手吧，青烏老祖要怎么想？”

    墨鯉：“……”

    理是這個理，可是仔細(xì)一想，這話很不對勁。

    什么叫做跟大夫在一處，要是人來了首先得急著穿衣服？

    孟戚繼續(xù)說：“幼童也不能變，會暴露的?！?/br>
    “怎么說？”

    墨鯉一愣，剛才的理由不還是國師的臉比較重要可以嚇唬人嗎？

    “我胖啊。”孟戚振振有詞地說，“你幼時也比現(xiàn)在胖不少，這里高度足夠，缺的是寬窄，成人能隱匿的角落，孩童未必可以，難道不是嗎？”

    “……”

    墨鯉目測了下這處死角的范圍，覺得某人變小之后根本沒有胖到這個角落塞不下，完全是睜眼說瞎話！哪里有那么胖？！

    是軟乎乎的胖娃娃，又不是一頭小豬。

    墨鯉抬頭瞪著孟戚，想要說什么，終歸是詞窮。

    ——龍脈年紀(jì)大了之后，可以這樣不要臉嗎？

    如果孟戚知道墨鯉心里在想什么，必定會反駁，這跟年紀(jì)大有什么關(guān)系？胡說，沒有這回事！他說的都是實(shí)話！

    墨鯉在行囊里找了找，翻出一塊桂花糖，這還是在雍州時買的。

    他把糖往上一拋，淡定地說：“只有這個了，你吃吧。”

    在遇到墨鯉之前，孟戚五天不吃東西都沒事，餓不過是他的一個借口，他不想讓墨鯉繼續(xù)沉浸在齊朝這堆爛攤子里。

    眼見無法轉(zhuǎn)移墨鯉的注意力，大夫丟了塊糖給他之后，又開始發(fā)愁出神了，孟戚把糖塞進(jìn)懷里，裝作已經(jīng)吃了，用含糊不清的語調(diào)說：“在陸璋死之前，齊朝總還能再延續(xù)個幾年，不至于立刻天下大亂。大夫無需再想了，即使你治好了太子的病，太子身邊依舊缺乏能人志士，齊朝的危局仍然不能化解。你的老師不是對你說過，醫(yī)者治病，治不了命。”

    “有些遺憾罷了。”

    墨鯉惋惜道，“他若是早些遇到我，或者那些太醫(yī)敢下方子，不至于轉(zhuǎn)為沉疴。即使他不是太子，是路邊一個百姓，我亦有惆悵之感。”

    醫(yī)者對于救得遲了、來不及再救的病患，都會忍不住嘆息。

    “對了，之前在東宮的時候，太子說陸姓之人遲早保不住皇位，我看到大夫神情間的變化，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孟戚探究地問。

    墨鯉有些驚訝，他當(dāng)時情緒變化不大，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孟戚竟然注意到了？

    墨鯉心情復(fù)雜，不是因?yàn)槊掀萏岬降氖?，而是發(fā)現(xiàn)孟戚始終留意著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神情的細(xì)微變化。

    如果這是敵人，那相當(dāng)可怕了。

    換成意中人的話……

    且說孟戚看到墨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愉悅，看來大夫終于明白思慕之心，傾慕之意會讓一個人的心神牢牢地停駐在對方身上。

    看，大夫的神情好似都嚴(yán)肅了幾分。

    “原來我做得不夠?！?/br>
    墨鯉的聲音響起，孟戚精神一振。

    不錯！就是這樣！

    “作為大夫，我對病患的照顧，竟然還及不上你平時對我的注意?！蹦庎嵵氐攸c(diǎn)頭道，“是我的不是。”

    發(fā)現(xiàn)事情跟想象中不一樣的孟戚：“……”

    墨鯉微微仰頭，欣賞著某人凝滯的表情。

    國師就是國師，哪怕傻眼的表情都比別人顯得高深莫測，至少現(xiàn)在這樣換在不了解孟戚的人眼中，更像是兩眼放空的神游物外。

    可惜了，換成那條盤踞太京上空的金龍，忽然傻眼的模樣必定十分有趣。

    “咳?！蹦幥辶饲迳ぷ印?/br>
    “大夫？”孟戚本能地應(yīng)了一聲。

    他回過神，意識到墨鯉可能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可是他在墨鯉這里也沒找到開玩笑的跡象，再說大夫性情端方，根本不是愛說笑的人，孟戚糾結(jié)萬分，強(qiáng)迫自己忘記剛才的那一幕，小心翼翼地把話題扭回來。

    “你不贊同太子的話，是因?yàn)橄氲搅耸裁矗俊?/br>
    “……嗯，我覺得太子的長相，有些像一個人?！?/br>
    “誰？”

    孟戚這么問，是因?yàn)樗幎紝θ说拈L相沒有美丑概念，一般情況下不會回憶曾經(jīng)見過的人里面，哪些長得像。

    因?yàn)樵邶埫}心里，每個人容貌都不一樣，除非像雙生子、親兄弟那樣明顯。

    所以墨鯉也不確定，他人的長相是墨鯉少有的、拿不準(zhǔn)的地方，只能靠過目不忘的能力生生地把懷疑對象的面孔拼湊到一起。

    “準(zhǔn)確地說，跟太子相像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我們都見過?！?/br>
    “其中一個是六皇子？”

    孟戚很自然地問，畢竟他們只見過這么兩個齊朝皇子。

    然后他眉頭一皺，想起在雍州皇陵遇到六皇子時，墨鯉也說過差不多的話，說六皇子有點(diǎn)眼熟，不是見過面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的眼熟，而是曾經(jīng)見過長得近似或者血脈親人導(dǎo)致的眼熟。

    “是燕芩。”墨鯉果斷地說。

    那位石磨山的二當(dāng)家，眉眼有部分跟六皇子近似，不過像得不多。

    太子與六皇子之間的相似處更多一點(diǎn)，問題是這部分又跟燕芩有微妙的重合。

    “是巧合？”

    “我不知道，當(dāng)初我們在石磨山，我就覺得燕芩有幾分古怪，他自稱遭到出生時就險些被摔死，因?yàn)榧抑衅腿耸苓^他母親的大恩，偷偷將他帶出去托付給一位高僧，而后在佛寺長大，學(xué)了武功闖蕩江湖，后來流落到石磨山寨。佛寺里能學(xué)到武功不奇怪，可他從哪兒學(xué)到的兵法？”孟戚認(rèn)真地說，“當(dāng)日那些人試圖闖入石磨山寨，燕芩帶著人阻擋，他下的幾道命令，可不是江湖草莽的做派。”

    墨鯉迅速地把燕芩當(dāng)日所言跟齊朝皇室、以及方才得知的陸璋性情對應(yīng)了一遍，不禁心中一凜。

    如果這是真的，燕芩可能是個連序齒都沒有的皇子。

    他生來有異，皇子生成這幅模樣，不是惡鬼就是妖物，是萬萬不能留下的，甚至不能被人知道。因?yàn)樗母赣H，是篡位得來的江山，得了這么個兒子，難道不怕被人說是天譴？

    沒被當(dāng)場摔死，當(dāng)真是燕芩命大。

    “……你覺得太子知道這件事嗎？”

    墨鯉話音剛落，前面萬和殿就傳來轟然巨響。

    青烏老祖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