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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外室(作者:平山客)在線閱讀 - 第53節(jié)

第53節(jié)

    陸賾并不掀開轎簾, 原先冷清的聲音頓時帶了幾分醉意:“侯爺不必送了, 部里來了份緊急公文, 咱們來日再敘, 還請?zhí)嫖覇柪戏蛉税? 今日還沒拜會她老人家,頗為失禮?!?/br>
    定武侯笑笑,聽陸賾的聲音果然是醉得厲害:“哪里哪里, 陸大人肯撥冗前來,我只怕招待不周?!逼鋵崳膊还侄ㄎ浜顚﹃戀懽藨B(tài)低,實在他每每在御前,陛下嫌棄他不通青詞,說他粗苯,即便是看在貴妃的面子上也沒什么好臉色。

    那日他抖抖索索把自己冥思苦想的青詞奉到御前,陛下哼一聲便丟在一旁,轉(zhuǎn)眼便旁邊的一份兒奏折:“這樣的文章,才算是朕的學(xué)生?!彪m然進(jìn)士及第,便是天子門生,但是叫陛下這樣欣賞,口稱自己學(xué)生的,便只有陸賾一人。

    陸賾聽了,在轎子里嗯了一聲:“侯爺哪里的話,你留步吧!”

    轎子叫抬下臺階,秦舒聽見外面街市上的吆喝聲,世俗的熱鬧撲面而來,偏偏這街上人來人往,抬轎子的轎夫并不穩(wěn),偶爾顛簸,冰涼的綢緞摩挲在燥熱的肌膚上,她忍得很辛苦,才叫那曖昧的低哼幾不可聞。

    轎子沒有停,秦舒睜開眼睛,秋水眸里都是艷色,紅潤潤的唇間呼出熱氣噴涌在他脖子上,叫陸賾頓時僵住半邊身子:“陸賾,我要回小檀園……”

    陸賾望著秦舒,喉結(jié)滾動,道:“秦掌柜,你是大通票號的東家,我是戶部的尚書,本來就跟各家票號談著拆借的事情,就要避嫌。倘若我今日就這么坐著轎子進(jìn)了你的府邸,只怕明日就有風(fēng)流韻事傳出了。”

    他這一番話冠冕堂皇,卻叫秦舒無可辯駁,她靠在陸賾肩上,腰上是他一只手緊緊抱著,一時只覺心下悲涼。

    陸賾的轎子一直叫抬到內(nèi)院,叫下人都退下,這才抱著秦舒出來,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之上。

    他從前覺得她倔強,卻不知能倔強到此種程度,額前的碎發(fā)已經(jīng)完全叫汗水打濕,仿佛洗過一般,想必要藥效徹底徹底舒發(fā)出來,連嘴唇也微微發(fā)抖,偏偏咬緊了牙關(guān),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未曾發(fā)出。

    陸賾看得驚心,他抬起秦舒的下巴,命令道:“松口,要是咬到舌頭你還有命在?”

    不知他按的是什么xue道,秦舒頓時連咬牙忍耐的力氣都沒有,牙縫間偶爾露出一絲嬰寧來,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來,偏偏鬢發(fā)散落,衣衫凌亂,微微露出起伏的風(fēng)光來。

    陸賾望著她這樣閉著眼睛,仿佛受驚的蝴蝶一般微微顫抖,偏偏臉頰艷若桃李,無邊春色綿延開來。

    陸賾喉結(jié)滾動,心里的防線已經(jīng)幾不可見,他俯身去尋秦舒小巧粉嫩的耳垂,光潔的額頭,一直蔓延她微微發(fā)顫的鎖骨,就像此前在杭州的別院,就像從前無數(shù)個夢到她的日日夜夜,就像他從前萬分熟悉的她身上的每一寸,膚如凝脂。

    他伸手去扯秦舒的腰帶,胸膛起伏,不住的喚她從前的名字:“憑兒,憑兒……”

    他的手不知碰到哪里,觸到一片冰涼,他頓住手,抬頭見秦舒閉著眼睛,眼尾鬢角都是冰涼的淚水,他一時怔在那里,心里說不上什么感受,一時覺得空落落地。

    陸賾低頭去吻她的淚,卻見她驀然睜開眼睛,眼角眉梢雖是春色無邊,眼底的眸色卻十足的悲涼:“陸賾,你還是這樣,把我當(dāng)做身份寒微的玩物,一個暖床泄欲的玩物罷了?!?/br>
    這話倘若陸賾反駁,便是大大的違心,至少曾經(jīng)是把她當(dāng)做一個顏色可人的床榻侍候之人的。

    秦舒這樣盈盈淚光地望著自己,陸賾只覺得那目光太過刺眼,他撇過頭去,不忍再看:“你不想我碰你,我不碰就是?!闭f罷,他當(dāng)真站起來,推門出去。

    玩物嗎?暖床泄欲嗎?倘若真是這樣,為何自己這五年不得安生,連安穩(wěn)覺也睡不了呢?為何時常夢見她,為何時常懷戀從前呢?

    陸賾大步往前廳去,腦子里亂得厲害,見小茴香端著茶來,吩咐:“快去請李太醫(yī)來?!?/br>
    他接過小茴香手里的茶,重新邁著步子進(jìn)去的時候,見床榻下已經(jīng)散落了些許衣衫,秦舒背對著他,整個身子扭得跟麻花一樣,顯然很不好受。

    陸賾擰了冷棉巾走過去,見秦舒外衫裙子都叫她自己扒開來,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揚妃色中衣,他坐在床邊,去給她擦額頭的細(xì)密的汗,等得擦完了,自己反而出了一身汗。

    外頭小茴香稟告:“大人,李太醫(yī)到了。”

    陸賾趕忙把床帳放下來,對秦舒道:“大夫到了,你忍一忍?!?/br>
    這位李太醫(yī)是個醫(yī)術(shù)極高明的人,生性耿介,連陛下吃丹藥都敢勸一勸的人物,進(jìn)得門來,便聞得一股味道,皺了皺眉頭,坐下來,見帳中懸出來一截手腕,已經(jīng)蓋上一層白絹。

    他笑笑,當(dāng)下便扯開來:“老夫看病,心里便只有病人,倘若這醫(yī)家還講究什么男女大妨,我看陸大人還是請別人來吧。”

    有求于人,陸賾當(dāng)下拱手:“還請先生把脈,開了藥來舒緩內(nèi)子的病情?!?/br>
    李太醫(yī)伸出手,把了把脈,一面摸著胡須,哼一聲:“這等虎狼藥,吃了可是傷腎傷肝的,吃得多了,未老先衰也是常有的事?!?/br>
    他只當(dāng)是陸賾強迫內(nèi)眷罷了,把陸賾當(dāng)做貪花好色之徒,語氣里都是鄙夷:“陸大人行伍多年,自然吃得這藥,只是這婦人的脈象卻不是能吃這藥的人?!?/br>
    陸賾聽了倒不覺得冒犯,只問:“李太醫(yī),這脈象到底如何?”

    李太醫(yī)站起來,撣撣袖子,往外間的如意圓桌上提筆寫了一張藥方,交給一邊的童子:“去抓了藥來,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下,三日不得飲食,只可喝水?!?/br>
    三日不得飲食?陸賾著實嚇到了:“李太醫(yī),這么嚴(yán)重嗎?”

    李太醫(yī)哼一聲,恨不待見陸賾:“里面是誰,我摸脈象也瞧得出來,實話跟你說,這位夫人身子時常便不大好,時常吃藥,還有頭疾,時常發(fā)作,不好好保養(yǎng)也就算了,如今還吃這等虎狼藥,自己的身子不當(dāng)一回事,長此以往,恐怕有損壽數(shù)?!?/br>
    陸賾見他提了藥箱便要往外走,連忙追了出來:“李太醫(yī),你是醫(yī)者仁心,難道就只有這么一句話嗎?”

    李太醫(yī)叫他攔住,很不耐煩:“保養(yǎng)的法子,我早就說了,勞心勞力之人,是大大不肯聽的,否則這頭疾何至于今日這般嚴(yán)重?你也不必攔我,這大夫只醫(yī)得了病,卻醫(yī)不了命。陛下要吃丹藥,里面那一位又愛財如命,都是一樣的道理。”

    陛下修道煉丹,又乾坤獨斷,是萬萬不允許旁人置喙半句的,那些敢置喙的早就梃杖的梃杖,發(fā)配的發(fā)配,只有這位李太醫(yī)仗著醫(yī)術(shù)高明,在太醫(yī)院三進(jìn)三出還改不了這幅脾氣。

    陸賾見李太醫(yī)越走越快,轉(zhuǎn)身回了房,丫頭端了藥來,他一勺一勺給她喂了下去,替她蓋好被子:“你忍一會兒,這藥見效了便舒服了?!?/br>
    陸賾見她渾身汗水濕透,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瞥見她偏著頭,睜著眼睛怔怔發(fā)愣,問:“在想什么?”

    秦舒不無悲涼道:“在想,我的運氣為什么這樣不好?我本來過得好好的,為什么上天要這樣捉弄我,叫我來這個地方?”為什么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為什么要叫她跪著討生活?為什么她不想跪,便是不識時務(wù),不識抬舉?

    陸賾從前從來不覺得這世上有哪一個女子能夠影響自己,可是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認(rèn),面前的女人是不同的,她這幅樣子,便叫陸賾瞧了十分心酸。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陸賾低沉暗啞的聲音:“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從前,從前都是我的錯。”

    秦舒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陸賾,她一直以為自己一點都不在乎陸賾說什么,只要自己離他遠(yuǎn)一點,自然過得自由自在,可是當(dāng)她聽到他說自己錯了的時候,卻忍不住鼻頭發(fā)酸。

    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好像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秦同志,在一個遙遠(yuǎn)的午后對自己說:“老爸以前也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從前對你的教育方式很有問題……”

    秦舒不自覺流出淚來,她分不清這是因為什么,是因為叫她想起了已經(jīng)面容模糊的父母,還是因為別的……

    陸賾見她偏著頭,默默流淚流得厲害,也覺得難受極了,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濕漉漉的一片汗,又重復(fù)了一遍:“從前,都是我的錯?!?/br>
    只是他性子如此,說出這一句便也千難萬難,再要他說點別的來,那是萬萬不肯的。

    第82章 自己的妻兒,我陸賾還是護得住的……

    秦舒起先不過默默流淚, 后來小聲啜泣起來,仿佛要把這一生的委屈都要哭盡似的。陸賾輕輕撫著她的后背,一時無話, 只聽得她悲悲切切的小泣聲, 轉(zhuǎn)頭瞧見窗格間露出來的一縷殘陽,長嘆一聲。

    過得一會兒那藥起了效果, 又添了幾味安神的藥,秦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她睡得并不好, 時常皺著眉頭, 雙手緊緊握著, 仿佛在睡夢中也充滿了防備。

    陸賾伸手去探, 見她已然手腳冰涼,便知那李太醫(yī)說得不錯, 這是血氣不足的緣故。他心里默默道,這幾年她不知在外邊吃了多少苦,才叫身子虧空成這樣。

    不知過了多久, 秦舒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 什么時辰她倒是不知道, 只是屋子里都點上燈。

    她依舊是側(cè)著身子朝里的姿勢, 不過微微動了動, 腰間便伸出來一雙手扶了她坐起來, 又拿了靠枕墊在她身后:“你醒了, 好些了嗎?”

    秦舒不知那虎狼藥是這樣厲害, 吃了太醫(yī)開的藥身上的潮熱退了下去,但還是渾身無力,她抬眼, 便見陸賾脫了靴子盤腿坐在她身邊,四周床榻上散落著一些札子、條陳。

    秦舒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衫,雖然有些凌亂,但的確是原先自己的衣裳,便知他的確說話算數(shù),沒有碰自己,當(dāng)下微微吃驚,只默默地看著他,并不開口說話。

    陸賾拉了拉床邊的鈴鐺,過得一會兒便有丫頭端了藥碗進(jìn)來,他舀起一勺,放在唇邊吹得溫?zé)崃?,這才喂給秦舒,見秦舒并不張嘴,滿眼防備,無奈道:“李太醫(yī)開的藥,要連吃三副,才能排盡你身子里的熱毒?!?/br>
    說著,便自己就著那藥碗喝了一大口:“喝吧,涼了就更加苦了?!?/br>
    秦舒微微打量,這才見他身上是云錦玉色暗紋的直裰,束發(fā)的是蓮花狀玉冠,仿佛五年前臨風(fēng)搖扇的貴介公子,年輕了許多,跟先前的那身緋色圓領(lǐng)袍大為不同,想必是換過了。

    陸賾見她打量自己,微微勾了勾唇角:“喝藥吧!”

    秦舒偏過頭,自己端了那藥碗,本想一飲而盡,可那苦味兒從舌根蔓延,幾乎叫反胃得吐出來。陸賾趕忙從旁邊的小青碟里拿了顆糖漬梅子,喂到她嘴邊:“這是你從前愛吃的邵安梅子?!?/br>
    秦舒含著那梅子,酸酸甜甜的,把藥味兒沖淡了許多,她抿抿唇,把剩余的半碗藥一飲而盡,見陸賾又遞了梅子過來,撫開來,看著他的眼睛道:“陸大人今日解我之狼狽,秦舒不勝感激,只是我并不是陸大人從前的侍妾,你不要認(rèn)錯人才是,我從前也并不愛吃什么邵安的梅子?!?/br>
    這番話,陸賾并不意外,他把那碟子青梅放在秦舒手里:“這藥苦得很,這梅子是消食的,多吃些也沒什么。秦掌柜話里的意思,陸某明白?!?/br>
    秦舒不知他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并不太相信,她開口:“既然如此,還請陸大人送信兒去小檀園,叫我家里人來接我吧,并不好在這里多加打擾?!?/br>
    陸賾微微笑著,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門被推開,小茴香端著托盤進(jìn)來:“大人,上朝的時辰到了,該更衣了?!?/br>
    那托盤上并不是緋色仙鶴官袍,反而是青鞓革帶,青羅衣,白紗中單,赤羅裳,秦舒來京城久了,知道這些衣裳并不是文武百官日常穿的公服,而是重大祭祀才穿的祭服。

    陸賾揮揮手,叫小茴香退下,走下床,自顧自解開腰帶外衫,隨手扔在床上。

    秦舒哼一聲,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開口道:“你能不能出去換,男女授受不親,陸大人難道要在我一個守節(jié)的寡婦面前赤身相見么?”

    陸賾正在解中衣上的系帶,聞言笑笑:“秦掌柜現(xiàn)在這么說,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你先前揪我衣裳時的情景?!彼籼裘?,眼睛撇向床前幾子上一團衣裳:“好好的一件羅衫,就被秦掌柜的指甲勾出絲來,也穿不了了?!?/br>
    他把中衣脫下來扔在一旁,露出精壯的胸膛來,猿臂蜂腰,只是右手手臂上一條長長的刀疤。他彎腰去去拿放在床邊的衣袍,秦舒便聞得一股竹子的清香。

    秦舒撇過頭去,眼睛盯著那晃動的燭火,不知過了多久,聽他一聲輕笑:“秦掌柜嫁過人,還怕看這個嗎?”

    陸賾系好玉腰帶,見她冷著臉,一個字也不回答,心知這是她發(fā)脾氣的前兆,不好說得太過,坐到床邊來,問:“李太醫(yī)說你身子虧空,從前也給你開過藥,你為什么不遵醫(yī)囑?”

    尊醫(yī)囑?叫她不要勞心勞力,不要cao心,最好不聞外事,安心將養(yǎng)個三年五載,這種醫(yī)囑,秦舒怎么可能會聽呢?倘若沒有自己的價值,恐怕就算的同鄉(xiāng)也不會庇護自己。更何況,如今的大通票號灌注了她的意志,她的思想,她的血rou,在她心里,是絕不會就這么輕易離開的。

    陸賾等了一會兒,知道她不會回答,望著她嘆息:“已經(jīng)卯時了,過得片刻天就要亮了,你此時就這么從我的尚書府出去,只怕不想嫁給我也只得嫁了。”

    秦舒抬眼瞧他,并不相信,最多不過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罷了,現(xiàn)如今的她難道還能叫旁人說強娶就強娶嗎?

    陸賾道:“知道你不信,我回京以來,陛下和漢王屢次過問我的婚事,我都已經(jīng)有人選推脫了過去。你今日大白天從這里出去,只怕那漢王唯恐天下不亂,陛下老了,又愛做這些紅娘的事,恐怕你又要重蹈昔日覆轍了?!?/br>
    他站起來:“你還是等晚上,趁著夜色出去吧?!?/br>
    陸賾戴上忠靜冠,站在床前默默瞧著秦舒,他久居高位,一生肆意,即便不做肅色,也顯出三分威儀來:“今兒是蘇貴妃加封皇貴妃的典儀,陛下要用加封皇后的規(guī)制,著一品大員并國公、閣老主持,授寶冊?!?/br>
    秦舒聽了,心下一驚,怪不得定武侯敢如此行事,又是劫了宣府的銀庫,又是在侯府給自己下藥。又覺得陛下當(dāng)真對著蘇貴妃上心,這胎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便這樣逾制越禮。倘若真的小皇子,只怕昌元公主真就是鴆酒一杯了。

    她一時臉色灰暗起來,陸賾瞧了輕笑:“你放心,自己的妻兒,我陸賾還是護得住的。你好好歇著,晚上回來,我有話跟你說?!?/br>
    說罷便出得門來,見淮秀立捧著衣物站在門口,頓住,問她:“澄秀,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jīng)]有?”

    澄秀仿佛被雷霹了一般,凄然跪下,驚慌道:“爺是要趕我走?”

    陸賾不回答她,反而道:“我記得你在福州還有一門遠(yuǎn)親,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澄秀拉著陸賾的下擺,求情:“爺,奴婢做錯了什么,您打我罰我,怎么著我都行,就是千萬別趕我走,我自幼便跟在你身邊,您現(xiàn)在叫我走,豈不是叫我死嗎?”

    她一邊說,一邊哭得可憐,見陸賾不為所動,反而站起來質(zhì)問他:“那董憑兒有什么好,不通詩書,連字也寫不了幾個,不就長了一張狐媚子的臉,會勾引人嗎?爺放著正經(jīng)的高門嫡女不娶,偏偏對董憑兒這個下賤的奴婢戀戀不忘,要是夫人還活著,看見爺如今年過而立還膝下無子,不知會多失望?”

    “爺叫她引誘放蕩,以至于自甘墮落,豈不知這樣的出身的女子,固然柔弱叫人憐愛,卻毫無見識氣度,連清白二字都沒有。爺對她戀戀不忘,且不說她已經(jīng)死了,就算活著,難道要叫她那樣低賤出身的婢女去做國公府的宗婦嗎?即便爺肯丟這個人,國公府也肯丟這個人嗎?”

    澄秀一直在外面侍候,并不曾進(jìn)去見過秦舒,只以為她家大人又同五年前一樣抱回來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子。

    陸賾勃然大怒:“放肆!”

    澄秀呵呵笑兩聲:“他們都說爺是最守規(guī)矩的人,可是遇見董憑兒,什么規(guī)矩都通通忘了,她一個連妾室都算不上的奴婢,竟然放了牌位在小祠堂,這又算什么規(guī)矩?”

    陸賾望著她扭曲的臉,覺得有些陌生,道:“不錯,我從前的確覺得規(guī)矩很重要,身份很重要,門第很重要。雖然極喜愛她,卻覺得她的身份見識,并不配做我的嫡妻??墒乾F(xiàn)在我覺得,那些不相干的規(guī)矩何必去守,那些凡夫俗子的眼光又何必介意,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只知道,沒有她,我縱然娶得高門貴女,此生也不過如此,毫無滋味可言?!?/br>
    只恨從前自己太貪心,要得太多,反而把最重要的東西給弄丟了。

    澄秀聽到這番話,頓時癱倒在地上,見陸賾頭也不回地下了臺階,在庭下立住:“你立刻收拾東西,立刻出發(fā)。你再留下去,只怕有損我們二十載主仆之情,如今給你一份兒銀錢放返祖籍,也算善始善終。”

    澄秀俯在地上痛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哭沒有完成夫人臨終前的托付嗎?還是哭自己從小照看的大人,竟然對那樣一個卑賤的女人心心念念?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一如不知道自己這許多年在堅持著什么規(guī)矩?連爺自己都不在乎的體統(tǒng)規(guī)矩?

    她驀然想起那年陸賾中了狀元打馬游街,腳跨金鞍青驄馬,一只手捧著明黃色的欽點詔書,因他是勛貴之后,又十分年輕,陛下破例賜大紅色的蟒袍,他一手提著韁繩緩緩從白玉橋上而過,面含淺笑,面如玉,春風(fēng)纏馬足,無數(shù)的香囊簪花從閣樓下拋出來,也不見他多瞧半眼。

    這樣的少年郎,難道不應(yīng)該娶一位知書達(dá)禮,賢良淑德的高門嫡女,夫妻合樂,開枝散葉嗎?

    第83章 你這樣厭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