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那個,”單知非像是在斟酌措辭,“丟了不要緊,我家里舊的還有,可以借你。” 他快速補充,“我沒有小瞧你的意思,從來沒有。” 張近微羞愧的耳朵跟著發(fā)熱,這是她的毛病,動輒耳朵就火燒火燎起來:“我不能再要了。” “對你來說,沒什么比高考更重要了不是嗎?你可以等高考完了打工償還我。”單知非給她指了條路,差點兒,想要提舊手機的事,但沒說。 他希望她能有部手機,比如,有不會的題目,可以隨時打電話請教他。 這樣太刻意了,單知非也有些微微的煩躁,對方一定會想,你家里舊東西真多,可惜我不是回收站。 “我送你回學(xué)校?!彼罱K說的是這個。 張近微似乎徹底平靜了下來,她又變得格外拘謹(jǐn),輕聲說:“不用了,我坐公交車回去?!?/br> 她鼓起勇氣,看他一眼:“今晚謝謝你。” “很晚了,你一個女生不夠安全,我回頭再打車?!眴沃撬坪踉缭诘戎@一眼,沒有回避,他眼波藏在睫毛的陰翳里。 “真不用,公交有直達一中的?!睆埥⑼瑯雍軋猿?,她不想自己很哀怨,深吸口氣,換了個輕快的語調(diào),“你借我硬幣吧,這個我不用等高考打工還?!?/br> 自己再堅持,似乎沒多大意思了,單知非送她去公交站臺。 兩人這次還是一前一后,像避嫌,他影子瘦長,張近微抬頭就能看見男生頎挺的身材,略帶少年單薄的味道。 他薄開衫外套沒扣扣子,風(fēng)一吹,揚起小小的一角,張近微心中忽然涌起強烈的沖動,她想去牽他的衣角。 少女的心思轉(zhuǎn)瞬即逝,她壓住了。 單知非在公交站牌那給她找坐幾路車合適,并且看看滾動的屏幕,上面會顯示還有多長時間班車會到此站。 兩人站在那里靜靜等待,他跟她簡單交待兩句后,又說:“到學(xué)校后,借傳達室電話用下,給我報個平安?!?/br> 男生念了一串手機號,問她記住沒。 張近微嘴角輕抿,點了點頭。 最后,他從口袋里掏出幾枚硬幣,張近微見狀,伸出了手。硬幣遞過來時,男生眼簾垂著,手指在觸到她掌心皮膚時忽然交錯開,以一種稍顯怪異的姿勢,插進她指間縫隙,十指交扣。 硬幣夾在兩人皮膚中間,一部分閃耀。 張近微甚至沒感受到他肌膚的溫度,非??欤Y(jié)束了。 風(fēng)吹起時,她察覺到有些微微的潮濕,那是他手上的汗。 同時遠去的,還有他急促的呼吸聲。 張近微訝異抬頭時,公交車靠站,單知非不動聲色的目光越過她肩頭,看了兩眼,不給她說話的任何機會,在她身后輕輕一推: “注意安全?!?/br> 張近微順著人流上了車,車上有個空位,但不靠站臺這邊的窗戶,她心跳的迅疾,猶豫了幾秒鐘,握緊剩下的硬幣朝沒有空座的窗戶邊走去。 單知非在站臺上泠泠獨立,車子啟動,她已經(jīng)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同樣從窗戶那朝外張望的,還有出租車?yán)锏闹苊詈?/br> 她在大概十五分鐘前,看到單知非,一個人順著街道走。當(dāng)時,她正跟死黨討論口紅色號,不到十米的距離外,男生熟悉的身影映入匆匆的一瞥中。 想讓司機停車來著,但不能停。她只好掏出手機,準(zhǔn)備給他打電話,但是,下一秒就看到了單知非停步,轉(zhuǎn)身在等人一樣。 司機等紅綠燈的時間,讓她足以看清楚單知非身后跟上來個女生,穿校服,女人的直覺在剎那間告訴她: 是紫藤花架下的女生。 穿校服的窮酸女生,但很漂亮。 第9章 鈴蘭(9) 余溫 書屋前擠了群買資料書的學(xué)生,老板忙著打折,計算器按的啪啪響。丁明清裝模作樣地混在人群里,翻了又翻,湊個打折的熱鬧,拎著塑料袋進了教室。 她分給張近微一份,而且,把mama送來的成箱牛奶也每天送張近微一盒。當(dāng)然,以張近微的自尊心,是不會接受的。但丁明清撒嬌加發(fā)嗲,矯揉造作說: “哎呀,好近微,你這樣我都不好意思看資料了,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須接受!” 不得不承認(rèn),盡管都是十幾歲,同齡人,但張近微總是很僵硬的學(xué)不會大家這種人情往來的熟稔口吻。一句話,大家都是小人精兒,和鎮(zhèn)上的同學(xué)們很不一樣。 分班后,大部分人比高一時態(tài)度認(rèn)真多了,家長更用心。丁明清的mama隔三差五來送飯,糖醋排骨、煲魚湯、梅菜扣rou、辣子雞……她mama什么都會,帶到食堂,丁明清特意給張近微撥出一份。 盛情難卻下,張近微吃了,這一吃,久不經(jīng)葷腥的腸胃受不了,她腹瀉了。吃一次,腹瀉一回,丁明清看她吃點rou這么遭罪,一邊驚奇,一邊不好意思再熱情硬給。 “嗯哼,今天我媽又該給我送飯了,say yeah!”丁明清快樂地翻開習(xí)題本,一抬頭,同寢室女生面無表情過來,說,“9.7,班主任讓我們體育課重新去打掃?!?/br> “啊啊??!”丁明清氣得搖頭晃腦,“本美少女還要趁體育課跑步減肥呢,真是的,什么變態(tài)嘛,9.8就及格,一中什么時候能改這狗屁查寢制度!我要炸了宿舍!” 話音剛落,有人進班,高聲叫:“誰這周末去漫展?” 一中社團多,動漫社中二少年尤其多,大家會選固定日子到匯演用的教室里看劇場版。有時候,則會組隊去隔壁a大cosplay,跟大學(xué)生混一起搞什么舞臺劇。 這些離張近微都很遠,不過,她終于選了校本課程。一門量子力學(xué),一門二戰(zhàn)史,居然是同一個老師。老師放過五彩斑斕的星云ppt,也大談特談三個德國師,唾液噴老遠,張近微一點都不在乎,她把自己當(dāng)容器,只要是知識,統(tǒng)統(tǒng)放進去。 丁明清和她選了一樣的課,她物理不錯,興趣廣泛,什么都知道點兒皮毛,跟男生侃足球也能一頭汗。 今天有量子力學(xué)的課,但丁明清想忙一下漫展的事,她戳戳同桌:“回頭借我看看筆記,我不去了?!?/br> 說完,忽然花癡笑,“要是單神來上量子力學(xué)就好了,哎,我要是美女學(xué)霸,就能配上單神吧?”她眼角緊跟著多出那么點鄙夷,“不過,我看學(xué)校里誰也配不上他。” 這個名字被冷不丁提及,張近微窒了下,她沒接話。腦子里回到那天晚上,到學(xué)校后,她在傳達室握著電話的手像得了帕金森。那頭,對方讓她等很久,久到她心跳的越來越急。 后來,男生接了電話,問是哪位,張近微反而不敢說話了,人遲鈍如豬,還是單知非先出的聲:“張近微?” 就是這么一聲,他念自己的名字,張近微眼眶酸的不得了,覺得整個世界都熊熊燃燒起來,明亮又溫暖。 她因為顫抖,把聲音壓的特別低:“我到學(xué)校了?!?/br> “嗯,你早點休息,我剛才洗澡去了沒能及時接聽。”單知非那邊情況其實很尷尬,他剛脫光,站到蓬蓬頭下面。手機響了,他只能迅速扯過浴巾,松松垮垮,光著發(fā)育良好的上身快步出來,還撞上了李夢。 mama比他尷尬,尷尬之中,不忘批評他: “單知非,你這孩子搞這么色情做什么?兒大避母,女大避父,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單知非躲進了自己房間,慢慢揉著濕淋淋的頭發(fā)。 “那我掛了。”張近微當(dāng)然不清楚他那邊情況,快速說。 “等等。” “什么?”張近微覺得自己嘴都快瓢了。 他要解釋為什么會那樣握一下手嗎?她話筒緊貼著耳朵,能聽到自己心跳,真奇怪。 “我回頭再給你拿個播放器,周四晚自習(xí)下課,你在教室里等我,最后一個走?!眴沃锹龡l斯理地安排著,他心跳也很快。 張近微的頭腦根本轉(zhuǎn)不動,她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在秋夜里,像手心握著團guntang的炭火。 “好,那我掛了。”她機械地說。 “晚安?!彼偷驼f了句。 那晚,張近微在塑膠跑道上跑了四圈,覺得手心的火終于只剩余溫,才去睡覺。 量子力學(xué)課的ppt是單知非做的,上過課后,老師突然點了那么一句,說自己孩子生病沒來得及做課件。 階梯教室里一片躁動,原來,單神跟老師們的關(guān)系那么好啊。 張近微嘴角的微笑,就是在這個時候浮起來的。謝圣遠在她身后,大方笑出聲。 下課后,謝圣遠擠過人群,跟張近微并肩走:“挺深奧的,不過還蠻有趣,單知非這家伙真是非人類?!?/br> 張近微把筆記本緊緊擋在胸前,好像,那樣就能藏好活蹦亂跳的心:“他已經(jīng)保送了,真好?!?/br> 平平無奇的語氣。 謝圣遠撇嘴:“你不知道,那家伙比我們還忙,忙著搞什么編程社團,學(xué)小語種,學(xué)大學(xué)課程。當(dāng)然,還有泡妞,最近文科班的女生也找他,我懷疑他是不是看上了文科班的哪個妹子,渣男啊!”他仰天長嘆,兩手一攤,“上帝真不公平。” 他不知道無意一句,陡然在張近微心里掀起滔天波浪,她愣了下,隨即習(xí)慣性地抿起嘴。 周一那天,謝圣遠已經(jīng)興高采烈告訴了張近微那個補課的好消息,她別扭一整天,終于抵不住二本變一本的誘惑,答應(yīng)了。 是啊,他跟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呢?張近微為自己糟糕的心情感到挫敗,她匆匆走開,謝圣遠以為女生是著急上廁所什么的,并沒多想。 夜里,冷空氣抵達本市。 周妙涵絲毫沒覺得冷,她窩著火,但跟單知非這種談戀愛又不得不裝賢惠。兩人碰面時,她忍不住陰陽怪氣幾句,最后,索性直接攤牌: “我周末在老街附近看見你了。” 單知非坐咖啡館里,電腦打的飛快,他甚至都沒抬頭看一眼女生,但態(tài)度友善: “怎么沒喊我?” 周妙涵一下來氣:“哈?我怎么敢破壞學(xué)神約會?!?/br> 單知非抿了口咖啡,面無波瀾:“你有話直說?!?/br> 他其實很懂女生們會情緒化,不過,他以為周妙涵可能是生理期。 “單知非,我們到底算什么,你是不是腳踏兩只船啊,不對,你到底踩了多少只船啊!”周妙涵不自覺提高了聲音。 單知非終于抬眼:“公共場合,注意一下?!?/br> 周妙涵從桌子底下狠狠給了他一腳,踢在小腿上。 “你要是不想了,我們以后可以不用見面?!眴沃钦f完,很快改口,“不管你想不想,我們以后都不要再見面了,不管怎么說,你還是要參加高考,好好學(xué)習(xí)吧?!?/br> 周妙涵徹底愣?。骸笆裁??你這算把我甩了?”她咬牙吐字,“不要臉!” “如果你罵我能高興,你隨意,”單知非無所謂接了句,“當(dāng)初,我們說好的,大家當(dāng)朋友處,順其自然,我們一直相處的挺好,不是嗎?好聚好散?!?/br> 這個男生最會裝了,表面禮貌,其實心里壓根不會正眼看人,十分傲慢。真要命,周妙涵卻很吃這一套。 她好看的眉毛挑起來: “不是罵你,我是罵那天你約會的人,不要臉,穿校服的綠茶女表,第三者,我告訴你單知非,我最瞧不起第三者!第三者就是不要臉!” 單知非當(dāng)然聽懂了,他語氣立刻變得很冷:“收回你的話。” “你回去問問你媽啊,問問你媽討厭不討厭第三者?”周妙涵覺得很委屈,“她搶人男朋友,就是第三者。” “第一,我從沒說過我是你男朋友;第二,我跟她更什么都不是;第三,你好像對什么叫第三者不清楚,有必要了解一下?!眴沃顷P(guān)上電腦,語氣極度冷硬,“最后,不要隨便給別人潑臟水。” 周妙涵氣的兩眼發(f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