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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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意眼眶微澀,幾月前的那一晚她以身喂魔丟了性命,是藺承佑違背天道幫她將魂魄一點(diǎn)點(diǎn)重新拼湊起來的。醒來后她像一縷悵惘的幽魂,到處找尋自己失落的珍寶,幸而他和她過往的那些點(diǎn)點(diǎn)滴滴已經(jīng)刻入骨髓,任誰也別想抹去。 那是她和他共有的,普天之下最寶貴的東西。 她跋山涉水,終于在這一晚尋回了她的寶貝,聽著他急亂的呼吸,她的心融成了熱乎乎的一團(tuán),閉上微澀的眼,全身心地回應(yīng),他的氣息清冽如初,讓人想起初夏的竹林。 忽然一下子,他松開了她的唇,圈住她的肩膀,把她摟在自己懷里。 “阿玉?!?/br> 低低的兩個(gè)字,有著那樣重的份量。 過去這幾月他和她都在煉獄中滾爬了一回,歷經(jīng)生離死別,落下滿身傷痕。她差點(diǎn)丟了性命,而他盲了雙眼,但好在,她找回來了。 記得那晚觸摸到她尸首時(shí),他的心剎那間碎成了灰,而如今,她好端端地待在他懷中。她的身子暖乎乎的,不再是那一晚他從井里抱出來時(shí)看到的,那樣冰冷蒼白的一副身軀。 數(shù)月來他無時(shí)無刻不盼著自己能復(fù)明,但是眼下,他忽然生出一種感覺,用他的一雙眼,換她長命百歲,似乎也值了。 如果這就是天譴這就是代價(jià),他愿意承受。 滕玉意把頭埋在藺承佑的頸窩,這是藺承佑今晚第二次失態(tài),可他明明是那樣瀟灑不羈的一個(gè)人。她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千般言語,萬種情思,全更在了心頭。沉默中,唯有用力摟緊面前的人,用自己的臉蛋輕輕摩挲著他的臉。 忽聽藺承佑在她耳邊說:“我疼?!?/br> 滕玉意心一抖,忙把頭抬起:“哪兒疼?” 藺承佑指了指自己的唇:“這兒。又被你咬破了?!?/br> 滕玉意諦視他的臉,一點(diǎn)點(diǎn)重新靠過去,然后把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垂眸用視線在他唇上掃過來掃過去,是破了個(gè)小口子,下唇沁出了一點(diǎn)血。 她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觸碰他的唇。誰叫他不打招呼就摟她。 “真夠兇的,你這都第幾次咬我了?”藺承佑低聲說。 “你也咬過我。” 說話時(shí),她長長的睫毛時(shí)不時(shí)掃到他的皮膚,癢到人心里?!拔液螘r(shí)咬過你?” “那回七欲天在蟒蛇精的水洞中,你就咬過我?!?/br> 藺承佑臉一熱,低下頭,吻吻她的鼻尖:“咬了這兒?” “還是這兒?”又吻她的臉蛋。 她覺得癢,情不自禁地往后躲,他傾身向前,再次貼住了她的唇。 滕玉意的心啵啵直跳,環(huán)住他的脖頸,輕輕吮吻他的傷口。 滿室寂靜,耳畔只有他們交纏的呼吸。 小心翼翼的,像一對初嘗蜜糖的蝴蝶,生澀的,但又互相吸引,那樣緊密,分也分不開。 忽聽外頭有腳步聲迫近,很快就到了門口。 這聲音落在房里,有如一聲驚雷,滕玉意和藺承佑乍然分開,分開時(shí)氣息仍紊亂得不像話。 “世子,宮里來人尋你。娘子,圣人和成王殿下聽說世子在此處,召老爺和娘子一同入宮呢?!?/br> 藺承佑調(diào)勻呼吸,清清嗓子道:“知道了。” 滕玉意也勉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那就準(zhǔn)備進(jìn)宮的衣裳吧?!?/br> 腳步聲很快遠(yuǎn)去。 房里,兩人相對著臉紅。 等到臉不那么燙了,滕玉意想起自己吻他的初衷,用手摸摸藺承佑的眼睛,期盼地問:“怎么樣?” 藺承佑摘下自己的布條。 滕玉意屏住呼吸。 嘴唇被她咬破了,論理到這一步蠱蟲該有松動了。 但面前仍是一片黑暗。 默片刻,藺承佑笑笑:“好像還是不成?!?/br> 那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覺得自己復(fù)明不復(fù)明都無所謂。 滕玉意卻失望到無以復(fù)加,都這樣做了為何還是不能解蠱,唯恐藺承佑心里難過,忙幫他把布條重新覆上去:“聽說蠱蟲不是一日之內(nèi)發(fā)作的,那么解蠱也該有些日子,不著急,興許過些日子就自發(fā)好了?!?/br> 說著欲扶他著的胳膊站起,藺承佑卻忽道:“阿玉,假如我一輩子都復(fù)明不了怎么辦?” 這話讓滕玉意的胸口仿佛遭了一記猛錘,不為別的,只為藺承佑語調(diào)里的一絲悵然。 她重新捧住住他的臉,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低低地說:“那我就當(dāng)你的眼睛。你護(hù)我那么多回,往后該輪到我護(hù)你了。你想去查案,我就陪你查案,你想去捉妖,我就同你捉妖?!?/br> 有她在,才不會讓他受半點(diǎn)委屈。 藺承佑反手扣住她的手靜靜聽著,那是他的玫瑰,無論何地,無論何境,只要她綻放,他的眼中心中就再也容不下旁物。 有這一句,勝過一切。默然許久,他在她額頭上澀然落下一吻:“好?!?/br> *** 宮里熱鬧非凡。 除了圣人和皇后、成王夫婦、太子和二皇子,還來了好些滕玉意之前沒見過的生面孔。 圣人走下御座,親手?jǐn)v扶滕紹。滕紹放下拐杖納頭便拜,卻被一旁的成王挽住了胳膊。 成王妃把滕玉意拉到一旁,不過數(shù)月未見,竟恍如隔世,想說些什么,又覺得言語的分量太輕,最后只唏噓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滕玉意紅著眼睛逐一向長輩們磕頭。 藺承佑無法視物,阿雙和阿芝便熱絡(luò)地幫滕玉意做介紹。 那邊,那位模樣俊雅的中年男子是藺承佑的舅父瞿子譽(yù),而那位眉眼柔和的美貌貴婦則是藺承佑的舅母王應(yīng)寧。說起來,王應(yīng)寧與滕玉意的母親還算是同一支的族親。 上首是藺承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還有幾位姿態(tài)清貴的少年男女,是藺承佑的表弟表妹。 瞿家人看到藺承佑現(xiàn)在的模樣,無一不露出震撼和心疼的神色。 一瞬間,所有人都圍攏了過來。 滕玉意稍稍退到一旁,瞿家長輩對藺承佑的關(guān)懷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一眼就讓人心中發(fā)暖。 在接下來成王妃和皇后等人的交談中,滕玉意知道了幾月前藺承佑幫她招魂用的是佛家鬼舍利,此物與佛家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不同,是修羅道厲鬼放下心中魔念后留下的殘跡,故被稱為鬼舍利子。 鬼舍利子出自修羅道魔物,介乎陰陽之間,本是不祥之物,但一旦用來招魂比任何玄門陣法都有用,只是百年間少有魔物肯放下執(zhí)念,以清虛子和緣覺之高齡,迄今為止也只見過兩回鬼舍利。 一枚是二十多年前被迫成為大煞“女宿”的圣人亡母蕙妃留下的。 其中一半沒入了圣人體內(nèi),另一半沒入了成王體內(nèi),此后二十年,此物一直幫著自己的親兒綿綿不斷克化體內(nèi)殘毒。 另一枚,則是耐重被大隱寺眾高僧點(diǎn)化后留下的那枚黑舍利了。 耐重被降服之后,那枚黑舍利一直供在大隱寺。 飛天夜叉不怕別物,就怕萬鬼之王耐重。藺承佑便是利用這枚鬼舍利子啟動了靈飛六甲陣,一下子打通了陰陽兩道。 正所謂“出生死之津梁”,冥間鬼物畏于耐重的余威,不得不將滕玉意四散的魂魄一一叼還。說來也巧,當(dāng)初眾人能順利降服耐重,滕玉意也算占了一份功勞,小涯所說的“除妖攢功德”,或許并不一味指斬殺妖魔,而是在與魔物打交道的過程中,利用智慧和毅力為自己將來渡厄留下一線生機(jī)。 但藺承佑也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jià),虧得命格貴重福大命大,方不至于重病不起。 滕玉意邊聽邊默默望著藺承佑,這時(shí)坐在上首的清虛子到底捱不住了:“如何?” 這話既是問徒孫也是問滕玉意。 四下里一靜,大伙的目光齊刷刷落到藺承佑的面上。 藺承佑“迎著”眾人關(guān)切的視線,默了默,坦然道:“我……還沒好?!?/br> 眾人掩不住地失望,清虛子看看藺承佑,又看看滕玉意,捋須沉默著。 圣人和成王妃焦灼詢問:“師父,滕娘子能沖破蠱毒想起佑兒,就意味著體內(nèi)的那條蠱蟲已消。佑兒體內(nèi)的那條感應(yīng)到另一條已死,估計(jì)也不會獨(dú)活,既如此,為何蠱毒還是未解?” 清虛子來來回回在殿上踱步,踱了一回,突然止步道:“看來只能速速成親了?!?/br> 大伙一愕。 這話唐突至極,但說這話的是清虛子。 他的話,比誰的話份量都重。 “天生萬物,自有陰陽,那位不爭散人一生都未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因?yàn)椴豢叭淌苁尚闹?,才有了這惡毒至極的蠱毒。一條蟲也就罷了,既是兩條蟲,必然是互為表里,相呼相應(yīng),佑兒體內(nèi)的那條是主蠱,滕娘子體內(nèi)的是副蠱。假如尋常法子不能誘出來,那就只有結(jié)為夫妻了——” 剩下的話不必說。 “這……”眾人看向滕紹。 一片寂靜中,藺承佑率先有了動靜,他對著滕紹的方向撩袍便拜:“滕將軍,即便不為解蠱,晚輩也早有求娶令嬡之心。晚輩與令嬡相識已久,然陰差陽錯,幾經(jīng)波折,過去這一年,某與令嬡歷死生、共渡厄。凡此種種,刻骨銘心。趁此良宵,某懇請滕將軍將令嬡許配某為妻,某必珍之愛之,一生不負(fù)?!?/br> 這話擲地有聲,聲聲震動心房。滕玉意臉上尤帶著紅霞,眼中卻隱約浮現(xiàn)淚光。 滕紹望著一旁的女兒,胸口一陣陣發(fā)澀,朗聲道:“好,好,好。得此佳婿,余愿已足。” 順勢跪于御前:“臣斗膽伏請圣人和皇后賜佳期,擇日盡六禮之?dāng)?shù),交兩姓之歡?!?/br> 圣人和皇后互望一眼,含淚笑著對成王夫婦:“藺效,沁瑤,你們怎么說?” 成王妃已是淚盈于睫,成王看看兒子,又看看滕玉意,一時(shí)感慨萬千:“滕將軍忠義,滕娘子仁慧。大郎自小頑皮,蹉跎了這么久好歹算有福。今夕良夕,難得幾家親眷都在此,還請圣人為兩個(gè)孩子指婚。” *** 次日一早,滕玉意剛醒轉(zhuǎn),鼻端就聞到一陣清淡的香氣,她心里裝著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掀簾,就看見桌上的琉璃球里插著一株鮮嫩的杏花。 碧螺過來高興說:“今兒一大早庭院里好些春花都開了,看樣子天氣要見暖了。” 春絨也笑:“圣人為娘子和世子指婚的消息一大早傳遍了長安,外頭來了好些客人,老爺正忙著在中堂招待呢,待會杜家姨母和大娘估計(jì)也要上門。” 滕玉意會心地笑。她讓人將另一套新做的衣裙找出來,坐到妝臺前精心打扮:“對了,叫端福幫我弄一套小道士穿的棉服來,今日我出門的時(shí)候,說不定會用得著。” 說完這話,滕玉意習(xí)慣性地摸向自己的衣袖,結(jié)果依舊沒能摸到那片熟悉的冰潤,自打上月她想起藺承佑,順勢也想起了小涯劍,然而,或許是認(rèn)為她劫難已化,自己到了功成身退的時(shí)刻,小涯居然無聲無息不見了。 這些日子任憑滕玉意翻遍箱籠,都沒能把小涯找出來。 想到此,滕玉意心里說不出的惆悵,讓人把美酒和鮮果子擺到窗前的榻幾上,在屋子里仔細(xì)找尋:“小老頭,你我在一起相處這么久,忍心不打招呼就走嗎,我熱了你最愛喝的石凍春,快出來同我酌幾杯。” 但無論她怎么誘說,四下里都靜悄悄的。滕玉意連床底下都找過了,也不見小涯的影子。 眼看再不走來不及了,滕玉意只得留下那壺酒和那碟果子,匆匆出了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