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探望過后，討論了此事兩日，很快又將心力放在了即將到來的縣試上。

    林飛雁卻沒有再去學(xué)堂，每日都在何家……何家人自然是樂見其成。

    他們家和林家是親戚，若是能親上加親就更好了。

    一雙小兒女每日相處至少四個時辰，在何家人看來，好事將近。

    *

    顧秋實(shí)因?yàn)榻?jīng)常進(jìn)出劉家的緣故，自然也知道這些傳言，他沒放在心上，保持原先兩天上門一次的頻率……只是他送給劉玉宜的禮物越來越貴重。

    理由嘛，也不難找，就說他寫的話本賺到銀子了。

    劉舉人不是那種迂腐的讀書人。

    像周舉人那樣的性子，可能會覺得好好的學(xué)子跑去寫話本是浪費(fèi)精力不務(wù)正業(yè)，還是誤人誤己。但劉舉人看法不同，他走到如今也算是靠自己，只是他運(yùn)氣好，當(dāng)初還沒考中秀才就遇上了家境不錯的妻子，因此他不怎么為錢財發(fā)愁。

    但他最開始的時候手頭并不寬裕，且學(xué)堂里弟子那么多，他也算是見識了不少讀書人在缺錢財時的應(yīng)對。比起那些一味逼迫家中長輩的弟子，或者是將主意打到妻子身上的投機(jī)之輩。像薛斯年這樣想辦法靠自己賺錢的真的不多。

    相比起來，他自然是更喜歡后者。

    說得現(xiàn)實(shí)一點(diǎn)，女婿有這寫話本的本事，即便哪天這書讀不下去，女兒跟著他，也不會落到飯都吃不上的地步。

    更別提女婿還做過好幾年的賬房先生……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女兒此生都不用再cao心一家人的生計。

    他越看這個后生，越覺得是個女婿的好人選。唯一的顧慮大概就是林姑娘……那可不是個講道理的人，萬一非要糾纏，薛斯年擺脫不掉，搞不好還會牽連到女兒身上。

    不過，最近林飛雁只守著受傷表哥，連學(xué)堂都沒來，更沒有私底下見薛斯年，想來已經(jīng)打消了念頭。

    這日顧秋實(shí)再次上門求教，順便買了一支珍珠發(fā)釵。

    劉玉宜看到禮物，有些驚訝：“很貴吧？”

    當(dāng)下的珍珠都是野生的，很是難得，小小一顆品相不怎么樣的也不便宜。

    顧秋實(shí)笑了：“你喜不喜歡？”

    劉玉宜臉頰羞紅，瞪了他一眼：“憋浪費(fèi)銀子。等沒銀子的時候，你就知道后悔了?！?/br>
    “這是我上個月的分到的紅利買的，這只珍珠釵只花了一成?！鳖櫱飳?shí)眼神一轉(zhuǎn)，見院子里無人，頭微微偏向她，用手擋住唇，低聲道：“怕我亂花，那你趕緊嫁我，回頭你管家，總該放心了?！?/br>
    劉玉宜羞得滿臉通紅，瞪他一眼：“胡說什么？誰要嫁你？”

    她拿著釵，飛快跑進(jìn)了廚房。

    劉舉人站在書房里，透過窗戶將一雙小兒女的相處看在眼中，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也知道，薛斯年是現(xiàn)如今最佳的女婿人選。

    兩人感情這樣好，拖著不像樣子。這些日子他見多了薛斯年送來的文章，也看出來薛斯年開春后只要不出意外，多半會榜上有名。

    等到薛斯年成了秀才……十八歲的秀才，中間還因?yàn)榧揖池毟F耽擱了幾年，算起來不比他哥哥差。到時，想要招他做女婿的人大概要從這里排到城外。

    好東西都要搶，女婿也一樣。

    劉舉人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因此，這一日劉舉人指點(diǎn)了一番文章后，問：“斯年，你對以后的打算是怎樣的？”

    他這么問，多半是要商談定親事宜，顧秋實(shí)一本正經(jīng)：“開春參加縣試，若有幸榜上有名，到時我會讓家里長輩找媒人上門提親。還請伯父放心將女兒交給晚輩，晚輩一定愛她敬她，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br>
    劉舉人頗為滿意：“如果你考不中呢？”

    “那……也請伯父將女兒下嫁晚輩?！鳖櫱飳?shí)臉皮很厚，“即便科舉無望，晚輩也會照顧好妻子。”

    劉舉人知道他不會不中，此人潛力很大，就如他哥哥一般，考中舉人不過是時間問題。

    “你小子……”劉舉人手點(diǎn)了點(diǎn)他，“反正都要定親，晚不如早！今日回去你就稟明長輩，早日上門提親吧。”

    顧秋實(shí)歡喜無限：“多謝伯父?！?/br>
    劉舉人一臉嚴(yán)肅：“我女兒臉上有胎記，你也看見了的，以后無論你們夫妻感情如何，你都不許拿臉上的胎記來羞辱她，否則，無論你在哪兒，我都一定會為女兒討個公道?！?/br>
    “那不會?！鳖櫱飳?shí)保證了一番，再次道謝，告辭后腳步輕快地離開。

    劉舉人看到他雀躍的背影，心下更放松了幾分。

    楊氏也想過小兒媳婦的人選，上半年她也見過幾位媒人，媒人張口就問她喜歡什么樣的姑娘……楊氏犯了難，兒子很少回來，平時又那么忙，連相看的時間都抽不出來。還有，兒子十七歲，說大也不算大……她自覺對小兒子虧欠良多，不想違背孩子意愿，還想著等過年的時候找個機(jī)會跟小兒子好好談一談。

    于是，就擱置了下來。

    楊氏聽了兒子找媒人上門提親的話，心里特別慶幸自己上半年沒有多事，歡天喜地出門了。

    這上門提親要準(zhǔn)備些什么東西，楊氏不太清楚……大兒子的婚事成得稀里糊涂，周家那邊怎么要，她就怎么準(zhǔn)備。但是劉舉人一點(diǎn)要求都沒提，她只能詢問媒人。

    薛大堂很高興，晚飯的時候，還多喝了幾杯。

    周舉人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他知道薛斯年在寫話本，也經(jīng)常往外跑，還不知道薛斯年經(jīng)常跑去登劉舉人的門。

    “斯年是吧？你要參加明年的縣試？”

    顧秋實(shí)頷首，他就要考，誰攔也不好使。

    周舉人一臉不贊同：“據(jù)我所知，你這期間耽誤了好幾年，最近也很不用功?？家淮慰h試，保費(fèi)和衙門那邊的筆墨費(fèi)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br>
    當(dāng)下考科舉，筆墨紙硯都是衙門準(zhǔn)備，當(dāng)然了，這部分銀子得考生自己出。

    他這話很不討喜，落在眾人耳中，好像參加科舉是浪費(fèi)銀子。

    薛大堂喝了點(diǎn)酒，情緒有些激動：“我就這兩個兒子，斯年從小就懂事，他想要去試試，這銀子我出得心甘情愿?！?/br>
    楊氏也是這種想法，再說，兒子最近還買了些首飾給她……兒子知道孝順，她很高興。但他們夫妻年紀(jì)輕輕也用不著兒子供養(yǎng)，光是兒子買東西的花銷，就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考縣試需要的銀子。

    家中再難，也沒難到連這點(diǎn)銀子都拿不出來的地步。

    再說，不管家里拿不拿得出來，關(guān)周舉人什么事？

    原先兩家人很少來往，逢年過節(jié)才見一見面，見面都互相客氣，不怎么說私事。楊氏沒發(fā)覺這親家如此不知分寸。

    不都說讀書明理嗎？

    周舉人好像是讀書讀太多，整個人都讀愚了。

    楊氏心里默念了好幾遍“親家對自家有恩”，才將到嘴邊的那句“又沒浪費(fèi)你銀子”咽回去。

    氣氛有些凝滯，周舉人卻不覺得哪里不對，他本意也不是想要插手楊家人花銀子的習(xí)慣，什么偏不偏心之類，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他只是單純的認(rèn)為薛斯年讀書的態(tài)度不夠端正，不適合開春后參加縣試。

    顧秋實(shí)完全不在意周舉人的想法，隨口道：“上個月我分紅拿到了幾十兩，不差這點(diǎn)銀子?！?/br>
    周舉人：“……”

    周舉人家境不算富裕，但也絕對不窮，從小到大，他沒有吃過讀書以外的苦，但家里的銀子不寬裕，不能隨心所欲的買書他是知道的。

    一個月能賺到幾十兩，確實(shí)挺能干。

    他皺了皺眉：“不是說銀子的事。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參加縣試，就該用功一些，這時候少出門，多看書，定親這種事……浪費(fèi)精力。就不能考完再說？”

    看在他教導(dǎo)楊承運(yùn)幾年的份上，顧秋實(shí)就不說難聽話了，只道：“定親是家里長輩費(fèi)心，我就出個人而已，不覺得有多費(fèi)精力。再說，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我不參加縣試能過日子，要是不成親，日子怎么過？”

    周舉人啞然，好像挺有道理，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除了這個小插曲，一切都挺順利，媒人那邊和楊氏商量著定下了上門提親的禮物。

    楊氏在這上頭很舍得花錢，在她看來，小兒子自己有本事賺錢，夫妻倆能cao心的也就是他的婚事。

    夫妻倆對小兒子虧欠良多，如果不是家里的銀子不夠多，興許小兒子也早已考中了秀才。

    到了上門提親的吉日，一家人包括楊承運(yùn)都出面走了一趟。

    劉舉人感受到了他們家的重視，心里就更滿意了。

    婚事定下，顧秋實(shí)成了劉家未來女婿，劉舉人更是不遺余力，說是傾囊相授也不為過，甚至連某些討好考官的技巧都說了。

    “諂媚一下，不是沒有文人氣節(jié)，懂嗎？”

    顧秋實(shí)當(dāng)然懂，連連點(diǎn)頭。

    劉舉人很滿意這個女婿，不光才情不錯，積累的學(xué)識也多，還進(jìn)退有度，知道能屈能伸。

    薛大堂很感激親家，還找了馬車特意將人接過來吃飯。

    劉舉人和周舉人相識已經(jīng)有十多年，兩人同坐一桌，劉舉人只顧吃喝，還和薛大堂閑聊。

    周舉人不喜歡吃飯的時候嘰嘰喳喳，但這不是他的家，他再不高興也只能忍著?？磩⑴e人跟沒有讀過書的人也相談甚歡，甚至還互相吹捧，心下很是鄙視。

    他覺得，同樣是楊家的親家，他有必要和姓劉的好好談?wù)?。于是，?dāng)天提出要蹭劉舉人的馬車回去。

    兩家住得那么近，只隔了一條街，又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劉舉人不太好拒絕。反正也只是同行，坐馬車滿打滿算兩刻鐘而已。

    回去的路上，周舉人忍不住道：“劉兄，你用得著對楊家人那么諂媚嗎？”

    一開口說話就不好聽，劉舉人皺眉：“什么叫諂媚？我夸親家的那句話不是言之有物？”

    周家兄妹之間的事情劉舉人也聽到過一些，在他看來，別看姓周的是個舉人，在管家這事上，差楊家夫妻倆太多了。

    周舉人噎住，細(xì)想想，還真沒法反駁，轉(zhuǎn)而道：“你是不是想著只有一個閨女，怕閨女嫁入楊家后被公公婆婆欺負(fù)？”

    劉舉人不愛搭理他。

    周舉人感覺自己說中了他的心思：“你女兒臉上有胎記，確實(shí)容易被人嫌棄，但我認(rèn)為，楊家人處事還算正直，你擔(dān)心的事情不會發(fā)生。再說，你我都是有舉人功名的老爺，可見官不跪，只要咱們不把女兒嫁入官家，他們的夫家都不會太過分……”

    劉舉人頗為無語，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感覺你運(yùn)氣挺好?！?/br>
    別說是普通百姓之家，即便是官家，都有許多拿捏兒媳婦的法子。楊家人厚道，只看今兒周家女兒在隔壁桌上的言行舉止，就知道她在夫家過得還算自在。

    這天底下讓兒媳婦有苦說不出的法子實(shí)在太多了……劉舉人只有一個女兒，女兒還有那擺在面上的胎記，難免就多打聽了一些。

    真的，他打聽過后才覺得自己長了見識，一度都不想將女兒嫁出去了。

    周舉人看不起楊家，也就是楊家厚道，所以周家女兒日子不錯。換一戶人家，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劉舉人說周家運(yùn)氣好這話是真心實(shí)意。

    “什么運(yùn)氣？”

    周舉人想想自己的前半生，嘆口氣：“生兩個兒子都不會讀書，哪兒有什么運(yùn)氣？”

    他最近住在女婿家里，衣食住行上都沒有被虧待。但是，他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就在別人家的不便，由此聯(lián)想了更多，比如，女婿是半子這話一點(diǎn)沒錯，再怎么掏心掏肺，也不可能親如父子。

    偏偏兩個兒子確實(shí)扶不起來，他只能捏著鼻子繼續(xù)培養(yǎng)女婿。

    好在女婿態(tài)度一直很不錯，不然，他會更難受。

    劉舉人一臉驚奇：“你居然是這樣想的。照你這么算，我連兒子都沒有，豈不是要倒霉透頂？”

    周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