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話，顧思南勉強做出來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向后倒在椅背，臉沖著窗外。

    周邊的燈光打過來，車玻璃上，他的臉面無表情。

    他知道江晟注視著他，也在擔(dān)心他。

    可他什么都不能說。

    他沒辦法說未來因為要幫他，他的好朋友成了植物人。

    他也沒辦法說，26歲的他在寒冬的一個雨天，孤零零死在出租屋，尸體都找不到人收。

    現(xiàn)在的他，有未來9年的記憶。

    顧思南情緒不高，不想說話，江晟沒打擾他。

    于是一路無言。

    十幾分鐘后，出租車在小區(qū)門口停下，江晟付了錢，先下車。

    顧思南慢了幾秒，才跟著下車。

    他們站在馬路邊，路上行駛車輛的車燈時不時會晃過來，打在顧思南的側(cè)臉，他抿著唇，眼瞳又深又沉，透不進(jìn)去光。

    放著這樣的顧思南不管，江晟做不到。

    他凝視顧思南許久，說：“我們進(jìn)小區(qū)找個地方坐坐吧，我給你講個故事。”

    顧思南興致缺缺，但他也不想回家一個人。

    剛剛恢復(fù)記憶的時候，他確實只想趕緊回家，然后裹著被子不管不顧的睡覺，等明天醒來，或許就會好了。

    可現(xiàn)在，他又害怕了。

    待在只有他一個人的環(huán)境里，他可能會胡思亂想。

    “好?！鳖櫵寄蠍灺晳?yīng)了一個字。

    小區(qū)的配套建設(shè)很完善，他們進(jìn)去后，找了個沒人的長椅坐下。

    旁邊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前方是一個人工湖，設(shè)計簡約的路燈立在湖邊，燈光落在湖里，微風(fēng)拂過時，水面的波紋清晰可見。

    江晟瞥了眼顧思南放在腿上的手，用力交握著，手背的青筋都凸起來。

    對他的情緒心下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你聽過關(guān)于我家庭的傳言吧？”江晟開了口，他從旁邊的灌木摘一片葉子捏在指尖，目視前方，口吻很淡，“我親生父母是做生意的，算是白手起家，曾經(jīng)有家規(guī)模挺大的外貿(mào)公司，生意還不錯。

    但我媽懷上我以后，公司的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br>
    沒有想到江晟會提起自己的過去，顧思南愣了愣，他思緒從那些苦澀的記憶回來，轉(zhuǎn)到江晟身上。

    他轉(zhuǎn)過頭，江晟沒看他，目光安靜地落在湖面。

    “我出生以后，公司生意就更差了，需要大批裁員，他們兩個人也開始走霉運。我爸還卷進(jìn)人命官司里，被關(guān)著審了48小時。

    他們兩個都非常迷信，聽別人提了一嘴可能跟我出生有關(guān)后，就帶著我去算命。”

    顧思南呼吸一滯。

    心里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算命的說我命里帶煞，天生克他們。公司生意會變差，他們運氣會差確實是因為我。

    所以從此以后，他們就很討厭我。

    數(shù)不盡的暴力、冷暴力，不管不理不看，把我丟給保姆，餓不死就行。”

    暴力。

    冷暴力。

    五個字，顧思南破防了。

    他想起那些曾經(jīng)被曝光出來的虐待兒童案，小小的孩子滿身的傷，提起父母，本能地瑟縮。

    江晟小時候，也是這樣被對待的嗎？

    他以為，江晟只是被棄養(yǎng)，跟他被放養(yǎng)沒差多少。

    原來不一樣的。

    他還是更加幸運。

    “我六歲生日那天，他們把我?guī)У接螛穲@，故意讓我走丟，”江晟的語氣依舊沒有半點起伏，“等我被好心人送去警察局，警察再送我回家，已經(jīng)人去樓空，他們走了。我再也沒見過他們?！?/br>
    顧思南聽得手心冒冷汗。

    六歲，那么小，而游樂園人群那么密集，被丟在那里，萬一被拐走怎么辦？

    幸好，江晟遇見的是好心人。

    他心里酸酸的。

    有些疼。

    他不知道江晟花了多長時間，心臟有多大，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說起這些事情，那么云淡風(fēng)輕，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顧思南說了一個字，又重新閉上嘴。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更沒辦法安慰。

    言語有時候很蒼白，說出來不過徒勞罷了。

    許久，他才啞著聲問：“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說你很疼，看起來很不安，”江晟望過來，細(xì)碎的光落在他眼里，為那雙總是寫滿冷漠的眸子染上了淡淡的柔光，他的嗓音很輕，像仲夏夜的微風(fēng)，“我想轉(zhuǎn)移你的注意力?！?/br>
    顧思南思緒停滯了好一會兒，才一點點撿回來，他抬眸，跟江晟四目相對，“我好多了。”

    這句話并不是謊言。

    原本記憶回來以后，他整個人都是混亂的，很不好。

    他以為的預(yù)知夢，原來真實發(fā)生過，他已經(jīng)導(dǎo)致陳珂成為植物人。

    而他自己，也死過一次。

    他甚至清楚記得死亡前的那份疼，那份孤零零。

    他沒辦法心大到瞬間就接受，所以他覺得疼，覺得不適應(yīng)，想要大哭，沉默不想說話。

    但聽江晟講他的過去，他亂糟糟的思緒得到一個緩沖的時間，能夠平靜下來了。

    “還會疼嗎？”江晟目不轉(zhuǎn)睛望著他。

    “不疼了?！鳖櫵寄峡隙ǖ鼗卮?。

    江晟唇角彎起了一個輕微的弧度，“那就好?！?/br>
    小指蜷了下，顧思南有些緊張，“你不問我發(fā)生什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