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離開后，隨即來拜見的嬿婉并未獲得進(jìn)入翊坤宮的準(zhǔn)許。三寶擋在宮門外，和顏悅色道：“娘娘已經(jīng)歇息了，請貴人改日再來吧?！?/br>
    嬿婉賠笑道：“我剛看愉妃娘娘離開，貴妃娘娘這么早就歇息了么？”

    三寶笑道：“六宮瑣事繁雜，娘娘難免勞累，所以愉妃娘娘也不便打擾，先行離開了?！?/br>
    嬿婉訕訕笑：“那也好，我不打擾貴妃娘娘養(yǎng)神。若娘娘醒來，還請通傳一聲，說我來請過安?！?/br>
    三寶笑得謙恭：“那是一定的。請貴人放心?！?/br>
    嬿婉攜了侍女春蟬的手離開，春蟬低聲道：“貴人別在意。嫻貴妃也不是光不見您，六宮的小主，她都避嫌呢?！彼尖獾?，“其實(shí)嘉妃娘娘也是后位炙手可熱的人選，不如咱們?nèi)グ菀娂五锬锇?。?/br>
    嬿婉站住腳，剜了她一眼：“你也覺得嘉妃有登上后位的可能么？”

    春蟬素知她與玉妍的心結(jié)，仍然道：“奴婢說句不怕小主忌諱的話，嘉妃接連生子，又得皇上寵愛，不能說沒有爭奪后位的可能。其實(shí)無論是嫻貴妃或者純貴妃封后，跟咱們都無干。但若是嘉妃娘娘，小主是知道的，她可不是好相與的脾氣，只怕第一個(gè)要為難的就是小主您。與其如此，不如咱們先低一低頭，當(dāng)是未雨綢繆吧?！?/br>
    嬿婉原本含了一腔子怒氣，見春蟬這般為她打算，亦動(dòng)了心思：“你的話我如何不明白。也罷了，去吧?！?/br>
    嬿婉正轉(zhuǎn)身要往啟祥宮，才走了幾步，卻見前頭煊煊赫赫一行人來，軟轎上坐著一個(gè)衣飾精麗的女子，一身橘燦色鳳穿牡丹云羅長衣，襯著滿頭水玉珠翠，被落于紅墻之上陽光一照，幾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嬿婉一時(shí)看不清是誰，但見迷離繁麗一團(tuán)，便知位分一定在自己之上，忙側(cè)身屈膝立于長街粉墻之下，低眉垂首，恭敬迎接。

    那行仗在經(jīng)過她是停駐下來，卻聽一把尖利的女聲帶了笑音道：“喲，本宮當(dāng)是誰站在路邊候著呢，原來是令貴妃?！?/br>
    嬿婉一聽聲音，心頭不覺一縮，便知道是玉妍。她抬起眼，見軟轎之上的女子?jì)趁娜f千，因著身孕更添了幾分慵懶的高貴與豐腴，朝著她似笑非笑。她忙恭聲道：“嘉妃娘娘萬福金安?！?/br>
    玉妍擺了擺手，打了個(gè)哈欠道：“罷了?！?/br>
    跟著玉妍身邊的麗心俏麗笑道：“看令貴人請安的身段語調(diào)，說是貴人的樣子，可奴婢瞧著，怎么還是從前伺候娘娘時(shí)的身段口吻呢。”

    嬿婉平身最恨被人提起是玉妍侍女的往事，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僅是刻在心上的羞辱，亦是她最不能提起的傷疤。此刻麗心以這樣戲謔的口吻提起，一點(diǎn)也不把她當(dāng)做嬪妃看待，心下已然含刺。然而她哪里敢露出分毫來，只是一味賠笑：“麗心姑娘說笑了?！?/br>
    麗心掩了絹?zhàn)涌┛┬Φ溃骸百F人說得對，奴婢是說笑。從前和貴人一同伺候娘娘的時(shí)候，咱們可不是這樣說笑的么？”

    隨行的人一同笑了起來，嬿婉面紅耳赤，只得低下頭，更低下頭，不讓溫柔如手兒的四月風(fēng)拂上面頰，仿佛挨了一掌，又一掌。

    玉妍止了笑，看看她來的方向，便問：“剛?cè)チ笋蠢m？可見到嫻貴妃了？”

    嬿婉只得道：“嬪妾未進(jìn)宮門，這個(gè)時(shí)候，嫻貴妃怕是午睡呢。”

    玉妍撫著肚子笑吟吟道：“這話你也信？怕是哄你呢。著哪里是午睡的時(shí)辰，分明是嫻貴妃多嫌了你，不愿見你?！彼男β暵犉饋砑怃J地刮著耳膜，上回你那么巴結(jié)純貴妃，替她去拂衣上的塵埃，如今又掉轉(zhuǎn)頭去討好嫻貴妃，她能理你么？換了本宮也看不上你那見風(fēng)使舵的樣子！罷了罷了，你還是乖乖兒……”她正說著，忽然看見玉湖色繡纏枝紅蘿的鞋尖上落了一點(diǎn)燕子泥，不覺驚叫起來，“哎呀，哪兒來的燕子泥，臟了本宮的新鞋！”

    麗心和貞淑忙不迭要替玉妍去擦拭。玉妍眼珠一轉(zhuǎn)，笑道：“哎！你們忙什么？這樣的事，可不是令貴人做慣了的。櫻兒，你說是不是？”她說完，忙忙掩口，“瞧本宮這記性，有了身孕便忘性大。什么櫻兒，如今是令貴人了，是么？”

    嬿婉望著她繡工精致的鞋面上一點(diǎn)烏灰的燕子泥，心下便忍不住作嘔。她如今養(yǎng)尊處優(yōu)，又頗得皇帝的恩寵，哪里受過這樣的折辱，一時(shí)猶豫不前。春蟬忙笑道：“嘉妃娘娘，咱們小主戴著護(hù)甲不方便，怕勾破了您這么好蘇繡鞋面，不如奴婢來動(dòng)手吧。我們小主常說，奴婢擦東西可干凈了。”

    玉妍冷下臉道：“你說令貴人戴了護(hù)甲，摘了不就成了。想在本宮跟前伺候，先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她眼中多了一絲鄙夷的銳色，“令貴人，你不會(huì)只愿伺候病歪歪的純貴妃，而不愿伺候本宮吧？那也好，本宮便向皇上說一聲，讓你和純貴妃做伴吧。”

    嬿婉渾身一凜，她知道的，玉妍有這個(gè)本事，也說得上這樣的話。眼見綠筠是失勢了，她如何能把自己填進(jìn)去。于是順從地摘下護(hù)甲，彎下弱柳似的腰身，用真絲絹?zhàn)右稽c(diǎn)一點(diǎn)替玉妍擦拭著鞋子。玉妍舒服地歪著身子：“看你那小腰兒細(xì)得，說彎就彎下去了。哪里像本宮，大著快七個(gè)月的肚子，動(dòng)也不方便，只好勞駕你了?！?/br>
    嬿婉死死地咬著舌尖，以此尖銳的疼痛來抵御旁人看她的那種輕視而嘲笑的目光，低聲道：“娘娘言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