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若我是身著宮裝的女子,手中捧著這個還無可厚非,可現(xiàn)下我一身男兒打扮再抱著這個就顯得很有些不倫不類了。正想著還是遞回去時,那小宮女早已是一溜煙的小跑出去了。這邊南宮皇后也用完了藥,氣也順了很多,我遂道:“母后即便體質(zhì)特別,可父皇對母后即便沒有那么多的柔情繾綣,卻總該是有夫妻的情分才對,只要嚴(yán)于律己,守著這份情分卻也是能安然度日的才對?!?/br> 南宮皇后眼中含著淚水,苦笑道:“安然度日?彼時本宮是那么年輕貌美,就此孤老于宮闈你叫本宮怎么甘心?這么多年本宮一直不肯承認這一切都是本宮的錯,即便為此失去了圣上對本宮的那一丁點的憐惜。柔情繾綣本宮也曾得到過,那顆海上漂的梨子根本不是誰進獻來的,是本宮命人前去查訪才得來的,初初有孕之時,欽天監(jiān)也進言說夜觀星象,紫微星熠熠生輝,南朝又將迎來一位明主,那就是本宮腹中的胎兒。 所以,那孩子一降世便被封為了太子,至此,本宮雖身有缺陷,能得此一子卻是前所未有的圓滿,只要···只要后來沒有拿玉璣子···” 我冷眼瞧著痛苦失聲的南宮皇后,不知她哭的是她自己還是月塵,我起身慢慢向她所在的榻前踱去,聲音沒有什么語氣的道:“讓兒臣猜一下,父皇之所以如此冷淡待你,恐怕并不是因為什么天機冊中的天機,而是得知天機后的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殺死在你腹中待了十個月的孩子想要去討好父皇,這件事任何人做都可與,獨獨你不可以,因為從這一件事上便可見你的心思有多么的歹毒,想來父皇也是看透了你,進而那一丁點的憐惜也不肯再加諸在你身上,對嗎?” “嗚嗚···你知道什么?你又能懂得什么?你不會懂得本宮絕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來的希望再一次覆滅,那是一種怎么樣的感覺?難道我不會痛嗎?我的痛才是最深的那一個。我以為只要殺了那個孩子,一切便又可以回到從前,即便圣上不能再對我那么的寵愛,可起碼還會存在你說的那一丁點的夫妻情分與憐惜,可是沒有,我得來的居然是幽禁鳳藻宮,非死不得出,三十多年了,圣上再也沒有見過我一次,嗚嗚···” 想起月塵的童年,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上前一步抓住南宮皇后的雙肩便搖晃起來,厲聲質(zhì)問道:“你得到的不過是幽禁,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在滿是殺機的王府之中得到的是怎樣悲涼的童年?你可以心腸狠毒,可你狠毒的對象怎么可以是你辛苦懷胎十月產(chǎn)下的孩子?我以為你起碼會如外界所傳一般,盡力的去保護他,退而求其次,即便你不去保護他,你又怎么能去害他?” “我為什么不恨?都是因為他,因為他我才失去了全部,就連見圣上一面的機會都失去了,我不止恨他,我恨毒了他,只要他死,他死了一切就又可以回到從前,圣上會時不時來鳳藻宮和本宮說說話,哪怕只是說說話呢···” “啪···”我一生很少打人耳光,因為我深深的知曉打人不打臉這個老理,可今時今日我卻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這一巴掌直打的南宮皇后趴伏在榻上好一會兒都沒能起身。 我伸手指著癱在榻上喘著粗氣的南宮皇后,聲音哽咽道:“人可以糊涂,但不能愚昧,今時今日你還以為你被幽禁在鳳藻宮中是因為你生下了月塵嗎?你錯了?!?/br> 我呼吸急促,想到月塵兒時的苦就連呼吸都覺得疼痛起來,翻起手腕,那條蠱蟲果然比之前愈發(fā)躁動不安起來。好一會兒南宮皇后才從新坐了起來,眼神呆滯的盯著我,嘴角上掛著一道血跡。 身后傳來有些凌亂的腳步聲,之前那趾高氣昂的大太監(jiān)顫聲嚷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你好大的膽子···” 不等那太監(jiān)靠近,我隨手向后揮了一下寬大的衣袖,因怒氣的緣故我使出了七成的力道,那跑在最前面的大太監(jiān)不算瘦小的身子生生被這勁道掃出去了七八米遠,我側(cè)首看了一眼,只見他五孔均已被震出了血,現(xiàn)下正進氣少出氣多的躺在地上,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 “奴才的職責(zé)不僅是要照顧好主子,更應(yīng)該知道勸解主子,本殿一瞧就知道你不能盡到這個職責(zé),留你何用?”我正手掌運力,打算給他一個好死時,殿外卻傳來了通報聲。 “陛下駕到···” 聽到這個消息最為激動的莫過于南宮皇后了,只見她掙扎著從榻上支起身子嚷道:“快,杜鵑,快幫本宮梳妝,圣上來同本宮咳咳···” 不一會兒隔著幾層珠簾便看到了之前已經(jīng)見過的青色身影,還是沒著那亮晃晃的龍袍,與楚燕飛身上清冷的氣質(zhì)如出一轍。我彎腰揖了一下道:“兒臣見過父皇?!?/br> “嗯,起來吧?!背系穆曇衾淅涞?,似乎千年來便是如此的一成不變。 我特意看了一下那雙清冷的眸子,在看到南宮皇后時還是同樣的波瀾不驚,無論面前這個女子他是否愛過,憐惜過。當(dāng)真正見到楚煜之后,南宮皇后卻只是呆愣愣的看著,就連該行的禮數(shù)也忘了個干凈。 “婉兒,近來身子可好些了?”楚煜雖說著關(guān)心的話,可語氣還是一如之前的清冷。饒是如此,南宮皇后也激動的熱淚盈眶了。 “圣上,這是真的嗎?臣妾等了那么多年,終于將您等來了?這不是做夢吧?圣上···” 我不知該如何看待眼前的畫面,是闊別多年重新聚首的愛人?還是冤情孽債最后的釋懷,我不知,人的心難以琢磨,人的情更是琢磨不透。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夢中依稀燈火寒(下) 情之陌路,如果兩人之間只剩下這般生分的客套話,換做是我寧愿選擇在情意最深最濃時斬斷它,悲傷的結(jié)局遠比悲慘的結(jié)局來的幸運的多,很顯然,南宮皇后算不得一個幸運的人。兩人夫妻一場,這么多年未曾相見,如今大抵是有很多體己話要說的,我識相的轉(zhuǎn)身出了內(nèi)廳,緩步至外殿中等候著。 內(nèi)侍將那被我打傷了的大太監(jiān)抬出來時,我正拿起姜盛從新端來的一碗新茶,盡管我沒有抬一下眼皮,可抬著那太監(jiān)的那些人從我跟前路過,那折磨人的哼哼聲猛然停頓了下來。 我細細的品著蓋碗中的茶湯,沒什么語氣的說道:“等等?!?/br> 四個抬著藤條春睡凳的內(nèi)侍全部停下了腳步,我側(cè)首看了一眼姜盛,淺笑道:“姜公公費心了,這么上好的烏龍茶,的確須得配這廣彩織錦的器皿,才能品出這醇厚的茶香?!?/br> 姜盛含笑弓腰客氣道:“謝殿下夸贊,奴才只是做了奴才該做的事?!?/br> 我笑著點了點頭,起身踱步到那還被眾人抬著的大太監(jiān)身邊,聲音不溫不火道:“本殿素來不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卻也不代表本殿是個沒脾氣的人,而本殿最最看不慣的便是你這樣的奴才,奴才就是奴才,即便你再得寵也高貴不過主子去?!?/br> “奴才···奴才謹遵殿下···教誨。”那大太監(jiān)一改之前高高在上,恨不得拿鼻孔看我的姿勢,現(xiàn)下卑躬屈膝起來,雖然有點晚離了。 我挑著眉嗤笑道:“教誨?誰告訴你本殿這是在教誨你了?本殿不過是要你死個明白罷了,不然以你這般的天資,只怕是死都不知因何而死?!?/br> 不等那大太監(jiān)在說些什么,我兩指飛速在讓胸前幾處大xue點了幾下,瞠大著的雙眼中似乎滿是驚恐又滿是不甘,卻終究是光彩散盡一片死灰。我本可不殺他,只是就在剛剛我突然想起了晚清時期著名的大太監(jiān)李蓮英,想著眼前的人,不,現(xiàn)在已是死尸的太監(jiān)不知為南宮皇后毒害月塵出了多少的主意,這樣的人留著的話我也是不放心的,不如送他早些去投胎的好。 我揮揮手,示意幾個內(nèi)侍將他太下去,正要從袖袋中找出一塊娟帕來擦手時,身旁卻遞來一塊青色的絲綢娟帕,我側(cè)首看了一眼姜盛,一語雙關(guān)道:“看來姜公公是也覺得本殿的話說的很對?!?/br>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楚煜才從內(nèi)廳中走了出來,臉上還是如同來時一般的清冷無表情,絲毫沒有一丁點的傷感或者喜悅,哪怕是慈悲一些的憐憫都沒有。我起身后沒有出聲,楚煜抬首看了一眼殿外的陽光,輕聲道:“陪朕走走吧!” 這句話不是一句詢問,我自然也沒有拒絕,起身落后了楚煜三步遠的距離,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帝王之位從來都是高處不勝寒的寡居之位,即便眼前的人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氣,卻也不代表他就會容忍我的僭越。 本該是盛夏時節(jié),卻因這異象,前幾天開的還嬌艷無比的花草此刻全部被冰雪封存了起來,有些樹枝上甚至還掛著霧凇,這在南朝實在是無比的罕見的。我一直盯著楚煜的后腦勺,心中反復(fù)思量著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我更加好奇的便是在他心中是不是真的除了南朝的江山這份祖先強加在他身上的擔(dān)子外,他再無其他在乎的東西。 走了好一會兒,就在我都覺得雙腳有些麻了的時候,楚煜才停下腳步說道:“就在朕來鳳藻宮之前,那孩子來見過朕了?!?/br> 我呆愣了一下,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楚煜口中的那孩子指的正是不才在下的夫君,月塵是也。我沒有出聲,知道楚煜的話還沒有說完,我自然是不會不識相的去打斷。果然,楚煜沉吟了一下繼續(xù)道:“他比朕想象中出落的還要好,朕真的是老了,沒想到當(dāng)年那個孩童如今竟已那般的大了,或許你不會相信,其實朕從來都沒有派人去追殺過他,從來都沒有。” “這么說,冷眼旁觀的那個人并不是皇后娘娘,而是陛下您?”我思考了一下之前南宮皇后的那番話,似乎也是在表達這么個意思。 楚煜轉(zhuǎn)身,自嘲的笑了笑:“冷眼旁觀?或許這個形容很對,朕自來便是這樣涼薄,生性如此,不可違拗?!?/br> 不知為何,在楚煜與南宮皇后之間我明明應(yīng)該是更同情南宮皇后才對,可聽到楚煜這番話我卻莫名的覺得心酸,一個人倘若不知情所珍貴之處,不是比失去情的懂情之人更加的可悲可嘆嗎? 我沉默了一下,終于還是問了出來:“那陛下此生并沒有遇到值得您動情的人嗎?” 無論是男還是女,可后面一句我終是沒有問出來,眼前這已年逾不惑,卻仍保持著空谷幽蘭般氣質(zhì)的男子,讓我不敢有絲毫的褻瀆之心。 聽到我的話,楚煜怔愣出神了一會兒才答道:“情?朕一生從不知情為何物,朕一出世便要擔(dān)負起南朝未來的興衰,先帝在時總是在教導(dǎo)朕,坐得這個位置的人,首先便要拋棄的便是情,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于朕來說,皇位不過是一個禁錮著靈魂的牢籠罷了。待到朕登基,想要試著去嘗試情時,才發(fā)現(xiàn),無論是朕自己還是那些朕該對他們有情的人,都已經(jīng)疏遠到再也拉近不了的距離之外了。久而久之,朕也習(xí)慣了這種感覺,雖然偶爾會覺得孤獨,可孤獨久了,便會越來越拒絕情這個東西?!?/br> “那您這一世,活著是為了什么呢?不會覺得太無趣了嗎?哪怕您有怨恨也是一種對自己活著的證明呀!”我有些激動的向前邁了一大步,心中愈發(fā)悲憫起眼前的人來。 雖然和楚煜接觸了才兩次,我就發(fā)覺楚煜在別人和他說話時,總是會走神,精神也總是很不集中,這不是一時一刻便能養(yǎng)成的習(xí)慣,想來也是,他身份都尊貴到這樣的地步了,便是走神怕那些奴才妃嬪大臣們也不敢打攪他的,可這委實不是一個好的習(xí)慣。 “陛下,陛下···” 在我喚了好幾次之后,楚煜才逐漸回過神來,臉上的笑可以稱之為慈藹:“怎么不喚朕父皇了?” 看到這笑,我突然很嚴(yán)肅的問道:“您現(xiàn)在的笑代表的又是什么呢?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還是僅僅只是一種表情?而您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表情?” “高不高興有何區(qū)別呢?朕說過,朕一生不曾知曉情是什么滋味,因為沒有情,世間的一切便也變的無比簡單起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因此,朕在位三十多年也算是一個明君,并未曾辱沒南朝的各位先祖?!背仙焓峙牧伺奈业募绨颍坪跏情L輩對晚輩的關(guān)愛,只是我不知這個動作是不是也如他的笑一樣,只是做習(xí)慣了,其中并未摻雜一丁點的感情在里面。 “您并不是一個沽名釣譽的人,我想您也并不在乎南朝的百姓是如何評價您的,您既無情,自然也沒有對黎民百姓的憐憫之情,您有的,也只不過是走不出的童年陰影罷了?!蔽矣行┓潘恋恼f道,不知這樣能不能惹怒楚煜。 沉默,無論是我還是楚煜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此刻便覺得周身無比的寒冷,雪消融時帶走了僅存不多的溫暖氣息,使得本就寒冷的季節(jié)愈發(fā)的冷意刺骨。就在我冷的牙齒都想要發(fā)抖時,楚煜終于幽幽嘆出了一口氣說道:“見到你,朕很高興,那孩子比朕幸運,朕不知情,不懂情,那孩子起初也未必懂,大抵是遇到你的緣故,懂得一種情之后,其他的情慢慢也就無師自通起來,不然,婉兒便是殺了燕飛,那孩子也不見得會出現(xiàn)。 朕這一生不知算不算是虛度,或者說朕一出生便注定了此生都將是一個悲劇,沒有喜歡和不喜歡,沒有憤怒與生氣,真如你所說,朕雖活著卻又沒有活著的感覺,好在,朕的悲劇沒有向下繼續(xù)延續(xù),好在,那孩子遇到了你?!?/br> 楚煜說著這話便開始慢慢的走遠,望著那背影我總覺得還有些話想說,遂大聲道:“陛下···” “···還是叫父皇吧!”楚煜步伐停頓了一下,卻沒有轉(zhuǎn)身。 我咬了咬下唇,叫道:“父皇···” “嗯,你且放心的回去吧,南朝已自慶州邊界退兵,朕也已頒下旨意,無論大祈能不能平定這次的叛亂,只要外敵不企圖攻占南朝的疆土,南朝將永不發(fā)兵,若大祈能平定叛亂,南朝將與大祈,永世交好?!?/br> “父皇···” “去吧,去吧?!?/br> 這一生中我見過次數(shù)最少,記憶最深的人便是楚煜,我嘴里一直念叨無情不似多情苦,可每每想到楚煜,我便覺得,人之至苦,便是無情,人之至悲,便是不懂情。 離開時,我再次回到鳳藻宮見了一次南宮皇后,似乎多年的心結(jié)已解,現(xiàn)下的她看上去狀態(tài)很好,便是咳嗽都輕了很多,有人說,人的心靈其實有兩面,魔鬼與天使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現(xiàn)在的南宮皇后已經(jīng)成功殺死了自己心中的魔鬼,她再也不用被憤恨與愧疚來回的拉鋸折磨著了。轉(zhuǎn)身離開,隔著幾層珠簾時我又回身看了一眼南宮皇后,只見她望著窗外喃喃道:“有陽光真好···” 第三百二十三章 紅顏傷,百花創(chuàng) 回到睿親王府時,除了王府的守衛(wèi)人員,之前所有的禁軍已全部撤走,王府所在的街道又恢復(fù)成了從前的樣子,這些人走的就如同他們不曾來過一般,絲毫的痕跡也未留下。 屏退一直跟在我身邊的文弈文祀,我順著下人們將雪打掃干凈后露出來的一條小路上,事情似乎都出乎我意料的順利,就這么絲毫干戈不動的便解決了之前無比棘手的問題,心中卻有些空落落的,總覺得事情結(jié)束了結(jié)束了,卻沒有那么圓滿,可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我所指的圓滿是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 停在一處之前開的極好的花圃前,七月,本該是葵傾赤,玉簪搔頭,紫薇浸月,木槿朝榮,蓼花紅,菱花乃實的季節(jié),這般突變的天氣連凋零的機會都沒有給這些花兒,便這么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雪停之后便會消融成雪水,結(jié)成了病,眼前這些花在開的極美之時便被這么封存起來,不知是幸或不幸? “夫人?這么大冷天的,您在這發(fā)什么呆?”轉(zhuǎn)身便看到小桃一路向我小跑而來,身上桃花粉的錦裙在以雪做背景的空間中分外搶眼。 我將雙手cao進袖中,淺笑道:“既然知道冷,怎么還跑出來了?” 小桃在我面前氣喘噓噓的站定,自袖袋中掏出一個暖手爐遞到我面前:“奴婢見文祀跟文弈都已經(jīng)回去了,卻不見夫人回去,想著夫人雖有內(nèi)力護體,可畢竟卻不必未受傷之前,就抱著暖爐出來找夫人了?!?/br> 我點著頭接過了那暖手爐,心中不免多了一絲溫暖,我身邊素來不乏伺候的人,可聰慧如月奴,機靈如楊云落,卻從來都不是為了我而留在我身邊的,小桃起初或許也不是,可現(xiàn)在我卻儼然占據(jù)了她心中大部分的位置。 伸手理了理小桃因為奔跑,鬢角上落下來的碎發(fā),聲音也不自然的放柔道:“再過不久,我和月塵便要起身回大祈了,我想知道你的想法?!?/br> 小桃明艷的笑容僵了一下,垂首道:“奴婢是夫人的人,自當(dāng)是要跟在夫人身邊才是?!?/br> “你雖跟在我身邊時日不長,我卻也算是了解你的了,當(dāng)初雖是尹玉澤將你安插在我身邊的,我卻也從未將你看做是低我一等的下人,你的心思我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有些話我卻是不得不說的?!蔽覈@出一口氣,拉著小桃沿著這條開滿了被冰封住的花兒的小路緩緩走著。 小桃雙手握住我的一只手,低聲道:“小桃知曉夫人并未將小桃當(dāng)做下人看待,夫人有什么話直說便是,小桃會好好聽著的?!?/br> 我鼻子里嗯了一聲:“你看這些花兒開的多美,女子也如花,盛開時自然是艷麗一時,可花期能有多久呢?不過是轉(zhuǎn)眼便凋零,被新開的花兒所取代。若是不幸,在盛放時節(jié)遇到眼下這般雪虐風(fēng)饕,豈不一生都要耽擱了?” 小桃停下了腳步,抬首不安的看了我一眼說道:“小桃自知卑微,不敢企圖更多,只求···只求?!?/br> “我知道你所求為何,只是他終是不同于尹玉澤的,尹玉澤雖心不在你,卻終究是有心有情,他既知情便會懂情,只要懂情,即便是情不在你身上,卻也是能明白你的心,可是楚燕飛,他并不是一個懂情之人,懷中揣著一顆石頭的話你或許還是能捂熱的,雖然會苦一些,可若是揣在懷中的是塊冰,他便是融化了也只會要你寒心徹骨,你懂嗎?”我有些憂愁的望著小桃的雙眸,帶著三分勸解七分悲憫。 在我看來小桃素來是極為聰明的,有些話即便我不說透她自己也能悟出來的,何況眼下我這話說的已經(jīng)如此通透,她又如何會不懂不明白呢?只是我心中更清楚,有些事情卻也不是懂了明白了便能懸崖勒馬的,尤其是情之一字。 小桃一雙含情俏目中隱隱現(xiàn)出些水意,拉著我的手哽咽道:“小桃明白,夫人這番話著實是為小桃考慮的,小桃都明白,只是,小桃也做不了自己的心的主。小桃生來便是要做巫族的巫女的,兒時除了嬤嬤逼迫著研習(xí)各種巫術(shù)再無其他,沒有玩伴,更沒有人關(guān)心過小桃。有時候小桃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要來到這個世上。袁王殿下是第一個待小桃與他人不同的人,為了不惹殿下厭煩,小桃世事都會聽從殿下的安排,只為他能對待小桃一直不同于別人。 夫人是第二個,小桃從夫人身上看懂了很多,明白了很多,在殿下身邊時小桃覺得自己活著,在夫人身邊小桃覺得自己很快樂,可在王爺身邊小桃覺得活的很快樂,雖然有時王爺甚至不會多看小桃一眼。夫人說的這些小桃也都懂,可是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只有快樂呢?若是一定要時時用心痛來提醒自己活的很快樂的話,小桃也是樂意的,夫人,小桃不怕?!?/br> 時時心痛才能提醒自己活的很快樂?這和曾經(jīng)的我何曾相似?小桃既然已經(jīng)把話說到了這樣的份上,我雖心中還有些不贊同的意思,可我自己也知道這個主意定然是要她自己來拿的,感情的事上,我終究是個外人。 月塵的危機沒有了,楚燕飛自然也就安全無虞了,相比下來南朝要比大祈來的安穩(wěn)的多了,楚燕飛也就沒有跟我們走的理由了。離開前,我親自將小桃托付給了楚燕飛,只是說小桃武功不高,身份又有些特殊,大祈現(xiàn)在時局動蕩,將她帶在身邊不免會添些麻煩。我雖是這么說的,可楚燕飛那般通透的性子又怎么會沒有看透小桃的心思,好在他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便也點頭應(yīng)允了。 和來時一樣,走時還是坐的那艘畫舫,我也從新?lián)Q回了女子的裝扮,自然也沒有忘記將冷梅的墳遷回大祈,這不過這些事是月塵打點的,細節(jié)上并未與我商討。 越向北行天氣愈發(fā)溫暖起來,一路上衣衫也從冬日里的棉衣?lián)Q成了春秋時節(jié)的夾襖,將至大祈邊界時我和月塵都已又換成了夏日里的薄衫。船艙中,月塵手中握著一卷古書殘本在細細品讀,我側(cè)躺在月塵懷中,許是夏日里人容易困乏一些,現(xiàn)下的我困的有些睜不開眼。 不知過了多久,睡足了的我才睜開眼,月塵還在看那一卷在我看來殘破不堪的古書,我伸手便搶了下來,放置在一旁的小矮幾上,懶洋洋的問道:“難不成那卷破書比我還有吸引力?” 月塵調(diào)整了一下我窩在他懷中的姿勢,笑道:“太陽快下山了,睡了這么久餓不餓?” 我瞇縫著眼搖了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月塵捏了捏眉心,將身子靠在矮榻的背靠上道:“你問。” 我沉吟了一下才說道:“南宮皇后說的海上漂是不是就是你得到三生石石心的南海之巔九仙山?” 其實我本意是想要問月塵那一天他都和楚煜說了些什么的,可是話到了嘴邊繞了一圈卻又沒有問出口,我想月塵之所以沒有告訴我自然也是他覺得沒有必要告訴我的。誰沒有秘密呢?夫妻之道,有時并不需要那么透明,隔著一層薄紗有時遠比什么都沒有來的更好。 八月中旬,我和月塵總算是回到了慶州,一切都如楚煜所言,南朝已自慶州退兵,蘇國內(nèi)亂尚未平息,現(xiàn)在南朝退兵對蘇國來說無異于釜底抽薪。蘇行云身邊雖有一個莫邪,奈何所謂孤掌難鳴,蘇國并無很出色的言官,這幾年一味的征戰(zhàn)本就不夠富強的蘇國現(xiàn)下怕是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 在幾場算不得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之后,蘇行云先是由慶州退兵至鶴城,接著便又由鶴城退守米州,而在大祈軍隊駐守鶴城之后,就在九哥磨拳霍霍打算再度揮兵西征時,卻被我制止了。 相對于還是算安定的鶴城,米州可謂一個棘手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太多的難民,而戰(zhàn)敗的蘇行云現(xiàn)在手下的殘兵敗將絲毫不亞于土匪流寇,現(xiàn)在即便是攻下了對大祈也是了無益處,還要花費極大的精力與金錢去安置那些難民,如此一來,還是不攻為好,蘇國的麻煩就交給蘇行云去處理吧!冉笙似乎倒很樂于統(tǒng)領(lǐng)那些難民組成的起義軍,和蘇行云的軍隊玩起了游擊戰(zhàn),攪的蘇行云也算是疲于應(yīng)對。 慶州戰(zhàn)事平息下來時,已經(jīng)是十月的事了,我抬首望著天上的驕陽,毒辣程度絲毫不亞于三伏天,往常這時候天氣已經(jīng)冷下來了。感覺眼前一陣一陣白光閃過,身子也不自覺的便向后倒去,可我心中卻絲毫的擔(dān)心都沒有,那道溫柔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我,那雙手臂也會穩(wěn)穩(wěn)的接住我。 果然,在我身子堪堪倒下時,感覺一陣輕微的風(fēng)伴著淡淡龍涎香氣味襲來,然后身子便落入了月塵懷中。在眩暈了好一會兒之后我才再度睜開眼,苦著臉道:“我有點···想吐···” 第三百二十四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月奴早在我剛剛自臨安回來之時便已經(jīng)身在慶州了,我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什么情況的看著月奴在我面前忙忙碌碌的一整天,看著月奴那幾乎要咧到耳朵根子后面的嘴巴我全身打了一個哆嗦。 覺得有些口渴,我自鋪著厚厚一層蠶絲軟墊的榻上爬起身來,打算穿好鞋子去倒點水喝,誰知道我這里腳還沒有著地,月奴就如臨大敵一般一股風(fēng)似的刮到我面前:“夫人要什么月奴幫您拿,您好好休息不要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