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扭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人，見她眉心皺起，眉眼低垂，一臉不愿的樣子 ，心中微楞，不由緩緩直起腰來，手指捏著手中的藥瓶，撥弄了好一會(huì)兒，這才沙啞著開口說道：“你看不到，我讓扶玉來?！?/br>
    寧汝姍?quán)帕艘宦?，突然覺得不對勁，扭頭去看他，卻見他眉眼低垂，面無表情，嘴角卻是緊抿。

    這是他不高興時(shí)常有的動(dòng)作和神情。

    “你怎么了？”她下意識(shí)開口問道。

    容祈抬頭去看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在逆光處已經(jīng)帶著一點(diǎn)驚人的明亮，可他的神色卻逐漸委屈起來：“你就這么討厭我?！?/br>
    寧汝姍一愣。

    容祈見她不說話，眸色陰暗，突然附身逼近寧汝姍，直視著她的雙眼：“我之前問過你……”

    ——“我們可以和好嗎？”

    那夜廊下，他不受控制地問出口，卻未等來答案，就被張春打斷。

    今日，他再一次注視著寧汝姍那雙清澈的雙眸，突然心中一顫，眉眼緩緩低垂，不敢看著她，也不想在問出心中的話。

    “算了，我讓扶玉給你上藥?！彼鹕?，慢慢說著。

    寧汝姍皺眉，莫名多了一絲惱怒：“世子若是沒想好就不該開口。”

    容祈垂眸去看她，半斂的眼眸讓人看不清神色。

    “我說錯(cuò)了嗎，世子難道不是每次都這樣，說一半就不說，我不想再猜世子的未經(jīng)之語了。”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后還是這樣。

    她總是要跟在后面去猜他的話，去揣摩他的心思，唯恐讓他不高興了。

    “歲歲也換好衣服了，我該去找她。”寧汝姍伸手把人推開，就要起身離開。

    容祈心中一顫，忽得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桎梏在椅子上。

    “我想與你說許多事情，可又怕把你嚇著?！?/br>
    容祈嘶啞的聲音在屋內(nèi)輕緩響起，目光落在她明亮的瞳仁中，露出一絲艱澀為難之色。

    “阿姐說我要與你坦白，冬青叫我主動(dòng)，袁令每天都給讀話本，我想和你和好，只要你站在原地，我就會(huì)自己走上來，可……”

    他手指握緊手心的皓白手腕，想要用力握在手中，可又怕弄疼她：“我只是想給你上藥，可你卻是一臉抗拒?！?/br>
    寧汝姍原本冷淡的神色在看到他臉上壓抑不住的委屈中，突然輕笑一聲。

    容祈皺眉。

    “世子也該聞聞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無奈說著，把人推開，“我聞不得血腥味。”

    容祈一愣，好一會(huì)兒也沒反應(yīng)過來。

    “你……你不是……”

    寧汝姍嘆氣，再一次解釋道：“我只是不喜歡這個(gè)味道?！?/br>
    容祈倏地回神，臉上的笑意再也遮擋不住：“那我去換衣服?！?/br>
    “嗯，去吧，世子今日也累了?！睂幦陫櫮闷鸩鑾咨系闹寡郏瑴?zhǔn)備回去。

    “你等我一會(huì)好不好，我換了衣服就給你包扎?！比萜砝氖滞?，止了她的動(dòng)作，注視著她的眼睛，小聲請求著，“我很快就回來。”

    那雙殺伐果斷，堅(jiān)韌沉默的眼中帶著一絲懇切深情，就像一顆石頭落入湖面，瞬間蕩開漣漪，驚起幾尾錦鯉。

    她突然發(fā)現(xiàn)寧歲歲的眼睛像極了容祈。

    眼尾揚(yáng)，瞳仁黑，睫毛濃黑，精致秀氣。

    若是寧歲歲拿這般眼神看她，她便是有千般理由也拒絕不得。

    袁令拿著新出的口供臉色陰沉，匆匆朝著書房走去，卻在門口被冬青攔住。

    “一聲血腥味，去換身衣服，夫人在里面呢?！倍嗾f道。

    袁令錯(cuò)愕，自己抬起袖子聞了聞：“沒動(dòng)刑啊，不至于吧，還行啊?！?/br>
    冬青籠著袖子，眉眼低垂，老神在在地看著臺(tái)階下的人，神秘說著：“世子給夫人換個(gè)藥還要沐浴焚香呢，你懂什么，滾滾滾。”

    “行吧。”袁令砸吧了一下嘴，琢磨出一絲味道，“東西你先遞給世子看吧，阮扶斐交代了不少，只是不知是真是假，我們要的消息也有?！?/br>
    “行了行了，世子知道的。”冬青不耐煩地?fù)]手把人趕走，這才敲門入內(nèi)。

    “阮扶斐交代得爽快，這是第一份證詞?！倍嗝佳鄄惶б幌拢槐菊?jīng)說著。

    容祈接過證詞仔細(xì)看了一眼，最后交到寧汝姍手中。

    “錢欲迷人眼，自來都是這個(gè)道理，但能走到他這個(gè)地步的也是少數(shù)?！比萜砟抗饴湓谀骋惶帲谛σ宦?，“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也是少有的畜生?！?/br>
    “十年前，他也不過十七歲，竟然已有如此歹毒心機(jī)。”寧汝姍目光突然凝在一處，愣在原處。

    “怎么了？”容祈問。

    寧汝姍抬眸去看他，艱難開口：“你沒看到……”

    “正乾十九年唇，截送往博望山的糧食?！比萜沓聊毯蟮ㄩ_口。

    寧汝姍頓時(shí)不說話，只是嘴角緊抿，不安地看著他。

    “我一直知道當(dāng)年戰(zhàn)敗有問題，我們的行蹤完全暴露在大魏眼中，博望山之所以突圍便是因?yàn)楹罄m(xù)糧草不足，我們已經(jīng)三日不曾進(jìn)食，到哪都是死，為何不拼一下?！?/br>
    容祈再一次回想起那段慘烈的時(shí)間，心中那團(tuán)火已經(jīng)從憤怒到冷靜。

    無能的人才會(huì)憤怒，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厚積薄發(fā)，只差最后一擊了，便越發(fā)冷靜，半步也不能出錯(cuò)。

    “這些年其實(shí)已經(jīng)查到背后cao控之人，他這個(gè)口供只是補(bǔ)足了完整的猜測而已?！比萜硪娝夭贿^神來的樣子，不由笑著安撫著，可眼中卻是冰冷一片。

    寧汝姍呼吸不由急促起來，只覺得一口氣再也喘不上來。

    “那可是……十萬……”

    “是啊，十萬大燕軍的姓名?！比萜磬哉Z，“可抵不住人心啊。”

    寧汝姍倏地閉上眼。

    “是誰？”

    “曹忠?！?/br>
    寧汝姍手指微抖，薄薄的證詞不堪重負(fù)地破了一角。

    “這事已經(jīng)事了，既然你已經(jīng)完全脫離整個(gè)春曉計(jì)劃，也算是一個(gè)好消息。”容祈不愿多說，岔開話題安慰著。

    寧汝姍卻是毫無心思，只是繼續(xù)看著口供，目光忍不住落回在那一處。

    “阮扶斐為了投靠曹總，第一件事情是借著盱眙之役，獻(xiàn)祭了自己的親父，第二件事情就是截?cái)啻笱嗉Z草，可大燕敗了與他有什么好處?！?/br>
    容祈淡淡說著：“戰(zhàn)爭財(cái)才是天底下最好賺的錢，而且……”

    “曹忠早已不忠。”

    寧汝姍倒吸一口氣。

    “你在宴家見到昭武副尉水法水夫人了嗎？”容祈突兀問著。

    寧汝姍想了一會(huì)兒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說起她倒是有印象，阿姐特意把她家獨(dú)女叫上前，給了一只玉鐲子?！?/br>
    “她怎么了？”

    “水大兒子水仁乃是第三次北伐前鋒中的歸德中侯?！比萜砻寄坷涞鞍蠢響?yīng)該戰(zhàn)死，可之前曹忠幽居府中這才露出馬腳，原來這些年一直未曹忠所用。”

    “你是說……”寧汝姍緩緩說道，“這個(gè)水仁沒死，是因?yàn)樗恰?/br>
    “內(nèi)jian?！?/br>
    容祈沉默著不說話。

    “曹忠，曹忠瘋了嗎?！睂幦陫櫜豢伤甲h地問著，“官家對他可不薄?！?/br>
    “權(quán)欲也同樣動(dòng)人心。”容祈意味深長說著。

    “這些日子大魏內(nèi)廷也亂了，新舊兩派爭奪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大長公主說春曉計(jì)劃的時(shí)機(jī)藥來了，但在此之前必定是要先除去內(nèi)憂，所以臨安最近也不太安全，既然此事事了，你便待在府中不要出門，歲歲……”

    “世子，宮中傳來消息，九皇子落水，生死不明。”門口，容叔的聲音沉重響起。

    第77章 死訊

    三月三十日, 三月的最后一天，天氣陰沉，卯時(shí)已過, 烏云依舊壓頂, 天色遲遲不曾亮起。

    寧汝姍醒得早, 坐在院中葡萄藤下整理新摘的花瓣，臨安馬上就要入夏，藤蔓翠綠茂密，生機(jī)無限。

    她卻莫名有些心神不定, 三日前聽說九皇子落水后, 容祈當(dāng)場變了臉色, 隨后匆匆離府，至今不曾回來。

    就在此刻，只聽到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綿長的敲鐘之聲, 沉重幽深，一聲接著一聲, 像是一把錘子直入人心, 寧汝姍理著桃枝的手瞬間頓住, 心中咯噔一聲，抬眸朝著東邊看去。

    ——宮中有四個(gè)重達(dá)百斤的大鐘，只在婚嫁喪時(shí)響起，雙數(shù)為喜，單數(shù)為喪。

    “袁令?！彼吹皆畹纳碛耙婚W而過，連忙喊了一聲。

    袁令原本神色凝重, 一見夫人叫喚，臉上立馬收了沉重之色，示意巡邏隊(duì)伍繼續(xù)前進(jìn), 自己則是按劍快步走來：“夫人，有何吩咐?！?/br>
    “剛才幾聲？”寧汝姍越發(fā)覺得心神不寧，把手中的花都放在一側(cè)，不安問道。

    袁令沉默一會(huì)，低聲說道：“九聲。”

    ——喪事。

    寧汝姍心中咯噔一聲，身子前傾，急切問著：“是，是九皇子……”

    袁令抿唇，頭也不抬一下，小聲說道：“按理應(yīng)該是，九皇子落水后一直高燒不退，想必……”

    口中之話戛然而止，帶著一些迷茫惆悵之意。

    九皇子過了年也才八歲。

    如今官家子嗣單薄，九皇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子，他的出生直接讓生母連躍三級，可見對其重視。

    去年大燕已經(jīng)走了一個(gè)先皇后所出的中宮嫡出大皇子，這曾是大燕內(nèi)外良臣心中的希望，希望破滅后，眾人的目光便落在八/九兩位皇子。

    九皇子性格溫和，讀書刻苦，三位太傅也頗為欣賞，再加上幾次朝堂辯論有理有據(jù)，逐漸獲得人心，可如今九皇子又緊跟著去了，只剩下一個(gè)八皇子。

    可八皇子，乃是出了名的紈绔。

    寧汝姍也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仲怔地看著他，好一會(huì)兒才反應(yīng)過來：“那我們需要掛白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