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節(jié)
她如今身居高位,外人看來無限榮寵,對比仙師的待遇,高下立判。觀阿黃眉宇,自己多說她也未必聽得進(jìn)去,倒說不定激起她的反感,覺得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徐循輕嘆一聲,也不搭理徐循,只對仙師道,“如今咱們且說擇婿的事,你也知道,此事都是宮里宦官們?nèi)マk,我這里多少還能托人打聲招呼,jiejie只想著,覺得阿黃這性子更適合什么樣的人,且托人告訴了我,咱們也盡盡自己的努力吧?!?/br> 仙師自然一口答應(yīng)下來,也不顧阿黃的反應(yīng),以及徐循的謙遜,又令她叩謝徐循,阿黃只得跪下來給她磕了個頭,徐循忙彎腰將她扶起,阿黃這廂也要起身,兩人眼神一對,徐循見她臉蛋尖尖,大類乃母當(dāng)年,心中不免嘆了口氣,低聲道,“你還小,以后慢慢地就懂事了,不論如何……” 她本想說:‘不論如何,也不該虧待圓圓,她畢竟和你是一塊長大的’,但見阿黃神色漠然,便又把話吞了回去,改口道,“不論何時,這世上都有艱難的事,就看你怎么想,怎么去度過吧?!?/br> 阿黃默不吭聲,徐循和仙師是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她的不以為然,兩人對視了一眼,均都有些無奈,仙師嘆道,“還是早嫁早好吧——唉,我就把她托給你了。” 徐循雖然心中亦有感慨無奈,但卻不愿再做頹唐之語,她微微一笑,似乎是勉勵自己,又或者是在勉勵仙師,“是啊,起碼咱們的女兒也還是能嫁出去的?!?/br> 仙師被她一說,亦是不禁從眼睛里笑到了臉上,與徐循又交換了一個眼色,方才欣然道,“不錯,早日嫁出去,也未嘗不是好事?!?/br> # 世間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就看你用什么心態(tài)去做了。抱定了不喜阿黃的心態(tài)去為她忙碌,那自然是忙得沒勁兒,但是轉(zhuǎn)換一下心態(tài),徐循又覺得也不是什么壞事。起碼就利己角度來說,這也算是為了點(diǎn)點(diǎn)婚事的一次練手,有這個盼頭在遠(yuǎn)處,眼前的煩心事便沒那樣討厭了,她也能比較容易地鼓起勇氣,請皇帝去清寧宮攤牌。 “不是都說了,依你的意思去辦嗎?”某皇帝嘟嘟囔囔的,“怎么還要我出面啊?” “我的意思就是請您去辦啊?!毙煅扌Σ坏茫安蝗挥衷撛趺春屠夏锬镎f?老娘娘那里可還什么都不知道呢?!?/br> “讓胡氏去說好了?!被实蹮o腦推卸責(zé)任?!八皇悄锏母剐膯幔烤妥屗f自己身子不好,不能管宮了,這差事可不就卸下來了?” “胡jiejie到現(xiàn)在都一心以為你被瞞在鼓里,”徐循又開始和皇帝掰扯了,“讓她以此借口去說也不是不行,只是你這性子,她也是熟悉的。本來生大氣呢,忽然沒聲沒響,就這么算數(shù)了?只怕胡jiejie會生出些疑惑來?!?/br> “那就讓她疑惑好了?!被实圻€是嘴硬,“她勸不下我的脾氣,也不許別人能勸下不行?” 徐循只能無語地看著他,皇帝被她看了一會,可能也覺得自己幼稚,到底還是緩和了語氣,“其實(shí)真的讓她去說也不是不行,就說她身子不好不能管了,不是挺好的嗎?” “老娘娘只是老了,又還沒糊涂?!毙煅吐曊f?!澳@是要讓仙師莫名其妙地再得罪個老娘娘啊……” 皇帝沒法了,又回到原點(diǎn),“那就你去說好了,就說是我讓你去的?!?/br> 徐循真快被皇帝弄瘋了,“大哥你也為我想想吧,我本來就和皇后不合了,在老娘娘眼中,雖也不是什么好貨色,但到底沒怎么往死里得罪過她,偶有齟齬,也都是因公而發(fā)。您現(xiàn)在是也盼著我往死里得罪個老娘娘?那我在這宮里,以后還有沒有落腳的地兒?” “有這么嚴(yán)重嗎?”皇帝都被她急赤白臉的樣子給逗樂了,“也就是幫我傳個話而已?!?/br> “烏鴉還不報(bào)喪呢,有個名聲而已,不一樣是人見人憎,”徐循使勁推皇帝,“我不管了,您去吧,去吧,去吧!” 皇帝沒得辦法,只好答應(yīng)了下來,又威嚇徐循,“我去是去,你可不許管我怎么說?!?/br> 徐循能得他答應(yīng),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料皇帝也不會胡說八道,便笑而不語,皇帝看她笑得滿足,便擰了她的鼻尖,戲語道,“就該讓你去得罪她,這樣,日后看你不盡心侍奉我?若惹惱我了,只需三四個月不理你,瞧你還有好日子過不?!?/br> “又何須還要再得罪她一番?便是現(xiàn)在這樣,你三四個月不理我,到時皇后來踩我時,難道她又會出面為我說話了?”徐循就事論事地反駁道,“她心里又何曾看重過我?我不得寵了,她自然提拔得寵的人和皇后斗去,不踩我一腳已算是有情分了,還理我呢?——倒是胡jiejie,說不定還扶我一把。” 皇帝搖了搖頭,嘆息不語。徐循也覺得提這些事好讓人不舒服,遂轉(zhuǎn)移話題道,“年前說好的,過了年為壯兒開蒙,如今他在韓女史手里,已經(jīng)讀了幾本蒙書了。外頭的先生給物色好了沒有?” “物色是物色好了,也就是前幾日的事?!被实鄣溃拔姨匾庹伊硕际侨似贩秸暮擦掷先?,希望耳濡目染,能讓這孩子學(xué)些好吧?!?/br> “他可是沒什么不好的地兒?!毙煅纯套o(hù)短道,“要說有什么不是,也是我不該讓他去看吳美人,不然,他未必會有疑惑?!?/br> “可還不是?”皇帝便很方便地怪到了她頭上,“還不都是你多事?——現(xiàn)在壯兒還有去看她嗎?” 既然連仙師的事都說了,壯兒的事也就不必瞞著皇帝,徐循借機(jī)道,“沒有了,我把他的身世原本都和他說過。孩子聽了很羞恥,再也不要見她,如今兩個月過去,都沒念過她一句?!?/br> 皇帝神色微霽,“還算知道些廉恥,懂得要好,那便是有救的。” “他可也有一半是你的骨血?!毙煅K忍不住為壯兒說話道,“多大的孩子,一件壞事也沒做過,怎么聽你的話,他像是時時刻刻都預(yù)備犯下大罪似的,竟不是父子,反成仇人了。” “就是因?yàn)槲业难}也不算太好,所以才擔(dān)心不是?”皇帝嘿了一聲,也不是沒有自嘲?!跋駤屢獡?dān)心,像爹也要擔(dān)心,這該讓人如何不擔(dān)心他?”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還如何進(jìn)行下去?皇帝擺明了就是不喜壯兒,就如武姜不喜長子莊公一般,這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徐循雖為壯兒不平,卻亦是無能為力,皇帝雖然口口聲聲十分愛她寵她,但基本上和他有關(guān)的事,似乎沒有一件是她能改變得了的。 把事情推給皇帝以后,徐循便不再管了,一心只教導(dǎo)點(diǎn)點(diǎn)和壯兒,連出游的次數(shù)都減少了。仙師的話,令她感觸頗深,算算點(diǎn)點(diǎn)也就只能在身邊再養(yǎng)個十年左右,十年以后,她才四十出頭,游幸的時間還怕沒有?但和女兒朝夕相伴的日子,卻真是過一天,少一天了?!?dāng)然,她也是怕自己教得不夠用心,將來把點(diǎn)點(diǎn)養(yǎng)出阿黃那樣執(zhí)拗的性子,那就是再后悔都來不及了。 點(diǎn)點(diǎn)懵懵懂懂、沒心沒肺的,自是不懂大人們的事,只覺得娘忽然多了時間陪自己,也挺開心。不過,她雖對永安宮外的事毫無所知,但卻不代表這孩子真是個傻瓜,徐循聽錢嬤嬤說,點(diǎn)點(diǎn)背了人,同她、歡兒抱怨過好多次,覺得弟弟的性子如今是陰晴不定、喜怒無?!贿^,到底都還是孩子,點(diǎn)點(diǎn)也并未因此而疏遠(yuǎn)弟弟,還是照舊想要親近他。 至于壯兒,表現(xiàn)要復(fù)雜一些,除了那天爆發(fā)性的哭號以外,如今他很少和徐循有肢體接觸,如以往那般撲入懷中撒嬌的情景已經(jīng)少見,不過,好在和她在一處時,壯兒也遠(yuǎn)遠(yuǎn)不至于同在皇上跟前一樣緊張。徐循對他反正盡量一如既往,也不想太小心了,反而還讓孩子覺得不自在。 雖然兩個孩子都還很小,但徐循如今也時常說些為人做事的道理給他們聽,暫時還以錢嬤嬤從前教她的那些仁義道德為主,其余別的東西,她打算等孩子上了十歲,漸漸懂事了以后再提。 這日兩個孩子都不必上學(xué),徐循便接來到主屋玩耍,教點(diǎn)點(diǎn)和壯兒下圍棋。兩個孩子都不笨,迅速理解了圍棋的基本規(guī)則:圈地,點(diǎn)點(diǎn)已經(jīng)開始在棋盤上啪啪亂下了,徐循忙著把她叫回來,道,“這還有提子、無氣沒教你們呢?!?/br> 她正在這教點(diǎn)點(diǎn)數(shù)氣,又解說一些游戲規(guī)則,壯兒那邊倒是已經(jīng)明白了不少,拉著韓女史下了起來。一邊下一邊問,“這里是不是不能下?” “為什么要放在這里?” 間了點(diǎn)點(diǎn)的笑聲,“哎呀,我明白了——應(yīng)該這么下!” “我不嘛,為什么不能這樣?我偏要這么下!” 屋內(nèi)正是亂哄哄的熱鬧時,忽又來人宣徐循去清寧宮覲見。徐循心底咯噔一聲,多少有點(diǎn)底了,便讓孩子們徑自下棋,自己匆匆換了衣裳,趕往清寧宮去。 # 到了清寧宮內(nèi),并不見仙師,太后面上神氣也不大好,徐循入屋時,還見她同喬姑姑輕聲細(xì)語,不知商議些什么。見到她進(jìn)來了,兩人方才住口,徐循也不多問,上前行過禮。太后道,“起來吧——坐。” 她尋思了一會,方道,“今日讓你來,是有一件事想問你:你愿不愿意把宮務(wù)再接到手中?” 徐循聽太后話頭,和皇帝談得好像還不是很崩,心中不禁納罕:按她對這對母子的了解,這一番對話,應(yīng)該是火花四射才對。除非是他倆都改了性子,不然,皇帝肯定沒按原來的策略行事。 “這……”她略現(xiàn)躊躇之意,沒有一口答應(yīng)。 太后見她如此,便嘆了口氣,道,“說與你聽,也是無妨。年前栓兒來此時,不知誰對他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被大郎知道了,不禁是勃然大怒。他自然知道并非我的授意,便疑心到了胡氏身上,把栓兒的大伴,叫那什么——王振的?拿來一問,果然如此,那兩人都是胡氏身邊的老人。” “可——”徐循故作不知,故作得也很辛苦?!跋蓭煵皇沁@樣的人呀?!?/br> “我也是這么說了,剛才把她喊來,這孩子果然一無所知。想是那兩人跟她許久,心懷忠義,也是為她不平?!碧髧@了口氣,“不論如何,大郎拿準(zhǔn)此事,是不許胡氏再管家了。胡氏自己也是羞慚無地,堅(jiān)決要回長安宮去住一陣子……我已許了她?!?/br> “如今宮中事多,少了仙師調(diào)度,只怕老娘娘精神頭不濟(jì),若有個寒暖,未必能照應(yīng)得周全?!眴坦霉媒涌诘溃扒》昊屎笕?,本該還宮務(wù)于她,只是,皇后娘娘從前管宮時疏漏頗多,比起她來,老娘娘還是屬意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