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碧入宮，最為欣喜的自然是章家二房的人。不說遠在外地的章二叔夫妻聽到消息會如何欣喜，封妃當天晚上的家宴，就連沉穩(wěn)如章澤，都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甚至微醺地拉著章家大房二子章汌的手，說著自己的擔心與未來的展望。

    章大人在邊上微微皺眉，平靜地又喝了一杯。

    章源給他滿上，輕聲道：“父親不必掛懷，二叔與大房向來觀點不和。澤堂弟又如此想法，也是常事?！?/br>
    章澤的表現(xiàn)，赫然讓章大人意識到，章家二房與自己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們并不忌諱與皇家扯上關(guān)系，甚至于希望借著與皇家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

    章大人嘆了一聲，對自己的長子舉杯，又瞟了邊上剩下的兩個兒子。

    章家大房如今有三子，長子章源性格平穩(wěn)又有幾分狠勁，早已成婚，去歲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兒子；次子章汌今年不過十二，與章繡茹俱是劉姨娘所生，只是生下來的時候先天有疾，行走不良，平日里極為沉悶；三子章沁與章繡錦為雙生，平日里性子倒是活潑得很，唯有面對章繡錦的時候才安靜幾分。

    此時章沁見章大人看過來，仰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隨后露出可憐巴巴的神色來：“爹，我能嘗嘗你杯子里的酒嗎？”

    章大人尚未答話，隔壁桌的章夫人就一眼瞪了過來：“不行！小小年紀就念著酒水，怎么能成?！?/br>
    章沁臉上的神色越發(fā)哀怨，章大人抽了抽眼角，覺得頭有點疼了。

    片刻之后，章繡錦不緊不慢地對身邊分菜的丫鬟說取一份香菇釀rou的聲音傳過來，章沁立刻就變了臉，一本正經(jīng)地坐好，轉(zhuǎn)頭對章夫人道：“母親教訓得是?！?/br>
    章夫人也覺得自己有些頭疼了。

    章汌被章澤拉著，似聽非聽，目光沉默地從章家所有人身上掃過。

    他看到章夫人正和章王氏說著話，章繡妍拉著章繡錦的手，后者低下頭去，章源與章大人交談甚歡，就連章沁也偶爾插兩句話。只有他在這里，被一個春風得意地人拉著，說一些讓他煩悶的話。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章繡茹身上。

    后者給了他一個虛弱的笑意。

    他心底的戾氣翻滾起來，總覺得眼前這和和美美的一幕也多出了幾分涼意。

    “這個家里，只有你我是無人關(guān)注的。姨娘去了，你我就沒人關(guān)注，誰都可以欺負。若我不強硬一點，你也不狠一點，這個家里，哪里還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meimei曾經(jīng)說過的話，忽然間清晰地在耳邊響起來。

    還真是，沒有容身之地了。他這樣想，猛然間就下定了念頭。

    章碧入宮之后甚是得寵，短短月余就已經(jīng)被賞賜多次。不過這些已經(jīng)與章家大房的人無關(guān)。送走了要回父母身邊的章澤之后，除了初一章夫人代替章二夫人去探看章碧之外，雙方之間就再無更多的聯(lián)系了。

    后宮中有了這樣一位章家女，對前朝的章大人也沒有半點兒影響，日子依舊平穩(wěn)如同流水一般過去了。

    轉(zhuǎn)眼章繡瑛的產(chǎn)期就要到，這一日邱家人急急忙忙地派人送了消息過來之后，章夫人就帶了章大嫂王氏去了。

    過了一夜，下人穿了喜訊過來，邱大奶奶生了個兒子。

    喜訊傳過來，章繡錦也免不得代替母親與大嫂行了一回管家的職責，給下人灑了些喜錢。

    從父親的書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發(fā)現(xiàn)，章繡茹正在等自己。

    章繡茹是來問邱大奶奶的洗三禮的事情的。

    洗三禮雖說去的多是夫人太太，也有人借著這個機會帶了自家姑娘去認一認人，日后也好定親事。

    “我知道母親這些日子正是在幫我選親事，我……”章繡茹沒有把話說完，臉頰緋紅地閉了嘴。章繡錦也適時地紅了臉，道：“這話二jiejie就不該來問我。這種事，又怎么回事我一個小孩兒知道的。二jiejie快些回去，等母親回來自會知道。”

    章繡茹不好意思地離開之后，章繡錦臉上的紅暈就慢慢地消失了。

    她讓丫鬟們進來撤了章繡茹上門而送上來的茶水，目光跳動了一下。

    自己這位二姐，入宮不成，難道盯上了自家姐夫？

    如果是這樣，那可真是一個糟糕的消息。

    章繡錦這樣想著章繡茹的時候，章繡茹也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對著銅鏡露出冷冽的笑意。

    既然章夫人不給自己機會，那么，就自己創(chuàng)造好了。

    邱晉揚出身高門，自己做他的結(jié)發(fā)妻做不得，做個續(xù)弦卻是足夠的。那么，首先章繡瑛要出事。其次，要讓章家人發(fā)現(xiàn)，不將自己嫁過去，就無法繼續(xù)維系這門姻親。

    她知道這很難，但是她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章繡茹的丫鬟春柔小心地進了屋，給章繡茹送上章汌從外面帶回來的東西：“二少爺說，這些東西不值錢，給二姑娘玩一玩，平日里不要太拘著自己了。”

    章繡茹接過來，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好。

    等到春柔退出去，她才拿起那些東西，捏在手中，出了好一會兒神。

    章王氏和章夫人回來的時候，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章夫人拉著章繡錦的手，也忍不住嘮叨了好一陣。章繡錦默默地聽著，等章夫人停下來的時候，才含笑虛應兩句。

    說了一陣，章夫人不知道想起來什么，停了一停，忽然轉(zhuǎn)向了章繡茹：“這次洗三，我就不帶你們過去了。邱家說洗三小辦，只請至親家的夫人們?nèi)ィ粠Ч媚飩?。等過了這一陣，我再帶你們?nèi)タ纯茨銈兊男≈蹲印！?/br>
    章繡錦自然是無所謂，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章繡茹。后者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也還是含笑應了一聲事。

    看她溫柔謙恭的模樣，章夫人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柔聲道：“繡茹也是大丫頭了，你爹前些日子說起你的事，還叮囑我要為你挑個好夫婿呢?！?/br>
    章繡妍瞪圓了眼睛盯著章夫人，被章夫人一眼瞟到，失笑：“繡錦，帶著四丫頭出去。這話，我只跟你們二姐說?！?/br>
    章繡妍立刻就露出失望之色來。被章繡錦拉著手走出了院子，她有些可惜地嘆息：“也不知道二jiejie會嫁什么樣的人?！?/br>
    摸摸她的臉頰，章繡錦笑道：“不管怎么樣，都不是你該聽的。”章繡妍抬頭看章繡錦一眼，似乎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沒有說，只是笑瞇瞇地問紅琴最近有沒有什么新品出來：“前些日子的槐花餅可好吃了?！?/br>
    被章繡錦笑罵了一聲小饞貓。

    章夫人與章繡茹說話的時候，章汌進了章大人的書房。

    章汌從生下來的時候就一腿長一腿短，走路的時候難免有些跛腳之態(tài)。后來不知道是誰開了一家鞋店，一鞋底高一鞋底低，章汌穿上之后若是走得慢些，也顯不出什么不妥當來。

    章大人看著他走進來，摸了摸胡須，笑道：“這家恒源祥的店子這鞋倒是不錯。只是可惜了這個名字?！边@樣說了一句，章大人就讓章汌坐了下來。

    章汌坐下來，有些不解章大人叫自己過來干什么。

    “前些日子，聽夫子說你缺了好幾堂課？”章大人一開口，章汌的背后就有些發(fā)毛。定了定神，他恭敬地拱手應是，隨后為自己辯解了兩句。

    章大人卻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話語：“我并不是要責怪你什么?！?/br>
    章汌訕訕停了下來，心中不安的感覺越甚。片刻之后，他聽到自己父親的聲音，輕飄飄地，卻仿佛重鼓在心底擂響。

    “你年歲也不小，可曾想過日后作何營生？”章大人的聲音甚至帶著幾分慈和，落在章汌心中，一股不服的情緒就涌了上來。這種時候，來關(guān)心我干什么？

    你如果關(guān)心我，姨娘死的時候，為什么不給姨娘報仇，反而讓那個女人占據(jù)著正妻的位置這么多年，面慈心狠地將meimei磋磨到如今的地步？

    他在心底這樣想著，沒有抬頭。

    “你自己的情況自己也知道，入朝為官只怕是不能，當一個小吏，我想你心中也不甘?！闭麓笕瞬豢此种械臅?，不緊不慢地說。邊上的章汌咬著牙，目光晦暗不明。

    “你可曾想過，日后怎么做？”

    章汌抬起頭：“我……”

    半餉之后，他從章大人的書房走出來，站在門口看了看天空，眼神空茫。桐生上前恭敬地招呼了一聲，章汌側(cè)臉看他，后者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二少爺？”

    “以后，好自為之吧?！笨粗鴣G下這句話扭頭就走的章汌，桐生詫異地愣在原地，心中的念頭轉(zhuǎn)了十萬八千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夫人從章繡瑛的洗三禮回來，章繡錦就聽到了消息，邱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洗三禮的時候，有位夫人誤入了前院，不知怎地和當日過來的男客打了個照面。

    如果這件事沒有后續(xù)，也就當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了。畢竟成婚之后，夫人們的規(guī)矩也比做姑娘時松了許多。

    只是沒過兩天，章繡錦就聽到春纖傳了外頭的消息進來，那位男客——平安侯爺給那位夫人寫了一封情信，大張旗鼓地送到那位夫人家里頭去了。

    事情被鬧大了。

    章繡錦聽到春纖這樣說，慢慢地皺起了眉：“真的是工部都水郎中韓家的大奶奶？”

    春纖低聲應是，片刻之后，輕聲道：“姑娘，若二姑娘當初是這樣的打算……”章繡錦擺了擺手：“不，不是。她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種連累自己的事?！?/br>
    屋內(nèi)立刻安靜了下來。

    知了在窗外叫著，不時停下來歇一會兒。熱風穿堂而過，也不曾帶來多少涼意。

    章繡錦搖著手中的扇子，在屋內(nèi)坐了一個下午，終于勾了勾嘴角：“春雅，吩咐小丫頭去廚房，讓廚房做些涼面，我今天晚上就吃這個?！?/br>
    春雅答應了，和春纖交換了一個眼色，就出去了。

    沉默了許久的春纖這個時侯終于上前，說了一句話：“姑娘，邱家好歹是大姑娘的夫家，若是大姑娘因為這件事……”

    章繡錦搖了搖頭：“不會的。大姐她，是個聰明又厲害的?！边@樣說著，章繡錦臉上的笑意就越發(fā)深了一些。

    當天晚上，三姑娘要的晚飯送過去之后，聽說涼面里頭配的rou菜不干凈，惹得三姑娘鬧了肚子。章夫人聽了消息，一面急急地去招了大夫給三姑娘看病，一面去廚房發(fā)作了一番，最后罰了幾個人，趕了幾個人出去了事。

    廚房里的事情傳到章繡錦耳朵里，后者躺在病床上卻讓春纖去給紅琴打招呼：“我今天要吃梨粥，讓她快些去給我做了?！?/br>
    屋子里的丫鬟都去了，章繡錦才慢慢地翻著手中的雜書，笑了笑。

    掃清了章繡茹與前院的聯(lián)系，不管她要做什么，都會不方便許多吧。更何況，接下來的日子，就算是想出門，只怕也不能了呢……

    過不了多久，可有一件大事。

    想著這些事，章繡錦忽地失笑起來。當初自己除了為自己的兒女和弟子如此cao心過，哪里還有人值得自己如此算計。

    這個上輩子從未出現(xiàn)過的jiejie，如今也算是第一人了。

    雖然章繡錦覺得，章繡茹肯定不想要這樣的關(guān)注。

    搖了搖扇子，章繡錦想起自己的上輩子，沒有受寵的劉姨娘，沒有劉姨娘留下來的兩個孩子。那個時侯，章繡妍是老三，后面還有一位秋姨娘生了兩個更小的姑娘。

    這輩子為什么會出現(xiàn)不同，章繡錦一直都沒有想明白。她還小無力對這個家做出什么影響的時候，劉姨娘就已經(jīng)去了。等到有了能力，那些過往也只剩下了蒼白的剪影，拼湊不起來一個完整的真相了。

    對章繡茹，章繡錦也就只剩這點兒好奇了。

    翻了個身，章繡錦決定還是小睡一會兒好了。這些書留著過些時候不能出去的時候，慢慢看，來得及。

    廚房里發(fā)生的小事章繡茹怎么想，章繡錦是不知道了。

    因為章家又發(fā)生了另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章汌退出了書院，向章大人自請去章家的鋪子里學做生意了。

    本朝并不打壓商人，只是對商家課稅稍重。許多人家都是做生意賺了錢，立刻就買地丟了商家的生意，做個不大不小的地主，專心去考科舉。

    官宦人家與讀書人家對商人雖說不上輕視，也確實不多看重。

    章汌這個決定，雖然讓許多人震驚，細細想來，卻也是一個出路。

    于是，難得章家沒有人反對他的意思，章源也只是讓他好好想清楚，然后再決定。

    章汌恭敬地對章源躬身，道：“大哥，這件事我已然是深思熟慮。我這副樣子，官場去不得，天賦又不佳，日后想在書院做個清閑夫子也不夠格，想來想去，我覺得我去做個商人其實也不錯。至少，日后可以富裕一生?！?/br>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急促的聲音：“弟弟，你不管我了嗎？”

    回過身，急急趕來的章繡茹扶住了門，搖搖欲墜，淚盈于睫地看向了章汌。

    第6章 、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