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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名捕夫人在線閱讀 - 第9節(jié)

第9節(jié)

    “……”

    蕭允德覺得京城第一煙花館“雀巢”的畫眉姑娘說得對,甭管信不信,每天早晨起來還是應(yīng)該看看黃歷的。

    萬一就準(zhǔn)了呢?

    “那你們……”蕭允德用盡半生的智慧斟酌了一下,才道,“自己到庫房挑去吧。”

    冷月輕蹙眉頭,“我們不要舊貨?!?/br>
    “我這里從來就沒有舊貨這一說,全都是這兩天新出窯的。”

    蕭允德這話不是胡扯,他這窯里產(chǎn)的東西雖然一般,但隔不住他爹豫郡王的親戚朋友同僚多,窯里每日燒出來的東西,送還是能送完的。

    冷月一臉清楚明了的不樂意,“我們就是想要新鮮的,剛從爐子里面拿出來,還咕嚕咕嚕冒熱氣的那種,不然何必大老遠(yuǎn)兒的特意跑來瓷窯一趟?”

    蕭允德的臉色都有點(diǎn)復(fù)雜,因為冷月這話讓他隱約覺得自己是個打芝麻火燒的,他已經(jīng)不太想跟這倆人談任何有關(guān)生意的事了。

    蕭允德有氣無力地?fù)]了揮扇子,“爐……瓷窯就在后面,要多少拿多少,算我送給冷捕頭的見面禮了?!?/br>
    冷月兩頰微紅,不看她別在腰間的那把虎紋佩劍的話,她笑得還很像個當(dāng)媳婦的人,“那就多謝表哥了!”

    蕭允德復(fù)雜的臉色被這聲爽快的“表哥”撫得順順的,再度瞇起眼睛,嘴角微揚(yáng),“一家人,就不必客氣了,冷捕頭要是喜歡,隨時可以來拿?!?/br>
    冷月睫毛對剪,“裝瓷器的箱子也能拿嗎?”

    “……”

    蕭允德僵著脖子點(diǎn)完頭之后,就一言不發(fā)地把兩人往后面瓷窯帶去。

    景翊有意慢走了幾步,和蕭允德拉開一小段距離,壓低聲音問向冷月,“他這里還有……有人的箱子?”

    “不知道?!?/br>
    “那你問他要箱子干什么?”

    冷月斜他一眼,“那么好的箱子,拿回家裝什么不行啊?!?/br>
    “……夫人所言極是?!?/br>
    蕭允德走在前面一句也沒聽見,所以走到地方的時候還有心情站下腳回過頭來對冷月道,“冷捕頭來得巧,昨兒晚上填進(jìn)去的這批正好是由我這兒手藝最好的老師傅親自燒的,要不是他孫子突然告假,就是把景家全部家當(dāng)都拿出來也未必請得動他?!?/br>
    景翊挑了挑眉梢,沒說話。

    景家有多少家當(dāng)他不清楚,但他很清楚,這話要是傳到他家老爺子耳朵里,蕭允德往后幾年的日子就要妙趣橫生多姿多彩了。

    大多數(shù)時候景翊都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在景翊不動聲色地琢磨著如何把這話傳到老爺子耳朵里才能達(dá)到最佳效果的時候,冷月也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這老窯工是昨天才來的嗎?”

    “昨天……前天……你們成親那天,那天晌午他自己背著包袱找來的,說是孫子有急事回鄉(xiāng)幾天,他自愿來這里頂工?!?/br>
    蕭允德說這番話時神色里帶著幾分讓景翊不大愉快的得意之色,于是景翊淺淺地笑了一下,“說起成親,表哥和表嫂成親有四個月了吧,我剛才過來之前先去豫郡王府問了個安,聽豫郡王妃說表嫂已有六個月的身孕了,恭喜恭喜??!”

    蕭允德臉色一片黢黑,心情無比復(fù)雜,不過再復(fù)雜也沒復(fù)雜過冷月看他的眼神。

    冷月以江湖之禮對蕭允德拱了拱手,“表哥好福氣?!?/br>
    “……”

    蕭允德默默無言地站在原地捏了捏扇骨,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我想起來有些事沒辦……你們自便?!?/br>
    說罷,蕭允德三步并兩步地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里。

    冷月總覺得哪兒有點(diǎn)兒不對,側(cè)頭看向滿臉心情舒暢的景翊,“我怎么覺得他好像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媳婦有身孕似的?”

    景翊愉快地聳了聳肩,“他就是不知道?!?/br>
    冷月微微瞇起鳳眼,往景翊面前湊了半步,一字一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家常豆腐(九)

    冷月的眼睛里分明是帶著火星子的,但景翊就是覺得被她盯得身上隱隱發(fā)涼。以他在大理寺為官半年的經(jīng)驗判斷,這會兒要是往后退,后果一定不堪設(shè)想,于是景翊硬著頭皮也往前邁了半步。

    兩人本來就站得不遠(yuǎn),冷月往前邁半步,他又往前邁半步,兩人鼻尖兒間的距離就只有兩個拳頭那么寬了。

    冷月沒往后退,就那么不動如山地盯著他。

    這樣的距離,景翊能清晰地嗅到冷月身上淺淡的脂粉香。這股脂粉香鉆進(jìn)景翊的鼻子里,悠然地打了個轉(zhuǎn)兒,景翊一時把持不住……

    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本身沒什么大不了的,要緊的是兩人實(shí)在離得有點(diǎn)兒近,猝然之間景翊只來得及掩口,沒來得及把臉別到一邊去,于是只聽壓抑的噴嚏聲伴著“咚”的一聲悶響,景翊的額角端端正正地砸在了冷月的腦門兒上。

    “……景翊!”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你對過嗎!”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

    瓷窯伙計們聞聲從窯爐周圍的各個屋里出來的時候,就見一身形高挑的紅衣女子低垂著白生生的頸子,兩手緊捂腦門兒,兩眼冒火地瞪著那個緊抱后腦勺蹲在她腳下的朝廷命官。

    看官服的顏色,這還是個不小的官兒。

    在這兒干活的伙計們都知道自家大老板和官家的關(guān)系不淺,也知道瓷窯偶爾會來那么幾個年輕官吏,但那些穿官衣的人向來都只是在前面的莊園里吃吃喝喝玩玩扯扯,最多再看看庫房里的物件,還從沒有哪個到窯爐這邊來過,更別說是這么大的官兒,還擺著個這么沒有官架子的姿勢……

    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所以誰也沒往前湊,直到一個須發(fā)白透腰背佝僂的老大爺一手端著面條碗,一手拄著拐杖從燒窯房里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一眼看見乖乖蹲在地上的景翊,手一抖,連碗帶面“咔嚓”一聲掉到了地上。

    冷月微驚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他倆正被一群人像看猴戲一樣地看著,眼下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這二三十號人幾乎人手一個碗,一雙筷子,有的蹲著有的站著,一邊看還在一邊急匆匆地往嘴里扒飯扒菜,那畫面實(shí)在是……

    不太好。

    尤其是那個摔了飯碗的老大爺還湊上了前來,兩眼放光地盯著景翊,聲音激動得都顫起來了,“祖宗……我的祖宗!這是……這是景,景四公子?”

    對,這是如假包換的景四公子,但冷月一時不知道這話她能不能答,畢竟老人家開口就說明白了,這話是問他祖宗的。

    于是冷月低頭看了祖宗一眼。

    景四祖宗顯然有點(diǎn)兒蒙,還怔怔地蹲在地上,揚(yáng)起的臉上掛著一句再明顯不過的話。

    我不認(rèn)識你。

    “四公子,還真是四公子……我啊,我是張老五?。∧挥浀梦依??”

    景翊皺了皺眉頭,緩緩站起身來,他沒說不記得,但滿場的人除了這個激動得全身都在發(fā)抖的張大爺之外,都能看得出來景翊那張俊美如仙的臉上糊了厚厚的一層茫然。

    “您咋不記得了……”

    張老五急得在原地戳了幾下拐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腦袋,抬起手來飛快地把束得好好的一頭白發(fā)抓了個亂七八糟,抓完又把穿得整整齊齊的衣裳扯了個凌亂,抓完扯完,把拐杖往地上一扔,人也往地上一臥,興沖沖地問向景翊,“這樣……這樣,您想起來了不!”

    “……”

    人群里傳出幾聲筷子落地的響動。

    景翊看了一眼冷月黢黑一片的臉,默默抬手,抱起后腦勺又蹲了回去。

    冷月看著臥在地上一團(tuán)凌亂的張老五,撫著還在一跳一跳發(fā)疼的腦門兒,心情難以言喻。

    “大爺……”景翊一動不動地抱頭蹲著,聲音委屈得好像快哭出來了,“您想讓我想起來點(diǎn)兒什么,您就直說……您這樣,對咱倆都沒好處?!?/br>
    張老五撐著拐杖晃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聲音比景翊的還委屈,“四公子……您真忘了啊,是您來來回回囑咐我好幾回,讓我這輩子都不能說出去啊!”

    景翊有氣無力地嘆了一聲,這樣的話他確實(shí)說過一些,但他實(shí)在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qū)σ粋€這把年紀(jì)的老大爺囑咐過這樣的話了。

    興許真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兒,但看著冷月的臉色,這會兒她即便是聽見再不光彩的事兒,她的臉色也沒有再黑下去的余地了,于是景翊破罐子破摔地道,“不要緊……您說罷?!?/br>
    “說不得,說不得……”張大爺頓了頓拐杖,“您那會兒可是讓我拿祖宗牌位發(fā)過誓的啊!”

    拿祖宗牌位發(fā)誓……

    難不成真是什么大事兒?

    景翊有點(diǎn)猶豫。

    冷月一眼斜過來,景翊頓時覺得天底下所有的事兒都沒什么大不了的了,“您但說無妨,我自會給您祖宗們一個交代?!?/br>
    “……”

    景翊這話雖然還是蹲著說的,但說得足夠鏗鏘有力,張老五猶豫了一下,到底抬手往燒窯房的方向指了指,“那……能進(jìn)里面說不?這批就快燒成了,離不得人,我得看著火候。”

    看火候?

    冷月微怔了一下,臉色也跟著緩了一緩,聲音也不像剛才吼景翊的時候那么酣暢淋漓了,謙和有禮地道,“您就是替您孫子來燒窯的那個師傅?”

    這句話問出來,張老五的臉明顯地僵了一僵,嘴唇顫了顫,才道,“是……是我,我孫子出城,回鄉(xiāng),有點(diǎn)兒事兒……我替他燒幾天,就幾天……”

    冷月牽起嘴角明朗地一笑,化去臉上最后幾分火氣,抬手拱手,“久聞老師傅大名,今日能在瓷窯得見,實(shí)在榮幸。我正巧有些關(guān)于燒窯的事兒不大明白,還望老師傅指點(diǎn)一二?!?/br>
    冷月變臉之快一時讓張老五有點(diǎn)兒緩不過神來,只顧得連聲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張老五話音沒落,冷月就揪著景翊的后領(lǐng)子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順便借景翊這身官服之便喝散了那群已經(jīng)看得忘了吃的瓷窯伙計們,挽扶著張老五就進(jìn)了燒窯房。

    她不知道景翊這趟來瓷窯的目的何在,但她還記得自己是為何而來的。

    冷月一進(jìn)去仔細(xì)地把這間屋子掃了一圈,這屋子就搭在添柴口上,說是個屋子,其實(shí)也就是燒窯工遮風(fēng)擋雨避寒暑的地方,屋里一邊堆著柴,一邊堆著等待裝貨的紅木大箱子,在一邊是門口,正對門口的就是窯爐的添柴口。

    張老五一進(jìn)來就湊到窯爐邊,拿起立在一旁的一根長鐵鉤子,嫻熟地伸進(jìn)火眼里勾出一片火照來看了看成色,像是郎中摸到了好脈象一樣安心地舒了口氣,擱下鐵鉤子,才看向景翊道,“四公子……您真忘啦,您三年前救過我一命啊?!?/br>
    冷月原本正在仔仔細(xì)細(xì)地盯著那個火光熠熠的添柴口,聽見張老五這么一句,一怔回頭,正對上景翊那張仍然一片茫然的臉。

    她還從沒聽說過他救過什么人。

    景翊好像也沒聽說過似的,“不記得……”

    “就那天,倆壯漢不知道為啥就把我堵到小胡同里打……”張老五說著,在自己那條不大靈便的右腿上拍了拍,“這腿就是被那倆人給打的……您那會兒

    也不知道從哪兒就一下子冒出來了,跟他們打,還讓人在脊梁骨上砍了一刀呢!”

    冷月一驚,脊梁骨一下子立得筆直,愕然地看向景翊。

    這一刀冷月記得很清楚,三年前幾乎要了景翊的命,今兒他洗澡的時候她還看到他光潔得像漢白玉一樣的脊背上斜著那道觸目驚心的疤。

    景翊一直說是跟人玩骰子賭輸了,活該挨的一刀,連他娘都沒心疼他。

    這怎么又成救人傷的了?

    張老五一說這一刀,景翊才驀地意識到他拼命想讓他想起來的究竟是哪件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