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總覺得她娘轉(zhuǎn)身的樣子和面無表情的臉，像是河里暗流上面覆蓋的薄薄水面。

    這樣奇怪又異常和諧的戲碼每天都會上演，小翠咬著手指頭吃吃地笑，心想，隔壁阿婆家的老公雞都打了好些年的鳴啦。??　　日子慢慢吞吞地往前走，小翠和她的娘也就給推搡著往前走，娘每天燒飯時還是會多舀一碗水進去，傍晚就拾綴干凈手和臉坐在門檻上，等著給那個只來自己家化緣的和尚盛一大碗飯。

    袈裟越發(fā)舊卻仍整潔，面容衰老卻仍悲慈，像點著的燈，或者樹上的葉，小翠好多次偷偷地打量那和尚，農(nóng)村尚鬼神佛陀，她對佛最初的印象，就源于那幾十年如一日見到的和尚，不過打她從小孩子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都沒上前去和那和尚搭句話過，那像只是自己娘的隱晦，這最親最親的閨女也是外人，要避諱些?！?/br>
    編劇寫出來的小傳并不像普通劇本那樣明確。

    短短幾段話里，就是兩場戲，一個是年輕的和尚來化緣，第二個是年老的和尚來化緣。

    劇本里楚寒也沒有臺詞，所以只能從這近乎散文的片段里揣度和尚，揣度小翠的mama。

    在楚寒的第一場戲里，他只需要從路的這一邊，走到路的那一邊，然后從云美翠尚且年輕的mama手里接過一碗飯。

    聽起來真的很簡單，但拍得真的很艱難。

    一個上午，僅走位，光線，腳步，還有扶著袈裟的動作，少說都重復(fù)了上百遍，排過幾次后，一群人等到那夕陽落下的短短片刻，只NG兩次，天色就晚了。

    劇組里要求很高，一點點慢慢地拍，所以一整天下來什么也沒拍出來。

    等楚寒精疲力盡地坐在化妝間里，只想，答應(yīng)顧驕三天就回去，怕是不太現(xiàn)實。

    到了夜里，趙明還把被窩里的楚寒抓出來，場子就搭在寺外面，讓他在旁邊聽?wèi)颉?/br>
    趙明提醒他，說，“你下午的時候，表情太無情了，這是對的，但也不是對的，你是要無情，但你的無情正是因為有情?！?/br>
    楚寒干巴巴地應(yīng)：“……導(dǎo)演說得有道理?！?/br>
    趙明：“……”

    說的說不明白，聽的聽不明白，就只好讓楚寒在寺廟的門里呆著，先看門外的演員演。

    【她每天都和阿娘在一起。在一張桌上吃飯，一個炕上睡覺。爹早就死了，在她還不認得人的時候。

    所以她應(yīng)該是娘最最貼心的人，可再貼心，她也沒見過年輕時的阿娘，那個藏在皺紋后隱約可見的少女。

    娘的隱晦，是由外人說給她聽的。

    小翠的娘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淘得很，都說山里的孩子親近山，她就是了，喜歡走崎嶇的山路，喜歡繞去山頂?shù)乃聫R，這可能是饞嘴那種了半寺的杏子，來來去去就認識了那個和尚，對了，他那時應(yīng)當(dāng)還是個小沙彌。

    那個寺，叫做清水寺。

    小小的姑娘和小小的沙彌，被日子催得一天天長大，然后當(dāng)沙彌成了遠近聞名的高僧時，姑娘也要嫁人了。是小地方的人，就更是重情義，你家女兒許我家，一句話的功夫，親上加親，說大了，這可是父母之命。

    而且……那是個和尚。

    “你娘是天生的反骨頭，自己結(jié)婚前夜往寺里頭躲，那時山路多泥啊，又野得慌，常有人給喂了狼呢，小孩子膽子大，也不怕出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眼神放空，皺著眉頭似乎在想，頓了頓，接著說，“家里爹娘糾了人尋了大半夜的山，氣勢洶洶地去要人，得，結(jié)果那姑娘就在門外石頭上邊候著?！?/br>
    “鞋子都泥透了，一身冰涼涼的水氣兒，唉，卻是連寺門怕都沒有進去呢?！?/br>
    她見著和尚了嗎？那和尚說了什么嗎？不知道，誰也不知道，那一晚上，誰都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br>
    演的就是云美翠的mama結(jié)婚前在寺廟前的這場，等外面演員過了兩遍場，趙明問：“聽出來什么沒有？”

    楚寒：“……沒有?！?/br>
    他覺得自己聽得可認真，就聽外面的女演員在嚎，各種嚎，讓他開門開門開開門，嚎得可大聲了，非要說聽出什么，就，有點像厲鬼索命。

    趙明蹲在他旁邊，很認真地說：“……沒有就對了，我也什么都沒聽出來。”

    第27章 是不是見過

    說完這句，趙明就推開門逮那演云美翠mama的小姑娘去了。

    這小姑娘是這幾年熒屏上常能看見的臉，生得水汪汪一雙大眼睛，模樣很符合原著，但在外邊半個晚上，怎么也沒能入戲。

    其實也不能怪她，演得再多戲，也不一定能適應(yīng)趙明的導(dǎo)法，給她一段話就讓她擱外面嚎，嚎也不拍，據(jù)說就等著拍她嚎完了，拍她枯坐在哪兒，一點點斷絕希望的絕望樣子。

    她嚎一句就能被副導(dǎo)打斷三四次，一身紅嫁衣杵在桃花樹下邊，瞧著真要急哭了。

    楚寒靠在門上，就聽見趙明跟她說，“你不要干巴巴地喊讓人開門，你要喊些別的什么，真情實感一點，想想你以前談過的那些男朋友或者什么人，反正這段也不會錄，你想喊誰名字就喊誰名字，你要難過，要痛苦，要有希望地絕望?！?/br>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問，“導(dǎo)演，什么叫有希望地絕望??？”

    趙明說：“就是你心里頭知道沒指望了，但還是想再試試。你想啊，你很愛他，他也很愛你，你們差一點就能在一塊了，但偏偏就是差那么一點點，說是天意也好說是注定也罷，就是沒能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