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山林，突然間狂風(fēng)大作?；氖彽牡乇肀粨P(yáng)起一層層的灰塵砂石，呼嘯著撲向周遭的林木灌叢，隨著枝丫間凄凄艾艾的悲鳴呼嚎，一起消失在沉重的夜幕下。

    揚(yáng)起的砂石逐漸在加快的風(fēng)速下開始集結(jié)，小小的龍卷風(fēng)，在這片光禿禿的漆黑色地表飛卷而起，并逐漸的快速壯大。直到遮天蔽日一般，將蒼穹下那輪赤色的血月徹底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再透不出半分光華。

    四周的林木許是感染了這片荒蕪之地的瘋狂，在猛烈的狂風(fēng)里瘋狂搖擺。黑漆漆的天地，逐漸變得異乎尋常的壓抑。

    咔嚓~~

    轟隆隆~~

    漆黑的天地間，一道刺目的赤色閃電如火龍一般乍現(xiàn)蒼穹，瞬間劈開籠罩住天地間的黑暗。滾滾的雷鳴，像是天穹對這處大地發(fā)出的不滿咆哮。

    消失的黑霧再一次滾滾涌起，這次，它們不再是只圍攏在七月身旁，而是擁擠著，從那片漆黑的荒涼之地?fù)溆肯蛩闹?，沖向無盡的黑夜。

    被雷電劈碎的黑霧在雷力撤去的瞬間，重又將那處空白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某鋽D了起來。

    “七月，你怎么了？”

    對天雷的恐懼尚未過去，如月被驟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七月狠狠嚇了一跳。黑白相間的眸子、慘白僵硬的面容，分明同平日里并沒有什么不同。

    可那驟然伸長的、此刻正死死扎進(jìn)忘塵胸膛的手指，以及那周身滿溢著nongnong殺機(jī)的暴戾，讓早已不知呼吸為何物的如月不覺狠狠一窒。那是，令神魂都感到震顫的恐懼。

    “道長，你，究竟是誰？”

    “你，知道了？”

    沒有任何的躲閃，沒有絲毫的反抗，忘塵任由七月尖銳的指尖刺破那虛虛實(shí)實(shí)的胸膛，捏住那顆仍舊鮮活跳動的心臟。這顆心，早該還她的。

    “你真的是他？”

    是嗎？可以，不是嗎？

    身體雖沒了作為人的知覺，那顆仍舊在跳動的心臟卻不是。被攥進(jìn)掌心揉捏，雖并未太過用力，依舊痛的忘塵咬牙切齒。

    看進(jìn)那雙逐漸赤紅的眸子，忘塵苦澀慘笑，雙手始終垂放身體兩側(cè)，動也不動：

    “這顆心，我一直留著。等你隨時來取。今日，我便還你！”

    雙手緊握成拳，額頭的青筋因?yàn)閯⊥锤┢?，可忘塵還是一步一步，開始后退。

    每退一步，忘塵就越發(fā)能明白一份七月曾被刺心的痛；每移動一寸，忘塵便能越發(fā)體會七月被生生掏出心臟的疼。

    可她，竟每一次都是含著笑的。她怎么能，對她自己冷漠至此？他又怎么能，怎么能對她殘忍如斯？

    錯了，都錯了。如果，如果沒有前世的那場相遇，如果沒有那場孽緣的開始，是不是，是不是也就沒有了那么多的悲劇，那么多的絕望，那么多的，生不如死？求死不得？

    噗通~噗通~噗通~

    掌心下的心臟帶著陌生的，熾熱的搏動，那是，生命的聲音。

    腳，在忘塵再次后退的同時，不由自主的跟隨著忘塵前行。那顆原本該會被生生拔出體內(nèi)的心臟，仍舊完好無損的待在忘塵的胸腔，穩(wěn)穩(wěn)的，跳動著。

    不只是忘塵，連七月都不敢相信自己下意識的舉動。怔怔的低頭看著自己那雙似乎有了自我意識的雙腿。她不明白，為什么，那原本理直氣壯可以要回的虧欠，此時此刻，卻似難如登天。

    她，竟下不了手。連他的痛，她都不能接受？為什么？分明是恨的，分明，分明是恨他的。那樣的背叛，那樣的踐踏，數(shù)百年來數(shù)不清的絕望，道不盡的苦楚。所有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因?yàn)樗?/br>
    欠自己最多的便是他。為何，為何可以輕易要了其他虧欠者的性命，卻獨(dú)獨(dú)對他下不去手？為何，為何可以清楚的認(rèn)明一個個的虧欠者，卻獨(dú)獨(dú)認(rèn)不明一直近在咫尺的他？是真的認(rèn)不明嗎？還是，不愿認(rèn)得清？

    空蕩蕩的胸腔突然涌起一陣洶涌的憤怒，瞬間滴血般赤紅的眸子閃過一道寒光，七月輕輕側(cè)了側(cè)僵硬的脖頸，盯著同樣詫異看著自己的忘塵：

    咔嚓~~咔嚓

    黑暗再次被接連砸落的閃電劈開。濃黑的霧氣被憤怒的電火打的七零八落，頭頂上方再次出現(xiàn)了那輪血色湯湯的月亮。

    怨氣和怒氣凝結(jié)起的龍卷風(fēng)，在雷電的強(qiáng)力擊打下迅速的萎縮，消散。

    被雷電擊打到的身體依舊穩(wěn)穩(wěn)的站著，七月對身體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分毫無動于衷，抓著忘塵心臟的那只手更是顫都未顫。

    “道長，欠我的，該還了?！?/br>
    “好！”

    因?yàn)槿掏炊行┳冃蔚拿嫔衔⑽⒊冻鲆荒ㄐσ猓鼔m攥緊掌心，再次抬腳，向后退去。在感受到忘塵動作的瞬間，七月緊跟著再次邁出了腳步。

    咔嚓~~剛剛站定的七月，就被三道或白或紅的閃電擊中?？斓酵鼔m根本來不及以身相護(hù)，七月已經(jīng)被遠(yuǎn)遠(yuǎn)的擊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那處她曾被埋身幾百年的地方。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如月從沒見七月笑過，甚至連這樣的想象如月都沒有過。

    似乎從一開始，她就該是面目表情的，就該是那樣慘白僵硬的。如月沒想想過七月會笑，更沒想到，她的笑，是那樣的壓抑和絕望，冰冷至死的絕望。

    “生，不得生；死，亦不得死！哈哈哈哈~你讓我輾轉(zhuǎn)流浪于這世間千年，我只求一個答案。一個，可以讓我徹底死去、徹底消失、永不再存在的答案。為何，為何到了最后，你卻還是不肯放過我？究竟我有多深的罪孽，折磨我千載歲月還猶嫌不足？既然被拋棄的人，連活著都是罪過。為何我選擇死去，卻也不能隨心？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剛才還洶涌鋒利似要撕碎世間一切的電閃雷鳴，轉(zhuǎn)瞬間悄然無息。漆黑的夜幕重又恢復(fù)了原本的死寂。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境。

    只有那些橫七豎八倒在七月曾經(jīng)葬身之地的荒蕪黑土上的樹木長藤，灌草碎根，見證著方才雷暴的恐怖。

    清冷的月，依舊漫無目的的照耀著這個始終黑漆漆的世界。在荒涼的地上，落下一道孤零零的、破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