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書楷眼見著剛才督察組的男人都是一口悶，只得咬牙一口喝下。

    伍媚哪里會這般便宜地放過她，她又含笑看向岑彥：“岑特助和紀(jì)經(jīng)理是我們沈總的左膀右臂，兩位看在我已經(jīng)喝得不少的份上，容我一杯敬你們二位吧?！?/br>
    岑彥是看出來了，伍總監(jiān)就是為了灌紀(jì)書呆的酒。不過他哪里敢不配合，沒看見剛才伍總監(jiān)和督察組那邊男人拼酒時，沈總臉都黑得賽鍋底了。

    “伍總監(jiān)抬舉我們了?！贬瘡┕郧傻匾豢诿蚋闪吮械奈寮Z液。紀(jì)書楷只得跟上。

    “我也敬紀(jì)經(jīng)理一杯?！贬瘡┧餍运鸵粋€順?biāo)饲榻o伍媚。

    苦也！紀(jì)書楷連喝三杯，只覺得頭輕腳重，眼冒金星。

    沈陸嘉差點(diǎn)就要坐不住，幸好伍媚也適時收了手。

    督察組的副組長宋淳熙也是央行副行長的千金，平生最看不慣伍媚這種沒有“真才實學(xué)”的花瓶，當(dāng)下冷淡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北闫鹕沓隽税鼛?，去了洗手間補(bǔ)妝。

    補(bǔ)妝完畢，宋淳熙推開洗手間的木門的一剎那，她抬臉便看見了正從對面男士洗手間里出來的夏商周。

    “商周？”宋淳熙的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驚喜。她和夏商周是在美國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念金融碩士時的同學(xué)。當(dāng)時中國留學(xué)生圈子里一直調(diào)侃兩人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夏商周是連串的三個朝代，而淳熙則是南宋時孝宗的一個年號。宋淳熙對夏商周暗示明示各種示好數(shù)次，夏商周先是裝糊涂，后來索性直接坦言另有所愛，宋淳熙只得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去。

    “淳熙，好久不見?！毕纳讨芤姷嚼吓笥?，還是非常高興的。

    “你都沒有告訴我你回國了?！彼未疚蹩粗矍帮L(fēng)流挺拔的男人，輕輕咬了咬下唇。

    “我也是最近才被總行派駐到藺川來的。抱歉，淳熙。”

    宋淳熙心頭浮起一陣苦意，沒有吱聲，只是視線一直幽幽地停駐在夏商周臉上。

    “對了，你來藺川是為了對到期的房地產(chǎn)信托進(jìn)行風(fēng)險排查的吧？”夏商周轉(zhuǎn)移了話題。

    宋淳熙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這才帶上了一點(diǎn)笑意：“可惜你們摩曼是外資銀行，不涉及房地產(chǎn)信托這一塊，不然一定好好查查你。”

    “那可真是可惜了。”夏商周也笑，“這會兒有應(yīng)酬？”

    “晟時的沈總請客?！彼未疚鯖]有瞞他，但是立刻又追問道，“你呢？”

    “一個朋友想找我弄點(diǎn)貸款。”夏商周含糊其辭。其實是鼎言傳媒的周允非找他，愿意出讓百分之十二的股權(quán)給他，只求他注資鼎言，挽救崩盤的噩夢。

    片刻后夏商周又說道：“你們在哪個包廂，我對沈總也是神交已久，待會兒過去敬酒。你幫忙引見一下。”

    “我們在901包間，那我等你。”宋淳熙語氣里有些微的雀躍。

    “嗯。”

    夏商周很快便擎著酒杯去了901包廂。第一眼他便看見了穿著石榴紅掛脖禮服裙的伍媚。她怎么會在這兒？夏商周眉頭微微一皺，伍媚則遙遙對他挑了挑眉毛。

    宋淳熙看見夏商周的一霎那便起了身，快步走到他的身畔，笑容滿面地介紹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在美國念碩士時的同學(xué)，也是摩曼銀行大中華區(qū)的總裁夏商周先生?！?/br>
    銀監(jiān)會的人一聽宋大小姐這樣介紹，立刻心知肚明，自付瑛杰起，一個個都熱絡(luò)地和夏商周寒暄碰杯。

    沈陸嘉卻留意到趁著夏商周和銀監(jiān)會的人喝酒時，伍媚偷偷把她碟子前的那瓶五糧液拿到了桌下。覺察到沈陸嘉的注視，伍媚還朝他眨了眨眼睛。沈陸嘉見她眼神清明，沒有半分醉意，再聯(lián)系這一舉動，便猜到她剛才喝的酒水十之八/九有詐。也對，像她這樣狡獪的女人，怎么可能乖乖等著挨灌？不過奇怪的是，知道她并沒有喝下那半瓶五糧液，沈陸嘉反而覺得松了口氣。

    敷衍完了銀監(jiān)會的一幫人，夏商周走到了沈陸嘉的面前。不等宋淳熙介紹，他便主動伸出手去，笑道：“這位就是晟時的沈總了吧？久仰大名，今日終于得以一見。”

    “夏總過謙了，夏總的大名才是如雷貫耳?！鄙蜿懠蔚恍Γ皇巧糜谡f場面話的人，更不會虛情假意的客套，只是實打?qū)嵉膶M滿一酒杯的酒喝了個干凈。

    伍媚早已經(jīng)注意到自打夏商周進(jìn)來后，那位女副組長的眼睛就沒挪過位置。她眼珠微微一轉(zhuǎn)，主動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向夏商周粲然一笑：“夏總，我們又見面了。”

    “伍老師？”夏商周看著此刻和沈陸嘉并肩而立的伍媚，心頭涌起一種復(fù)雜的感覺，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你怎么和沈總——”

    “我跳槽了，現(xiàn)在給沈總打工。”伍媚笑得云淡風(fēng)輕。

    “我發(fā)現(xiàn)每次見到伍小姐都會有驚喜。”夏商周也笑。

    兩人碰了杯，夏商周還異常體貼地讓伍媚稍稍抿一口便好。

    沈陸嘉看著二人言笑晏晏，不覺捏緊了酒杯伶仃的細(xì)腳。

    作者有話要說：明晚繼續(xù)未散的宴席，然后月黑風(fēng)高。。。hiahia。。。

    ☆、23懺悔錄

    幾個男人又就著銀監(jiān)會剛出臺的《金融資產(chǎn)管理公司收購信托公司不良資產(chǎn)業(yè)務(wù)指引》高談闊論了半天。

    付瑛杰忽然提議道：“別人都說搞金融就像賭博,說來不怕各位見笑，我這人平日里不好吃煙喝酒,就愛個‘起長城’，這會兒手癢，不如我們來幾局，麻將既是國粹，也是博弈嘛?！?/br>
    沈陸嘉自然不能不給面子,淡笑道：“我讓人拿一套好一點(diǎn)的麻將牌過來?！闭f完和岑彥耳語了幾句，只見岑彥乖覺地點(diǎn)點(diǎn)頭，便快步出了包廂。

    “夏行長也賞個臉，一起玩兩把？”付瑛杰又熱絡(luò)地邀請夏商周。

    夏商周恰巧在想著該怎么打發(fā)周允非先回去,付瑛杰的這個邀約簡直就有點(diǎn)瞌睡送枕頭的意思，當(dāng)下他便一口應(yīng)承下來。然后又給周允非打了個電話,說要和朋友打麻將，飯錢記在他賬上，又說了一些抱歉的話。

    伍媚瞧著夏商周打完了這通電話，心中冷笑不已，如今的夏商周也是那種大腦溝回等同于九曲十八彎的小腸的物種了。

    可惜她的神情看在沈陸嘉眼里完全就是目不轉(zhuǎn)睛。沈陸嘉這才驚覺自己整晚對伍媚的關(guān)注度似乎已經(jīng)突破了一個正常數(shù)值。為什么會這樣？他明明很看不慣她的行事作風(fēng)。沈陸嘉頭一次陷入了解不開的難題里，他可以輕易算出兩個十一位的手機(jī)號碼相乘的結(jié)果，卻搞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不正?！薄?/br>
    岑彥很快捧著一個錦盒進(jìn)了包廂。是他剛?cè)フ揖胖靥斓慕?jīng)理蔣一煒弄過來的。在這一點(diǎn)上不得不佩服莫傅司的眼光獨(dú)辣，他在九重天的頂樓設(shè)置了一個并不對外開放的禮品特賣處，只有熟人和常客才知曉。從翡翠麻將牌到金箔撲克，從九龍窠的大紅袍到印尼的天然貓屎咖啡，從黃田凍印章石料到九眼端硯，幾乎可以滿足交際應(yīng)酬里任何一位難伺候的主兒任何癖好。

    果不其然，付瑛杰摸著冰涼的白玉麻將牌，贊不絕口。

    夏商周入了座，也知情識趣地跟著贊了兩聲“好東西”。

    三缺一，付瑛杰這才問宋淳熙：“小宋，你來不來一局？”

    宋淳熙擺手道：“我不打，我坐在一旁看便是了。”一面搬了椅子坐在了夏商周身側(cè)。

    真是好一幅紅袖坐看打麻將的畫面啊，伍媚勾唇一笑，饒有興致地在二人之間看來看去。

    “伍總監(jiān)？”付瑛杰又看向伍媚。

    “既然宋組長不肯上場，那我也就也先當(dāng)看客好了?！蔽槊男πΓ龥]有坐，而是倚著沈陸嘉的椅子站著。

    付瑛杰大笑：“兩位美女在側(cè)，我怕沈總和夏行長要打不動麻將牌了啊。”嘴上這樣說著，眼睛卻在銀監(jiān)會的人里找牌搭子。

    眾人都知道他們定然是要玩籌碼的，沈夏二人或許會給付瑛杰幾分面子，卻未必會給自己面子，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誰會嫌錢多的脹腰。于是一個個都縮著脖子，只裝喝高了，醉眼迷蒙，打不得牌。唯有政策法規(guī)處部的副部長孔鄴民不慎和付瑛杰有了對視，只得硬著頭皮來做這倒霉的散財老童子。

    四個男人分四方坐定。唯有夏商周和沈陸嘉身畔有佳人作陪。

    沈陸嘉精于算牌，但遺憾的是此時完全不在狀態(tài)，一時便落于下風(fēng)。他正要將一張九萬打出去時候，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伍媚忽然欠身過來，伸出她那白膩修長的手，按住了沈陸嘉的手背。

    女人的指尖又輕又軟，就像一片雪花在他的手背緩緩融化。沈陸嘉只覺一顆心猛地一頓，手背上又如同有小蜘蛛爬過，又酥又麻，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沈總，這張牌可打不得?！蔽槊淖炀驮谏蜿懠蔚亩鷤?cè)，吐氣如蘭。

    對面的宋淳熙不覺皺眉，這女人真是輕浮，這些沒羞沒臊的事虧她干得出來。卻渾然忘了自己也正沒臉沒皮地挨著夏商周坐著。

    沈陸嘉這才留意到自己的牌型，這個九萬丟出去，就難成清幺九了。

    伍媚已經(jīng)收回自己的手，又恢復(fù)成倚靠他的椅背的姿勢站定。沈陸嘉收回神思，重新發(fā)了牌，一掃先前的頹勢。

    付瑛杰打趣道：“伍總監(jiān)真是偏心，也不替我們點(diǎn)點(diǎn)張子。”

    伍媚輕笑：“部長大人哪里需要我來張點(diǎn)子，您的牌運(yùn)好得很呢?！?/br>
    付瑛杰頓時被捧得哈哈大笑起來，肚子上的肥rou都跟著顫了起來，“伍總監(jiān)的這張嘴啊，真是甜死人不償命。”

    沈陸嘉卻無意間看到站著的伍媚一直在偷偷活動腳腕，知道她大概是站累了。他不動聲色地起了身，面無表情地說道：“伍總監(jiān)，你替我打兩圈吧?！?/br>
    伍媚凝視住他，甜甜一笑：“那沈總，輸了可算你的，贏了我們一人一半，好不好？”

    還是這般愛財，沈陸嘉不由失笑，“贏了都?xì)w你?！彼恼Z氣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覺察的縱容。

    伍媚立刻眉開眼笑地坐了下來。沈陸嘉則背著手站在她旁邊。

    洗牌、摸牌、砌牌、發(fā)牌，伍媚的動作又快又穩(wěn)，還非常優(yōu)雅。沈陸嘉卻注意到她摸牌時總是會有很細(xì)微的勾手動作。蹙蹙眉，他凝神細(xì)看。

    不看則已，一看他才發(fā)現(xiàn)伍媚居然會在摸牌之前在手心里先藏一張不要的牌，摸牌的時候她一次摸兩張，將不要的那張放在牌頭，造成只摸一張的錯覺。這樣一來，幾把便將牌換掉了，不贏才怪。要不是他恰好站在她身后，又目力驚人，不然決計發(fā)現(xiàn)不了。不過她也知道見好就收，并沒有搶付瑛杰的風(fēng)頭。

    夏商周只是偶爾將視線投注到對面的伍媚身上，她白皙的手指和白玉麻將牌幾乎分不出界限，而虎口的那粒紅痣總是可以輕易讓他心旌搖曳。

    幾圈下來，各有輸贏。不消說，付瑛杰自然是最大的贏家。只可憐了孔鄴民，一張長臉幾乎成了苦瓜。

    “好了，今晚時間也不早了，就散了吧，感謝沈總的熱情招待，還結(jié)交了夏行長這位小友，真是不虛此行啊?！备剁芤鈿怙L(fēng)發(fā)地做了總結(jié)呈詞。

    一行人魚貫出了包廂，伍媚眼尖地注意到沈陸嘉一個眼風(fēng)之后，岑彥將一張支票揉成團(tuán)，不著痕跡地塞到孔鄴民手里。

    相必是孔部長今晚散出去的財又收回來了，伍媚低下頭微微一笑，沈陸嘉這呆瓜倒是很會做人嘛。眼角的余光又掃到桌上凌亂的麻將牌，呵呵，正部級出差都是單人單間，待會兒自然有人將這副牌拾掇好了送上門去。

    銀監(jiān)會的人就住在九重天的客房部，送走了他們，岑彥開車送喝得爛醉的紀(jì)書楷回去。沈陸嘉、夏商周、伍媚三人則一起去地下車庫取車。

    “作死的，誰扎了我的車胎？”伍媚的奧迪q7的兩個輪胎都被放了氣，傾斜在一邊。

    聽到她的話，沈陸嘉和夏商周都一齊停下腳步，折身查看情況。

    沈陸嘉蹲下來看了看癟癟的車輪，“不是被扎，是氣芯被拔掉了，車輪表面沒有劃痕?！?/br>
    “我打電話讓監(jiān)控室看一下地下停車庫的監(jiān)控錄像吧?！辈坏任槊拇鹪?，夏商周已經(jīng)拿出手機(jī)，撥通了電話。

    半晌，夏商周面帶遺憾：“伍總監(jiān)今日車停的實在不巧，這邊的探頭壞了之后一直沒有修好。要不伍總監(jiān)坐我的車回去吧?！?/br>
    “我送她回去?！鄙蜿懠魏鋈婚_了口，聲音竟然也是少有的強(qiáng)硬。

    伍媚的心驀地一跳，朝夏商周一笑：“多謝夏總的好意，我就搭沈總的順風(fēng)車好了?！?/br>
    夏商周有風(fēng)度地一笑，坐進(jìn)自己的英菲尼迪里，走了。

    伍媚才坐進(jìn)副駕駛的座位，就聽見吧嗒一聲，沈陸嘉給邁巴赫齊柏林落了鎖。

    “沈總，你——”話音還未落，沈陸嘉已經(jīng)冷著臉盯牢她。

    “到底為什么來晟時？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沈陸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森冷。

    伍媚眉頭好看地一皺：“沈總，我不懂你的意思。”

    “好，那我把話說的更明白一點(diǎn)?！鄙蜿懠纬谅曊f道，“傍晚我們一起開車來的這里，當(dāng)時我的車旁明明有空位，你卻偏要停靠的更里。你早知道那里的攝像頭壞了吧?！?/br>
    “沈總該不會是認(rèn)為是我自己把自己的車胎氣給放了吧？”伍媚掩嘴笑起來：“那我斗膽問沈總一句，這么做對我有什么好處？”

    “你的動機(j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是有人故意針對你，不會只是簡單的放氣；如果是有人無意為之，你的車停的位置如此靠里，這兒也有的是好車，犯不著單獨(dú)放了你的車胎氣。何況你看見車胎沒氣時便篤定地問出是誰扎了你的車胎，所以我沒法不認(rèn)為這事根本就是你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br>
    “沈總這一番分析真是入情入理、絲絲入扣，叫我這么一個弱質(zhì)女流實在是百口莫辨?！蔽槊拿嫔弦琅f帶笑，心底卻恨不得把蘇浙個不省事的家伙給抽死，她都吩咐了要把車胎側(cè)面給劃破了，這樣只能換胎，無法補(bǔ)胎，才符合遭人報復(fù)的模樣嘛。

    “弱質(zhì)女流？”沈陸嘉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繼續(xù)揭她的底：“一瓶裝滿白水的五糧液、打麻將時出老千，像你這樣心機(jī)深沉的女人，十個男人都不是你的對手，還叫弱質(zhì)女流？”

    聽到這里，伍媚收了笑意，垂下了眼睫，不再言語。

    車內(nèi)的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嘀嗒。有水珠狀的液體忽然滴落在石榴紅的裙擺上，立刻暈成一塊橢圓的水漬。

    她哭了嗎？沈陸嘉從來沒有想過伍媚會哭。在他印象里，這個女人最擅長的是笑。心底莫名其妙地涌起了后悔之意，沈陸嘉頭一次有些束手無策了，他沒有絲毫哄女人的經(jīng)驗。

    “我承認(rèn)我來晟時是有目的。”伍媚忽然抬起臉，淚水瑩瑩地望著沈陸嘉：“但是沈陸嘉，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么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