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并沒有開燈，又在黃昏之時緊緊拉著窗簾，光線黯淡到幾乎什么都看不清。就是在這樣的暗色之中，面前有個顫抖著的嘶啞聲音響了起來，像是害怕美夢被打破，因而宛若落羽一般輕。

    “啊……是您啊。”

    雨宮翠瞇著眼睛，勉強(qiáng)分辨著事物的輪廓，而開門的人偏偏站在靠后的陰影中，感到畏懼似的躲開了門外投射進(jìn)來的光斑。他只好上前一步，摸索著把手掌貼在了對方光潔的額頭上。

    “果然是感冒了吧，似乎有點(diǎn)發(fā)燒。吃藥了嗎？要不要現(xiàn)在去找醫(yī)生看看？”

    “不、不用，”溫馴地抵著他的手掌一動不動，陰影里的少年匆匆地否定了，“我睡一會兒就好?！?/br>
    雨宮翠也不再堅持，隨手把身后的門關(guān)上，沿著墻壁摸索電燈開關(guān)。中島敦像是在扮演他的影子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在燈光亮起時發(fā)出輕微的委屈哼聲，似乎是被閃到了眼睛。

    “里面……很亂。”他停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地低著頭小聲解釋，“我這幾天沒怎么收拾……”

    被拽住了衣角的雨宮翠一個踉蹌，站定腳步之后，回過頭來打量著他。

    疏于打理的蓬亂白發(fā)，原本帶著嬰兒肥的面龐明顯凹陷下去不少，甚至眼睛下面都多了淡淡的青色，精神狀態(tài)rou眼可見的差。

    在原本的記憶之中，中島敦就是由于十七歲生日這天發(fā)生的某件事而黑化進(jìn)度條爆滿，從雨宮翠天真快樂的混工資小伙伴，變成了沉默寡言的游擊隊長。

    而匯報事務(wù)之時，太宰治偶爾對前者做出的意味深長的宣言，諸如“別忘了違背我的命令會發(fā)生什么”，隨之被迫回想起某件事的中島敦那渾身僵硬、瞳孔放大的恐懼模樣，給一旁的雨宮翠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會發(fā)生什么？

    在生日這天違背了首領(lǐng)的命令，究竟是做了什么？

    雨宮翠看著面前頭顱低垂的單薄少年，張開的嘴唇在猶豫之后又合上了。他并不是好奇心強(qiáng)到?jīng)]有分寸的人，現(xiàn)在提起中島敦不愿回想的“那件事”，無異于把剛剛止血的傷疤再次撕開，只會給對方帶來痛苦。

    即使搖晃著中島敦的肩膀強(qiáng)迫他開口，不想說的事還是不想說吧。

    所以他只是揉了揉小老虎毛茸茸的腦袋，順著拽著自己衣角的力道離室內(nèi)遠(yuǎn)了些，轉(zhuǎn)而打開房門，邁過門檻，回到了屋外的走廊里。

    被留在屋內(nèi)的中島敦緊緊握著門把手，表情稱得上驚慌：“您、您這就要走了么？我——”

    我很害怕。

    被迫一個人停留在黑暗里的時候，那些猶在眼前、令人崩潰的血腥畫面就像剛剛發(fā)生過一樣，一遍遍在腦海中盤旋，提醒我之前做出了多么可怕的事……時至如今，已經(jīng)快要被恐懼淹沒了。

    “請您留下來”、“能不能稍微多陪我一會兒”，明明心底是這樣吶喊著的，但這種厚臉皮的過分要求，無論如何都無法鼓起勇氣對前輩說出口。

    我……果然是最為差勁的膽小鬼。

    心臟一點(diǎn)點(diǎn)沉入冰海之中，把著門的手緩緩松開了。他吸了口氣，勉強(qiáng)準(zhǔn)備擠出笑容做禮貌的告別，就看見門外的前輩搖搖頭，對著這邊伸出了手。

    “既然沒來得及收拾屋子，那就上我這邊來吧。正好，我記得抽屜里應(yīng)該還放著幾包感冒藥?！?/br>
    一個小時后，洗完澡換上睡衣、收拾停當(dāng)?shù)闹袓u敦坐在前輩家里的沙發(fā)上，手里捧著杯熱氣裊裊的姜茶，小口小口地慢慢喝著。

    纏繞不去的噩夢似乎被順著喉嚨滑下的熱流暫時驅(qū)散了，身周的暖意讓精神變得放松。廚房飄來飯菜的香氣，他端著喝完的空杯猶猶豫豫走過去，想要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忙的地方，剛好碰見雨宮翠端著焗飯出來，彎腰放在了餐桌上。

    后者有些無奈地朝他攤手：“只剩下這個了，將就著吃點(diǎn)吧?！?/br>
    隨后從有些怔怔出神的中島敦手里接過了杯子，返回廚房前回頭催促，話語里帶著相當(dāng)明顯的調(diào)侃意味。

    “怎么，還要我教你怎么吃嗎？”

    頓時回想起了初次見面的場景，中島敦窘迫地坐到餐桌邊，聽著廚房傳來的潺潺水聲開始進(jìn)食。等到盤子見了底，雨宮翠在一旁推了杯溫水過來，伸出的手掌向上攤開，掌心躺著粒小小的膠囊。

    “感冒藥。吃完去睡覺吧，明早起來就會好了?！?/br>
    中島敦小心翼翼地把那粒藥撿走，表情有些糾結(jié)。他有些局促地在椅子上換了個坐姿，磨蹭半晌之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能稍等一會兒嗎？”

    “水要涼了——”

    注意到對方霎時低落下來的表情，雨宮翠哭笑不得地補(bǔ)上了一句，“我并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br>
    他站起身來，像是給貓科動物順毛那樣，今晚第二次揉了揉后輩猶帶水汽的銀白發(fā)絲。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如果傾訴出來感覺會好一點(diǎn)，那我隨時恭候。敦，有時候承認(rèn)需要他人并不可恥，你有沒有想過，也許被需要的那一方會為此感到開心呢？”

    “誒，我……”

    少年的表情產(chǎn)生了明顯的動搖。雨宮翠笑了笑，趁勢拋出了籌碼。

    “心中憂慮過多的話，可是會做噩夢的。這幾天都沒能睡個好覺吧？要是害怕的話，今晚要不要留下來一起睡？”